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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对过!”

    “好!”叶挺见参谋处长回答得很肯定,用拳头“咚”地一擂军事地图,“命令新三团和老三团,于拂晓之前从这一带全面出击!”

    项英觉得叶挺那重重落在军事地图上的一拳,像一柄开山利斧,石破天惊;又宛如一颗重磅**落在他心里,轰击得他全身化作齑粉,荡然无存。

    一场誓死突围和一场誓死围歼的激战开始了。

    拂晓时分的石井坑,阴森狰狞的乌云像黑色的狂涛,汹涌奔腾;倾盆大雨肆虐地哗哗往下泼灌,腾起一片迷蒙的黑烟,使天地间充斥恐怖。

    听不到枪声。

    闻不到炮声。

    看不到敌军。

    听到的是刺刀进入敌军胸膛的“扑扑”声。

    闻到的是呛鼻的血腥味儿。

    看到的是黑暗中枪弹的曳光闪烁。

    一阵弹雨冲垮一堵人堤。

    一片炮弹、手**和枪弹交织的火光烧焦尸体堆起的土堰。

    枪炮声伴着雷鸣把诡诈的黑夜撕扯得粉碎。

    血水融着雨水把发霉的大地漂染得殷红。

    一连两昼夜的敌我双方短兵相接的反复冲杀,直打得天昏地暗,铁血横飞。

    这不仅是人数和武器装备的较量,更重要的是战斗意志和一往无前精神的抗衡。

    就敌我双方投入的兵力来讲,敌十倍甚至二十倍于我;其手中的武器也大大优于我方。然而,敌我双方的战斗,素质却远远不能成正比。

    敌军是不惜以惨重的代价与我拼消耗。

    我军以一当百的精神尽量保存实力。

    然而,敌军在源源不断增援。

    我军却是弹将尽,粮已绝,再坚持下去,将不战而自毙。

    滴血的夕阳涂在冒着敌军炮火在巡视我方阵地的叶挺那苍老的脸上,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破的将军服上,仿佛他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淌血。他那往日矫健的步伐不见了,却变得像个龙钟的老汉步履蹒跚。他满目所及处,尚未化为灰烬的蒿草依然冒着缕缕黑烟,在被炮火削秃了的树上挂着被气浪掀到半空中的破军衣破军帽和破布片,在被炮弹深翻了几遍的弹坑和工事上散落着来不及清理的兵士的残肢断臂,这里,那里,到处是张扬着英雄主义的悲壮景象。

    天又黑了,气温陡地下降,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葬礼抛撒的纸钱般落下,不大工夫便在树亡,岩石上和地上披上了孝服,天地间一片肃杀、岑寂和冷森。从雨夜猛地变成雪夜,冻得没有来得及准备御寒服装的新四军指战员浑身颤抖,上下牙床磕动得“咯咯”直响。

    “军长,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敌我相差太悬殊了!”饶漱石虽然不精通军事,但也觉得再这样消耗下去也难以突围出去。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急切地看着叶挺,不知怎样才好。

    “你说得对。”叶挺几天工夫面部已经变了型,两个颧骨山峰般耸起,两腮变成一对儿山坳,嘴唇和下巴上的胡子如同山麓蓬松的蒿草,两眼的血丝结成密网,看上去像个经受牢狱之苦的囚徒。他叫来电报员,当即给他爱妻李秀文发了一个“绝命电”,告诉妻子由于遭受敌军层层围困,他的生命大致难保,期望她教养好子女,令其继承父志,对于爱妻的恩德,只有来生补赎。

    “参谋处长!”叶挺高喊一声,如雷炸顶,“立刻传达我的命令,各部队化整为零,把剩下的粮食……噢,已经都断粮了,那就把马匹杀掉,让战士们饱饱的吃上一顿饭,利用敌军的接合部较薄弱的特点,四面冲击,告诉大家人人都是革命的火种,拼出去一个就保留一份革命力量!还有,告诉各部队,把所有的文件都烧掉,先把军部的电台砸碎,把密码焚毁!”

    大家立刻感道:这是军长要破釜沉舟了!

    叶挺和他那战马的血液融会在一起,构筑成巍峨的东流山魂魄,注入祖国大地的躯体里,凝固在东流山坚硬无比的岩石上。

    指战员们人人含着眼泪吃了一块马肉,他们觉得咀嚼的哪里是肉呀,分明是战马的精灵忠勇之气。

    战马的精灵在指战员们的大脑指挥中枢铸造出两个字:冲杀!

