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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说道:“师父是要再种一棵建木?”
解钏没有否认,又道:“方圆百里无树无草,是因为深层土壤皆为帮它贮存妖气的容器。届时全部释出,树将一夜长成。”
解凌遇看回那粒将要重现上古奇观的种子。它轻小如同灰屑,却把那黑点重重烙入他眼底。
“师父想要它何时长成?”他问。
解钏说:“取决于你。”
岩浆迸溅衣角,在一魂一魄上烫出点点焦洞,他也毫不在意:“你何时腾龙,何时有信心灭神弑仙为你父族报仇,这树就何时长成。”
解凌遇心中悸痛,他把这归因于解钏对损伤的无视,手里的红烛还剩小半截,他确实该速战速决了。他只想说最后一件事:“再次打开通天之道,我不必腾龙也可去九重天。”
解钏笑了声:“去送死吗?”
接着又道:“一万年前女娲伏羲种植建木,汇集人、神、妖、魔四物之灵气,以此连接大千世界,而这颗种子终年仅以妖力浇灌,长出的树将只供妖物通行。”
解凌遇一怔,隐约有所顿悟。
解钏果然说道:“没有一只妖怪不想去那天宫看看,再抢一个角落归自己所有。想杀天帝的不止你一人,待你重登九天之时,我与众妖都将为你助阵。”
这一切都讲得通了,不是吗?解钏作为他那个龙王父亲的旧友,有一颗聪明头脑,懂得如何拿捏欲求,把整个妖界的力量汇于一事之上,助他报灭族之仇。
解钏为这一件事付出百年不够。付出一座山来建城,一片戈壁寸草不生,也还是不够。
解钏为他做了太多。
可解凌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像他遗漏了什么,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是深深一道沟壑,却被一层浮土完美无瑕地盖住。解钏只要他看到一片平原。
在他张口还想问话时,解钏面上的严肃消失了,笑着指指他手中的短烛:“再不走就晚咯?”
之后的行动则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他凌空而起,拎上解凌遇的后领就像提起一团棉花,毫不费力地带人重回井道,踏石壁而行,一步便能上升数十丈,轻捷如羽箭飞蝉。解凌遇不想他太累,要他放开自己试试,说不定自己能跟得上,解钏却不回一声,直接当没听见。一直拎到易于借力而行的土层地带那人才肯放他自由,忽然一松手,他连忙往土壁上一蹬,用力跟上面前的身影。
这一路好像比来时长上许多。
是因为上爬必然难于下坠,还是因为他不在解钏怀抱之中?
解凌遇紧握烛台,他能做的只是不落下一步,不拖面前那人的后腿。
红烛只剩半寸不到时,他们先后跃出井口。登上百级石阶,又一次身处湖下时,解钏拿开烛台随手一丢,不断滚落的当啷声中,他又一次握住解凌遇的手。两掌相叠向上,再度把那碧湖按成金汤,目眩之后,解凌遇通身有种归窍的舒畅,他期待着重见妖雾与打坐二人,可是眼前所见却让他如入梦境,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落日熔金,戈壁比白日更红,更辽远,嘈杂掩盖风声,是大片大片的城民聚于城外,无数孔明灯从地面升起,无数已然高悬于月升的半边灰蓝色天空。
而他与解钏仍是盘腿而坐的姿势,手还交握着,就在这满天飞光之下。
“嘿——哥哥,小鱼,过来!快过来!”一抹鲜丽湖蓝,正在人群中招手。
“忘记告诉你了,镜湖以下妖气被浓缩,时间也被浓缩,”解钏这次没把解凌遇松开,只是与他一同起身,一同往解珠那儿去,“湖下一刻,相当于地上六个时辰。”
“原来如此。”解凌遇心不在焉。只要是与解钏一起,百年如一天又怎样?
解钏大概觉得他会因此不解,可他想问的却是另一句。有关熔岩石穴中的顾虑,他终于琢磨出些头绪了:“师父可曾失去重要之人?”
解钏不语,只是停下步子,转回身来。
解凌遇便也不走:“我想知道是不是天帝把他夺去的,师父助我报仇,是否也是给他报仇?”
有一瞬间,解钏的目光沉成漆黑深潭。
他看着解凌遇,慢慢抬起手来,却只是搭在唇边:“嘘。”
解凌遇连口大气都不出,他能听到四周的笑声,招呼声,嗔怨声,城主来了,围观的怎么会少。越过解钏的肩膀,解珠好像也正拉着寻青走近。
“在外不要提及湖下任何,”解钏轻轻道,“如果被旁人听见,这事就做不成了。你说呢?”
解凌遇发觉自己只能点头。
他提及了那个“重要的人”,他犯了大忌,怀着一种可笑的攀比心……他以为解钏会发怒的,至少有些不耐烦,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那个死去好久的人了,可解钏反应平淡,就像是不曾有那样一人存在。
他不该高兴吗?
解凌遇也搞不清自己了。心乱如麻,他傻傻地望着解钏,忽又想起下落时那个未遂的吻。与其等解钏亲他,不如他自己在那人身上多留些印子。他留在脖颈一侧,靠近喉结的位置,他扑上去拥抱解钏的肩膀,吮出一个红痕,又满意地看着那殷红转为紫红,在雪白肌肤上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一点。
“反正现在师父是我的。”他颇有些骄傲。
解钏眯眼看他,这一回,并没有放他一马——他也被回敬了一个印子,不过是牙印,就在左边脸蛋正中,圆圆的一个。
狐狸咬人可真疼。
不过红印在他满脸红晕之中,至少此时,没有他弄的那颗显眼。
正当解凌遇黏上解钏,还想继续恃宠而骄咬上几口时,解珠的声音蹦入耳畔:“大庭广众之下禁止卿卿我我,小鱼,快把我哥放开!”
解凌遇闭上嘴巴,手里却还抱着解钏一条胳膊。
“你们两个入定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从日出呆到日落才醒,一定是我哥带你幽会去了吧?”解珠没个好气,“还得我跟道士把你们俩背上来,真是累得要命。”
“辛苦了。”解钏摸了摸她的脑袋。
解珠撒娇道:“哥哥,你对这小鱼也太好了,我只是带他四处走走,你怎么亲自找来,还陪他打坐呢?”
解钏似乎有些头痛,解凌遇转而问道:“这些孔明灯是什么来头?”
“是这里的传统,”解珠果然被他转开了注意力,兴致勃勃道,“今日是立夏,风向自今日起调转,每年此时城民都会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让风把愿望吹去海边。”
“海边?”
“这城里许多人都是东海来的移民,”解珠看了解钏一眼,简单道,“思乡之情嘛。我跟小道士写了好几个了,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好啊。”解钏道。
解珠笑嘻嘻道:“反正不要钱,都记在我哥账上。”
她这就要把人往卖灯的小摊上领了。
解凌遇挂有铜钏与红线的那只手顺着解钏的小臂滑下,扣住那五只微凉的手指,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愿望。
反正一定要与解钏有关。
然而,方才踏出几步,面前突然有了“拦路虎”。一红一黑两只小妖,刨开红沙钻出,像两只蘑菇。
它们拿着草纸朗读。
“狐王涂山!”
“你这个可恨的,对自己的妹妹不管不顾的,狐王涂山!”
“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什么事?”解钏表示洗耳恭听。
“青丘又遭了海溢,大水迟迟不退,我们大王今早本来只想去看看允姑娘,随后就回魔宫请我们喝酒,如今却抽不开身,只能在海草里捞你的狐子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