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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也没想好拿这些臭哄哄光灿灿的东西去做什么。

    他忽然变回人形,抓起那支簪子,一语不发就插上太子的发冠。

    插完才在太子耳边说道:“国库空了就找我借咯。”

    太子推他肩膀,怪他说话不吉利,白玉簪子却是一整天都没摘掉,当晚睡前拆髻时还在铜镜前多看了几眼。

    那夜涂山涉没走,却也没做什么,藏着凌霜的那条尾巴隐隐作痛,他懒得去管,化回小狐卧在太子床头,鲜少做了个梦。上次做梦大概还是几十年前,他杀了几个强敌,伤痕累累地潦倒荒野,一睡就是一年半载,差点被沙尘埋住;又或是更早,他躺在水面上打盹,从雪山下的江头漂到奔腾入海的江尾,连那海边都下起雪来。

    这次的梦也特别,他第一次梦见自己飞在很高的天上,云下血流成河,日光穿透云层,把这一切搅成红白错落的旋涡。他大概是个将军,还举着一把带血的长戟,刚刚斩落巨兽。

    巨兽是什么呢?

    好像也把模样梦到了大概,但涂山涉记不住,这次的梦太短,竟连一夜都无法填满,他醒时发现自己冻得正哆嗦,胸中空落落的。他被半寐的太子一把揽进了怀中。

    次日天亮,太子在城外点兵,出发前往咸阳城,玉簪被他与几军虎符一同收在贴身行囊。

    又过了一日,步入咸阳宫中赴宴时,那玉簪就被他戴回了发间。

    三万楚军在咸阳城外十里郊野驻扎,大概是为了避嫌,又或是为了表示友邦之信,太子卸甲入城,随身只带了几个侍卫,一人一剑,再无其他兵戈。

    涂山涉当然要跟去。

    太子一行抵达时,他已经在城墙上等了几炷香的工夫,跷着腿支着下巴,长长的衣带垂至城门正上的匾额,手肘大摇大摆地搭在守兵头盔上面,把那人压得都快站不直了。

    既然看不见他,也只能当作撞鬼。

    咸阳城中一派和乐,涂山涉目送太子沿中路大道策马赶往城东宫城,只见寥寥几人,一路百姓纷纷驻足行礼。

    这就对了,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涂山涉这样想,打了个哈欠从城墙一跃而下,优哉游哉地追进了宫。

    秦王尚未班师回朝,说是明后两日会到,太子走的是宫殿正门,被几个大夫迎入客殿居住,用的都是对待国君的规制与礼节,当晚又由王后亲自携众多王子宴请。

    坐在大殿之中,太子却坚持不入上座,按照友国莫敖的身份坐在左列。

    秦以右为尊,楚以左为尊,此时自然是客随主便。比他大了两岁的秦国太子坐在右列第一,他的对面。

    席上诸多男子都有妻妾伴随左右,为其斟酒切炙,太子却连个婢女都谢绝,自己独坐,肉吃得很少,话更少,酒也只喝三杯。

    微笑倒是常有的。

    他先前一面未见的长姐就在主座之上主持宴会,时不时看他几眼。

    涂山涉倚在房梁上目视这一切,总觉得太子谦虚过了头。他明明是有野心的,这野心在战场上勃勃蓬发,连心跳都狂放,一入了宫殿就被他自己遮盖起来,谁都别想僭越。

    就像太子在战场上负了箭伤,血污沾染面容,也比现在看起来意气飞扬。

    宴过一半,王后叫宫人将一只宝函呈至太子辛案前。只见这方函外有凤纹镂空木雕,内有锡胆,中央放了只青铜手钏,螺旋两圈,缀了绿松宝石。

    “这水纹铜错钏是我出嫁时解夫人所赠,当年灵玉还在母腹,如今也长成了好男儿,”王后一改先前庄重,柔声道,“这么多年了,宝钏我不曾舍得戴过,这次就交予灵玉带回郢都吧,别让父王瞧见,你且好好收着。”

