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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太子问道:“运的是什么?”
声音也有着些许少年人的青雉,不过,大概是久经沙场的缘故,听来稍显喑哑。
被小贩们称为“领长”的那个花胡子老者都快把脸埋进土里了,他颤声道:“禀、禀报太子,是钟离和钜阳来的罪奴!本应走的是山间小路,小的们也不知为何,全跟中了邪似的拐到这大路上来,临了才惊醒,发觉自己挡了王师的路……”
太子却道:“哦,你运的是人。”
就像是完全没听他后面那串用以自清的长篇大论。
领长吓得磕头,连连附和:“是人!是人!”
太子又问:“可有罪奴文书?”
领长一愣,随行的马夫小贩也都是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副将就已经翻身下马,一手摊开在领长跟前。
文书是沓破烂发黄的缣帛,记录了所有“罪奴”招致奴役的罪行,被领长从襟领里哆哆嗦嗦地翻出,哆哆嗦嗦地递上去,又由副将双手送上马背,被太子掸了掸,逐张地看。
他看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看得很仔细,也很从容,唯有斜阳越发红沉,四下越发静谧。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然,除去涂山涉。一路躲在他旁边的麻秆少女都不敢打抖了,一路逮上机会就在那少女身上揩油的豁牙老汉也不敢挤眉弄眼,至于这笼车之中其余的十几个活人,一个个的也都吓成了死人。唯独涂山涉自己闲散依旧。单手撑着脸颊,眯眼瞧着那少年眉宇之间的疏淡平和,差点打起瞌睡。
太子辛。与他料想中不同。
哪里不同?
大概是脾气太好。
几个哈欠过后,涂山涉的失望戛然而止。
只见那太子忽然将那沓缣帛稳稳甩在领长面前,人也跳下马来,“文书做得不错,”他用靴尖挑起领长的下巴,冷冷道,“可惜是假的。”
他一下马,诸多将领骑兵便不再立于马上,一时间身后行队尘土飞扬,长谷回荡铁甲落地之声,再看那花胡子领长,方才磕了一脸的土,此时被逼着对视,土下的肌肤也成了土色。跪在他身后的一众奴贩也是魂飞魄散,更有甚者投地不起,哀哀恸哭。
“太子!”副将拱手请旨。
“斩了吧。”太子走到了囚车旁。
“是!”副将道。
“是!”几位灰甲将军也如是应声,围拢上来,挡了涂山涉正在凝望的夕阳。
涂山涉早已困意全无。
那颗心他听得更清楚了,此刻,它就在不足三尺之外,就在剧烈地跳动!
为什么?
为什么兴奋?
只能是因为,要杀人了。
太子脸上仍是那副高傲矜贵、波澜不惊,心却跳成这个样子。
涂山涉莫名多了些愉悦——尚未见面,他就掌握了这金枝玉叶身上一个小小的秘密。
无用又如何。
同时他又想:带着一颗狂跳的心脏杀人,应该就能尝到所谓“畅快淋漓”是何种滋味。
实不相瞒,真想试试。
那样他的日子或许会不再这么枯燥。
诸将手已经握上剑柄,吓瘫一地的奴贩之中,只剩领长一人还在为了一线生机苦苦哀求:“小人胆敢拿假文书顶撞太子,是犯、犯了欺君之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只是,只是小人妻儿全不知情,只是随小人奔波劳顿,还请太子殿下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涂山涉瞧着他四肢并用地爬到太子脚边,全然没了前日拷打“罪奴”时的声色俱厉,真像条狗。
“欺君之罪?”太子冷笑,“倒也是,把良民捉作罪奴往郢都卖,又岂非污了父王的名声!”
说完拔剑,第一个就斩了这领长。
热血溅过囚车木栏,溅上涂山涉的颧骨、眼睫,而太子目光掠过栏隙,与他的双眼短暂相接。
同时几声刀风惨叫,奴贩被斩尽了,将军们跟在太子身后,看太子劈开三层铜锁,打开囚车牢门。
男人们钻了出来,女人们钻了出来,还没长成的孩子们也钻了出来,瑟瑟站成一列。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站直的机会了,却都还是弓背垂脸,不敢侧目去看地上的新鲜死尸。
涂山涉走在最后,下车时他故意有些磨蹭,可惜他这磨蹭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
那人默默放了囚车前拴的那匹瘦马,点头示意了副将一下,副将便会了意,从队伍中段叫来一辆战车,拿下来两袋粟米。
几个士兵分粮食的当口,几位将军又劈开囚链,还了这些冤奴手脚的自由。
包括涂山涉在内,三人的锁链是太子亲自打开的。然而只是凑巧,这般还算“特殊”的对待,并不是他的惑术所致。
自隔栏一瞥之后,太子又与他对视许多眼,甚至还光明磊落地打量过他,仍然不中他的惑术。
涂山涉想:奇怪。
又想:这小孩没那么好懂。
于是在其余倒霉蛋感恩戴德又战战兢兢地抱着粮食往林间小路奔逃时,涂山涉站在原地,他的粮食也不在了,方才送给了哭肿眼泡的麻秆少女。
连囚车都被推入了路旁沟渠,如今挡在那千军万马之前的就只剩下那一地尸首,以及他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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