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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嫔浑身一抖,立时就是转身看向皇帝大喊。声音未出,她的下颔和喉头就被扑上来的两个太监用手使劲卡住,再也不能发声。只能被迫愤恨的趴在地上瞪着容洛,几乎目呲欲裂。

    “姜嫔今日谋杀皇子害贵妃,明日说不准就是要在桐油上点火焚宫,危及父皇,其心位同谋反……父皇总对明崇说要见微知著。明崇想见姜嫔之心如此,姜家族人未必不是?”

    未曾俯首去对姜嫔的愤恨做出回应,容洛抬头迎上皇帝的审视。再度请旨:“还请父皇,对姜氏夷三族。”

    遁迹前世记忆,她十四岁这一年初,姜嫔才将入宫,至今不过半年。而姜嫔与母亲见面机会甚少,怎么可能会知道母亲有夜半去凌春池喂鲤的习惯,还布下桐油?再者母亲隆宠盛誉,前朝父兄皆为大臣之事盍宫知晓,姜嫔小小嫔妾,父亲官职不过正七品知县,即使有害母亲的心思,也该顾忌家中父兄前程。怎会如此莽然为事。

    她并非没见过姜嫔,平日里貌似温善,却总无一分鲜活气。想到底,她那个模样,约莫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只是皇帝为了制衡母妃和谢家的一枚棋子,没有生路。

    选出棋子,诛杀棋子,安抚棋子家人,高官厚禄。真是她父皇一贯用的手段。

    皇帝并不昏庸,这些棋子的家人并非泛泛之辈,皆具有一定才干。挑选好棋子,许诺提拔高官,仅是一步正好的算计。

    不过是算计又如何?是局总能破。

    将杀害皇子归罪到谋反,任皇帝如何,姜氏一族不死,也永不能再进一步。

    除非皇帝愿意因小失大,在前朝动荡的情况下,失心于谢氏一族。

    “因后宫之事牵扯前朝。”皇帝洪音如雷,“这并非一桩好事。”

    “姜嫔谋害皇嗣,陷害帝王之子,谋反之心确实板上钉钉。”容洛拢袖,拜伏下地,“父皇乃明君,杀鸡儆猴稳定朝野,相信就算是重家,也不会有异议。”

    重家与谢家互为二大家,家族世代忠良,在朝中自成清官一派,说的话即使不中听,皇帝也要入耳三分。此时提起,她是借重家来提谢家。

    听清了她的意思,皇帝骤然未语,目光如芒,一遍一遍的在容洛身上来回扫量。

    “明崇。”良久,皇帝沉声,“你是在威胁朕么?”

    跪伏在地,容洛掩在双臂之下的颜容不带一分惧怕。

    “女儿不敢。”她换了自称,“女儿心上时时牵挂父皇,一切以父皇为重。姜嫔心黑,怎能留她如同当年恒昭媛一般,来日方长?”

    恒昭媛乃皇帝曾经的妃子,原名岳恒知。在陷害了妃嫔子嗣之后,已故太后连隐南将她赐死,却没想事情依然未休。她父兄收买刺客,在宫宴上刺杀连隐南与皇帝,终未得手,被御前侍卫抓住,株连九族。

    此事震动宫廷朝野,至今诸人听闻,还会神色变幻,皇帝尤甚。

    周遭一瞬间寂静,容洛未抬首,也知皇帝脸色此时并不好看。她戳到了他多疑的脾性上,他却想留住姜氏才子,这下必定是要踌躇辗转的。

    她手里还握着最后一根稻草,暂时也不会急于求成。双手垫在额首下,她抿唇静等。

    雨点落地如擂鼓,太医催促汤药的声音与产婆嘶沙的催生音交错,脚步嗒嗒连绵不绝中,有母妃的痛苦高喊、姜嫔的呜咽。

    皇帝再未说话。天已起白。宫仆端着盛满血水的金盆进进出出。不知是哪一位绊了脚,金盆嘭哐一声跌落在地。血水在庭前流散,蔓延到容洛的脚边,在白藕色的襦裙上浸染出厚重壮丽的红黑色。