    那颗金石之心陡然有了异动,一声声愈跳愈重,涂山涉侧耳聆听。

    “长姐有心了,”只听太子拱手道,“但这宝钏我不能收,郢都也不能收。”

    “这是为何?”王后也不着急,气息悠悠,“此间没有外人,此事于公于礼也都讲得通,楚军千里迢迢助秦御敌,不辞辛苦,秦理应赠礼言谢。而今王上尚未归来,我这做王后的先送给弟弟小礼一件,权当祝贺先前几战大捷,也是分内之事。还是灵玉嫌这小女子的首饰太轻,轻了莫敖身份?”

    太子依旧客客气气,行礼的双手也不曾放下:“灵玉不敢。秦楚盟交数百年,相互帮衬自然是信义职责所在;此战斡旋几月,也是王上亲征前线英勇抗敌,楚军所做甚微,不足挂齿。至于宝钏乃是母亲赠予长姐的嫁妆,委实珍重,不该由小弟私藏。”

    宴上众人都静静听着,像种观察与审判,王后微笑起来:“这便是见外的话了。”她的笑意又渐渐淡去,眼角随之流露哀愁,“长姐少年离乡,今我姐弟难得相见,却不知下次又是何年何月。解夫人走得早,却在嫁入章华宫前就与我情同姐妹,我也知道她未能给你留下什么,这铜钏如今赠你算是物归原主,从此长伴灵玉左右,也是给长姐我留个念想。”

    太子道:“长姐至今还念着母亲,灵玉心中感激无以言表。”

    王后笑道:“还是不肯拿?”

    太子心声已平缓,表情仍然无可挑剔:“还请长姐莫要再给灵玉出难题了。”

    涂山涉大概猜得出太子在想什么,对于王公贵族之间这种什么话都只说一半的虚假做派,他自己也是厌恶得很。

    这姐弟俩,一人的母亲车裂了另一人的母亲,那另一人不但杀了回去,还连同那人的兄长胞弟一同手刃,如今能和和气气同宴共饮就是奇迹!

    人与人之间的纠缠还真是复杂。

    太子想必就是从小吃透了这种复杂,收个礼都要考虑几分,唯一有例外的就是涂山涉。

    涂山涉送他什么,他都会即刻收下,甚至随身携带。

    这让涂山涉头脑里那团乱麻通畅了不少。

    却见几口醴酒饮下,王后又开口叹道:“我这弟弟才过二十便如此老成,不对,二十还未到吧?犹记当年我出嫁时正值深秋,至今刚好二十个年头,当时解夫人还有三月才能生产。”

    秦太子问道:“舅舅可是陬月出生?”

    太子辛颔首:“陬月初八。”

    王后领头敬酒:“未及弱冠便成此雄才,以后必有大德。祝融先祖在天有灵!”

    满席的酒杯全都举起来了,太子依旧谦虚,也不在意自己被夸成什么样,只是一丝不苟地起身回敬。

    却不知涂山涉跃下房梁,已然悄悄坐上他身旁那只蒲团,桌上小刀在他抬臂饮酒时正好被阔袖遮挡,悬浮于空气之中,起起落落。

    既然你不要婢女,我就来做个好人,涂山涉这样默念。

    等太子饮毕回座,近乎完整的半只羊腿已经片下几片肥瘦相间的羊肉,薄薄铺在盘中,撒好了盐粒与香草。

    太子低下头,表情一时间十分有趣。

    涂山涉忍着笑意,心情越发轻松了些许。

    他还在想着刚刚听到的好消息,陬月初八,距今正好三个月少一天。

    这一天少得真妙,什么破烂飞灰脱骨散,什么破烂解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烂烦忧,全都随它去吧,别来骚扰他,他没有解药也可以坚持到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都不必动手,也不必考虑动手,他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

    二十岁生辰,弱冠,这应当是人一生中的大日子,太子既然是从不出错的,是完美的,他就要让太子把那天完美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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