    霎时间,天空布满战云,地上飞舞火蛇,血与火在山间树林中跳跃、飞驰,生命在烈焰里昂奋与**。

    火焰形成的大潮汹涌而至又汹涌而下。

    经过一场殊死搏杀,最终有两千余名新四军铁血健儿冲破敌军的阻截围困,渡江北上,胜利会合于江北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华中总指挥部,其中包括一批高级干部。他们是:第一纵队司令员傅秋涛。政治部主任江渭清;第二纵队政委黄火星,参谋长谢忠良;第三纵队参谋长黄序周,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以及军部秘书长李一氓等。

    然而,叶挺所在的军部机关突围小分队,经过一夜拼杀,冲到地形险要的大康王庄。

    “军长,我们掩护你突围出去!”听说叶挺被困在大康王庄一带的第三纵队参谋长黄序周带领军特务团突围部队来到叶挺身边,反复哀求叶挺跟随他们一起突围。

    “我不跟你们走,我是敌军悬重赏捉拿的人物,你们带着我目标……还有这么多干部和士兵没有突围出去,我是军长,要负责到底!”衣服和手脚已是破烂不堪和血迹斑斑的叶挺,定定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尽管不时有炮弹在头顶呼啸而过,依然一动不动,话语比身体下面的岩石还坚硬。

    “轰”、“轰”地爆炸声,时断时续。

    阵阵带着焦糊味儿和血腥味儿的风扫荡着茅草和树木,悲壮、深沉、残酷。

    “想我叶挺,半世英名,竟毁于一旦!”叶挺陷入极端痛苦的回忆中。

    “难道这大康王庄真的成了我叶挺的‘滑铁卢’么?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个‘凯卡波尔塔’之门么?”叶挺激烈沸腾的脑海里不时浮想联翩,不时泛出缕缕光明的期冀、向往和憧憬。

    滑铁卢,这次惨败多么近似滑铁卢之战呀!如果拿破仑的胜利之师不遇突然而至的大雨(我皖南新四军在北移中连日遇到近似邪乎的大暴雨);如果拿破仑的骑兵不遇泥泞的道路行进受阻(北移的新四军岂止只是道路泥泞,还有山陡路窄,雨大石滑,在雨夜突围根本看不清道路);如果拿破仑的部队不是找错了向导(新四军对第三条北移路线根本不熟悉,恰似盲人骑瞎马,况且也出现过突围选错了方向);如果拿破仑不是错用了平庸无能的将军格鲁希贻误关键时刻的增援(新四军要不是因为项英一再对抗中央指示迟迟不决定北移,以至在攻打星潭时贻误七个小时后又否定攻打星潭),滑铁卢之战将会是另一种结果,欧洲的历史将会重写(皖南新四军要是少了这些偶然因素,失败之师将会变成胜利之师,败军之将将会成为英名统帅)!

    曾是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工兵科高材生的叶挺还想起,他们在学校研究过的一个亘古奇闻式的战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那是十五世纪中叶,土耳其苏丹马霍梅特带领大军攻打古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马霍梅特不仅荒谬绝伦地一夜之间将拥有七十多艘战船的舰队,从一个海域奇迹般地运到接近君士坦丁堡的另一个海域;而且制造了一种杀伤力奇大无比的巨型火炮,突然猛烈轰击君士坦丁堡坚固的城墙。可是,由于君士坦丁堡城垒过于牢固,罗马士兵又骁勇善战,拼死守城,致使攻城的土耳其士兵一层层倒在城墙外的大门前和垛口处。明知君士坦丁堡难以攻破,可是残暴的马霍梅特还是命令部队强攻,使得士兵的尸体一层一层加高,护城河的水全部变成了血水,红得发亮,红得瘆人。这时,一个奇迹出现了。在内城墙上,有一个被叫做凯卡波尔塔的小门却令土耳其人难以置信地洞开着。是罗马人难以理解的疏忘?还是罗马人故意设的一个陷阱?土耳其士兵感到这个凯卡波尔塔之门太神秘莫测了!“给我冲进去!”随着暴君马霍梅特一声怒吼,土耳其士兵不敢怠慢地冲进了门去,结果打了罗马士兵一个措手不及。罗马士兵认为土耳其士兵是神兵天降,大乱了阵脚,导致了整个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偶然性。机遇。当偶然性出现后如果抓不住,就丧失了机遇,使偶然性沦为荒谬。

    而能够把握偶然并使之成为必然,偶然就成为千载难逢的机遇了,那么驾驭偶然也就成了英名决断。

    这次新四军北移,会存在被守城者遗忘的“凯卡波匀塔”之门么?