    血水横窜,容洛忽然记起了上一辈子。

    前世谢府十族全诛,她在羚鸾宫外看着太监诵读一个又一个谢氏族人的名字,听着宫内母亲哀嚎着被除去四肢做成人彘,眼见自己的父皇对自己的母亲美名其曰后悔自尽……

    当时她所在就是这一方位置。站在她膝下的这一块砖石上,她亲眼看着母妃受刑。那一日的血液从羚鸾宫里流泻出来,顺着青砖的隙缝流淌到她的脚下,如同一条色泽乌红的小河。

    而她却无能为力。像一只全身被挂满丝线的傀儡,让帝王操纵左右,没有口舌,申告不能。

    当真悲哀。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踏进来,衣角的雨水地上打成连绵一片。

    簌簌两声收起竹伞的声响。

    “臣谢琅磬、谢攸宁。参见皇上。参见明崇公主。”

    听到来人报上名姓,容洛抿紧的唇畔微微一松。

    姜氏一族,必除。

    前世,皇帝有意算计她的母亲,因而并未在事发之时去告知谢府,只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差人去与谢府哭哀。

    母亲是谢家家主谢玄葑唯一一个女儿,对谢玄葑可谓是掌上明珠的存在。若在事发就知晓,谢玄葑必定会逼得皇帝严惩姜氏一族。可若在事情完结后再得知此事,任谢玄葑对姜氏有不满,也得顾忌谢家英名,打落牙齿和血吞。

    在她得知母亲小产后,虽有悲怨和悔恨,但已做好打算。立即派了人去谢府,为的就是让谢府的主事之一来到皇帝的面前,做她手中最后一根稻草。

    她要谢府在第一时间对皇帝发问,也要谢府因此事对皇帝加重疑心,防之更防。

    “不必多礼。”皇帝终于出声,对容洛的冰冷语气再对上谢琅磬时,变作惭愧:“时霖受惊,如今难产……朕有负你。”

    嫡妹小产,谢琅磬眼露急切,却因着君臣之礼,依然毕恭毕敬地对皇帝道:“公主派人来报时,府中上下都十分担心。父亲因此惊岔了气,不能亲自入宫来看,让我等带了幼元生产时用的陈婆子进宫。”

    话音一落,谢琅磬领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产婆,皇帝的身边的崔公公立刻领会,让宫婢带她入了羚鸾宫。

    听着陈婆子的声音在宫室里指点起来,谢琅磬扭头回来:“圣上也切莫太难过,保重龙体是佳。”

    皇帝凝视他一会儿,片刻无言。

    卯时过的钟声传开六宫,雨水将停,淅淅沥沥漏沙似的在下。

    容洛依旧跪着。

    陈婆子进去不久,羚鸾宫中端出最后一盆血水。谢贵妃无事,为首的孔太医松了口气,遣人备药清理后,来向皇帝回报情况。

    “明崇。”听着太医话的当隙,皇帝唤道,“姜氏夷三族的请旨,在你母亲醒来之后,朕会让人宣下去。你起身罢。”

    容洛抬首,看到了谢琅磬的不解。

    “父皇英明。”

    再跪一拜,容洛看着皇帝踏入羚鸾宫。

    四下宫仆妃子进殿,容洛跪在庭外,迎上谢琅磬严肃的面目:“你为你母妃小产一事,让圣上对姜氏夷三族?”

    容洛与他相视。

    “若是我不做,舅舅也会做的。”

    谢琅磬摇头,低低地叹气:“公主,陛下是大宣的皇帝。”

    她知道谢琅磬的意思。皇帝是皇帝,不是她可以随意任性的父亲。

    可她并没有任性。

    “明崇明白。”

    看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谢琅磬也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话,无奈摇首,转身进了宫门。

    表兄谢攸宁后他一步。在从容洛身边经过时,他四下飞快看了一眼,贴首在她耳边,解释道:“父亲的意思,是说下次若再如何,我等一起商量。公主这次独自请旨,还是莽撞了些。”

    少年的清朗的安慰语调在耳边响起,容洛昂首,看着谢攸宁快步踏进宫门后,对她回身安慰的勾唇一笑。

    素白的衣袂在宫门里转过。她唇梢无奈扬了一扬,扶着地面站起来,想去看谢贵妃。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跪了大半个时辰的腿脚哪有平常利索。她猛一下起身,下一时步伐一软,又栽了下去。

    膝盖还没触地,容洛就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揽住。

    油伞在纹梅青砖上轱辘轱辘的滚到廊下。扶着伸来的双臂,她看向手臂的主人,翛然一眼,指尖陡然扎入来人玄青色的袖袍之中。

    一头青丝以玉冠高束。清隽的面容上,眉若飞鸿展翅,薄唇如初樱颜色……

    熟悉的面目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容洛心中一钝。失神地看着他缓缓松开自己的腰肢,后退一步,朝她见礼。

    “臣重澈,给明崇公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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