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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孙纥去了孟氏府上,他去做什么?吊唁刚刚去世的仲孙速。虽然大家都知道,臧孙纥与仲孙速一直不和,但必要的礼仪是要坚守的,当朝卿大夫去世了,你臧孙纥当然得去吊唁。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臧孙纥的这次吊唁,居然表达了内心的悲伤,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在仲孙速灵堂哭成了泪人。由于悲伤过度,臧孙纥几乎差点哭晕过去。
这让在场的许多人深为感动,不少人还以为平时臧孙纥与仲孙速不和是大家的错觉。看看,臧孙纥哭得那么悲伤,这种悲伤是根本无法装出来的。
但臧孙纥的家臣们是知道臧孙纥与仲孙速确实是互相看不惯、一直在暗中互相较着劲的。所以,当臧孙纥坐在回去的车上,仍旧长吁短叹着时,他的车御张三就非常不解,问道:“仲孙平时讨厌夫子,夫子也讨厌仲孙,但夫子今天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呢?小人纳闷得紧,仲孙去世,夫子如此悲伤,那与夫子交好的季孙如果去世,夫子将如何表达悲伤呢?”
臧孙纥对张三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哪里知道,老夫并非为仲孙而悲伤,而是为老夫自己感到悲伤啊。你可知道,季孙对老夫好,如同老夫的疾病;而仲孙对老夫的恶,如同治疗老夫疾病的良药。这世上,哪怕是无痛无痒的疾病,又怎么比得上苦涩难咽的良药呢?良药可救老夫之命,疾病却要夺走老夫之命。唉,仲孙这一死,老夫恐怕是危险了。”
见张三张着嘴说不出话,臧孙纥知道张三并未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他也不再作解释,而是忧郁地看着前方。
是的,臧孙纥的伤悲是发自内心的,这些年过来,他努力保持与季孙宿的良好关系,甚至不折不扣执行着季孙宿的命令,是因为季孙宿位高权重,自己在险恶的政坛能够立足,这是自己的依靠。
而这种依靠,必须要让季孙宿感觉到。季孙宿为何能够感觉到?那是因为仲孙速的存在,让自己在鲁国立足存在着很大的困难,使自己不得不依靠季孙宿。所以,仲孙速越是厌恶自己,自己在季孙宿面前就更安全。
但现在仲孙速死了,威胁自己的人不在了,那季孙宿就会感觉自己没必要再依靠他了,于是不会再向以前那样信任自己了。信任危机是最可怕的危机,一旦季孙宿产生了这个想法,那自己就难了。
这个时候,如果小人在季孙宿面前进谗言,说自己的坏话,那季孙宿首先选择的,一定是相信小人。而且,由于心理落差,当他认定曾经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那他的打击要有多大就有多大。比起季孙宿,自己真的是弱势得很。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危险了?
到了后世,具体讲就是唐朝时有一位叫柳宗元的牛人,写了一篇名为《敌戒》的文章,里面就引用了臧孙纥关于曾经视他为敌的仲孙速去世后的这番悲伤之言的故事。文章太过精彩,这里搬用一番:
《敌戒》:“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利之大。秦有六国,兢兢以强;六国既除,訑訑乃亡。晋败楚鄢,范文为患;厉之不图,举国造怨。孟孙恶臧,孟死臧恤。智能知之,犹卒以危,矧今之人,曾不是思。敌存而惧,敌去而舞,废备自盈,祗益为愈。敌存灭祸,敌去召过。有能知此,道大名播。惩病克寿,矜壮死暴;纵欲不戒,匪愚伊耄。我作戒诗,思者无咎。”
翻译一下:
“大家都知道敌人与我为仇,却不知道对我极有好处。都知道敌人能为我害,却不知道对我大为有利。
秦国因有其他六国和它对抗,便能小心戒惧因而国富兵强;一旦六国除去之后,便骄傲自满起来以致终被灭亡。晋国在鄢陵战败楚国,范文子以为这是晋国的祸患;晋厉公不考虑范文子的劝谏,结果举国上下产生怨恨。孟庄子厌恶臧孙纥,孟庄子死后臧孙纥却非常悲戚。因为他认为治病的药石没有了,自己死亡的日子不久了。
聪明的人知道这个道理,最后还是难免祸殃;况且现在的某些人,竟然不想想这其中的原因。敌人存在而知道戒惧,敌人不存在就得意忘形;放弃戒备而骄傲自满,恰恰足以酿成日后的祸患。敌人存在可以免除灾祸,敌人不存在反而会招致过失;谁能知道这种道理,便能思想光大声名远扬。
警惕疾病的人能够益寿延年,自夸强壮的人反而会死得突然。放纵欲望而不知道自我警戒,不是愚蠢就是昏乱。我写作这篇惩戒的歌辞,能够思索其中道理的人,就不会有什么过失。”
但这样的心思,也只有臧孙纥这样的智者才会有,他的车御张三哪会想得这么远?
“爱和恨,有时就只是隔了薄薄一层窗纸而已。”最后,臧孙纥对张三道。
爱和恨,有时真的只隔了一层纸。我们总是说,爱有多切,恨有多深。为什么?因为有多爱,就有多信任。而这信任一旦失去,心理落差带来的恨就有多深!
臧孙纥那么聪明,他有破解办法吗?臧孙纥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以前更加低调,更加谨慎,更加勤奋履职,真正做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臧孙纥再小心谨慎,能敌得过小人蓄谋已久的刻意攻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