    这四周三十平方华里的石井坑,这条条隐藏于树木和沟壑的羊肠小路,还有……“侥幸!”突然一颗炮弹落在距叶挺的不远处,砂石和泥土被扬到半空,又噼噼啪啪落下,击打得松软的土地发抖,也打断了叶挺的遐思。“在战场上的侥幸心理对于一个指挥员是非常可怕的!它可以腐蚀斗志,坐等时机,不勇于进取!”为此,叶挺为方才出现的“凯卡波尔塔”之门的念头开始自责了。

    就在这时,围在山脚下的敌一〇八师派士兵可着嗓子往山上喊话:“新四军朋友们,别打啦,这都是误会!欢迎你们派代表下山来谈判,我们重归于好,共同抗日!”

    与叶挺在一起的新四军敌工部长、民主人士林植夫,秉性耿直,对国民党欲置新四军于死地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听了敌一〇八师的喊话,觉得这个师是东北军,不属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而且其师长戎纪五是叶挺的老熟人,两个人以前交往不少,彼此很投脾气。于是,他壮着胆子向叶挺荐言:“军长,你下山见到戎纪五,晓以抗日救国之大义,或许……”

    叶挺还没容林植夫说完,目光凶悍瘆人:“我不去,轻易下山,岂不自投罗网?我们抗日到底有什么罪,叫他们来枪毙我好啦!”

    “那我就先打个前站,看看谈判条件具备不具备,即便被他们杀了,我也算是为抗日流尽最后一滴血!”林植夫说罢叫上他的卫士,匆匆向山下走去。

    不多时,敌一〇八师的喊话声更大了:“请告诉叶军长,我们师长欢迎叶军长下山谈判!叶军长提的条件我们师长讲尽量满足!”

    参谋处长见喊话者只字不提林植夫的下落,禁不住说:“这是他们在搞诱捕!军长,我们最后拼它个鱼死网破吧!”

    叶挺向来是坚持“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忠节古箴的,他听了参谋处长的话,豁地拔出了手枪。

    “慢,我不同意死拼!”说话者是饶漱石。

    “饶漱石同志,现在谈判等于投降。”叶挺脸色铁青。

    “不,谈判是要争取保存革命力量的机遇!”饶漱石说得很坚决。“饶漱石同志,你要知道,皖南这支来之不易的革命部队,曰本侵略军都奈何不了它,没想却要葬送在友军的屠刀之下,我作为军长,无论如何也推卸不了责任呀!我只有一死自赎其过,才能对党中央和千万个新四军战士有个交代!”叶挺撕哑的嗓音像哭,但干涩的目光再也不会有泪水出现了,而有的只是愤怒的烈火。

    “叶军长,你这种气节固然令人尊重,但是,你应该明白,谈判绝不是屈膝投降,而是一种对敌斗争的策略。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交替使用,灵活掌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虽然军事经验不足,但在理论上很强的饶漱石,给倔强的叶挺来了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军长,你想想十二日党中央和毛**主席给我们的电文,明确指出,‘因为重庆交涉靠不住,同时应注意与包围部队首长谈判……’叶军长,党中央要我们不失时机与友军首长谈判,不正是一种斗争方式么?我们可不要再违背中央的指示呀!”

    “我们可不要再违背中央的指示呀”这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叶挺的心坎上,他禁不住“呵”了一声。既然下山谈判是中央的指示,是为了减少牺牲,是保存干部的一种斗争方式,不是卑躬屈膝,变节投降,那就应该无条件地去执行!难道今日真的会出现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么?

    “你们把我的名片先交给他们的师长,说我随后就到!”叶挺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司令部两个参谋,然后上前握住饶漱石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没有我的音信,你们马上组织部队突围,一定要保留住革命的火种!同时,请代我向党中央和毛主席致意,革命一定会成功!并告诉他们,我叶挺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共产党,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共产党的事!”

    话语似大江东去,汹涌澎湃,一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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