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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大概就是乱石阵了,却不知用来作甚。
摆好之后,在正中放了一把椅子,四周点了七盏油灯,并洒了一圈的米粒。做好一切,秋惊寒满意地踱步而出,吩咐张远道:“将楚忠良叫过来。”
不一会儿楚忠良便被带了过来,数月不见,晒得黝黑黝黑的,原本一身的细皮嫩肉不见踪影。
秋惊寒也不与他客套,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就是成王府的小公子楚忠良吧?”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楚忠良还是下意识地应道:“是的。”
秋惊寒忽然冷冷地笑了笑,寒声道:“甚好,你一定要记着这话。”
楚忠良惊愕地抬头,还未等他开口,就被秋惊寒一拳打晕了。接着,她一手提起楚忠良,抛入了阵中。慕致远瞄了瞄,目测大概会落到正中央那把椅子的位置。
秋惊寒这才甩了甩袖子,登台。她伸手在古琴上随意地拨了拨,试了试音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离正午还有一刻钟,远处依然是黑压压的一片。高台之下,四十多万征北军士气昂扬,军容肃整,杀气腾腾。高台之上,她背着双手随意地站着,衣袂飘扬,银丝在阳光下跳舞。她身后是慕致远与张远,一左一右,再后面秋向阳懒洋洋地挂在崔显身上。而卢玄铁呢,也没闲着,光着膀子,露出伤疤纵横交错的背部和粗壮的胳膊,右手拿着鼓锤,高高举起,随时准备重重地落下第一锤。
“兄弟们,赢了这一战,三个月之内,让大家回家!”她微笑着高声呼道,细致的温柔在眉眼间倾泻而出,散发出动人心魄的美丽。
慕致远从未见她如此温柔地笑过,将士们想必也一定未见过。她鼓励的话语,再寻常不过,可是瞬间令将士们热血沸腾,悄悄红了眼。他们最尊敬、最年轻的元帅,许下了承诺大家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来最大的梦想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杀”,喊声震天!
秋惊寒右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隆隆的战鼓惊天动地。大军闻声而动,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入。阵中忽然射出万丈光芒,呈现出一个金色的八卦,耀眼的血红之色似乎从太阳上源源不断的流入八卦之中,不断流转。正中一条盘龙张牙舞爪,隐隐有飞天之势,那只庞大的大象正围着龙的四周悠闲地漫步。而征北军却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反倒是乱石阵中金光大盛,一条巨龙一跃而出,盘踞在上空,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修罗阵中的龙虎视眈眈。
不过是转瞬间,八卦光芒消失不见,只剩下泛光的龙与大象。
慕致远怔怔地看着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切,久久不能言语。一阵深沉的古琴之音却在此时诡异地响起了,昂扬有力,伴有鼓声、号角声,鼓声由慢逐渐加快,透出大战之前剑拔管张的紧张气氛。须臾,铿锵有力的节奏与扣人心弦的战鼓声,激昂高亢的长音与震憾山谷的号角声遥相呼应,呈现人声鼎沸、擂鼓三通、军炮齐鸣、铁骑奔驰等壮观场面。
慕致远转首,正见秋惊寒抱着古琴盘膝而坐,双目低垂,双手飞快地在琴弦上弹、扫、轮、绞、滚、煞,营造出紧张恐怖的气氛,给人以一种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神出鬼没地逼近敌军的阴森的感觉。接着,曲调陡然上扬,犹如刀枪剑戟互相撞击,仿佛能够见到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
曲调越转越越高,刀戟之鸣越来越多,越来越尖锐。慕致远凝神细听,发现鼓声、号角声全都随着琴声的变化而变化,以音驭人,可以想象,陷入阵中的将士定然是凭着琴音而进退,当真是骇人听闻!如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简直难以置信!
忽然,琴声陡然低转,几不可闻。
秋惊寒抬首,面无人色,细密的汗珠挂满脸颊,
“姊姊,我能做什么?”秋向阳带着哭腔问道。
秋惊寒抬起左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哑声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满脸怜爱与不舍,她接着道:“旷达,你领着向阳和崔显去领一身战袍,选好趁手的兵器,带他们入阵。小阳,你帮姐姐去宰了阵中的那只大象,不过你要记着,不可以碰那条龙。显儿,我把小阳交给你了。”
“请姑奶奶放心!”崔显恭敬地应道。
她重重地点了头:“你也要好好地回来!”
说完,她不再看二人,转首继续拨弄琴弦,重新起了个调,依然满是杀伐之气,忽高忽低,咋听之下,令人耳鼓发麻。
等二人下了台,她右手重重一按,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娇躯微微一颤,喷出一大口鲜血,妖娆的红色溅在琴弦上,触目惊心。
慕致远一把拽住她,低声求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虚弱地笑了笑:“我热得很,慕大人若是愿意屈尊,就帮我打把伞吧。”
慕致远急匆匆地下了高台,去马车上拿伞。等他回来,张远正在台上点灯。慕致远撑着伞往阵中望去,却见其中多了一只小象,四处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慕致远这才明白秋向阳来函谷关的真正意义,身后传来张远低低的叹息声:“想不到,秋氏一门,文武兼济,尽是将相之材。”
慕致远蹲下身子,从怀中拿出手帕擦了擦秋惊寒脸上密布的汗珠,未应答。
秋惊寒忽然双手重重一按、一绞,七弦尽断,传出“嗡”的一声巨响,如石破天惊。同时,阵中的将士们仿佛冲破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限制,传出惊天动地的杀喊之声。也就在此时张远的正好点燃七七四十九盏明灯。
秋惊寒无力地倒在慕致远的怀中,低声道:“你把我怀中的八卦盘拿出来,然后咬破我的食指,画一个倒五芒星。”
“把你眼睛蒙上?”慕致远细致地问道。
“孺子可教也。”秋惊寒垂目低低地回了一句。
慕致远勾了勾嘴角,依言而行。
鲜血慢慢地从她白嫩的指头滴落,一股乌黑的雾气缓缓升起,在空中升腾,越滚越大,遮住了上空。此时,地上飞沙走石,金戈铁马,天上风起云涌,遮天蔽日。
忽然间,雷声隆隆,风雨交加,天地间一片忽明忽暗,晦暗时只有龙和象还发着微弱的光芒,高台上,灯盏不仅未灭,且光芒越来越亮。
曾有野史记载,有无名氏能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慕致远今日始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雨滂沱,寒意透心。天际飘来两朵浓黑之云,“砰”地一声巨响,划出一道明亮而刺眼的闪电向修罗阵中的盘龙身上打去,雷声一声接一声,闪电一道接一道,盘龙被劈得遍体鳞伤,不断在地上打滚。
两只象也在此时相逢了,头顶着头,角对着角,势均力敌。天边又飘来两朵乌云,撞出一道闪电,打在大象身上,一道寒光闪过,大象瞬间没了踪影。乱石阵中龙一跃而起,跳入修罗阵中,对着盘龙便是一顿撕咬。几声冲破云霄的惨叫声过后,落下片片金光闪闪的龙鳞,盘龙也消失不见。
风停,雨住,拨云见日,大地重现光明,已是未时。
两军交战正酣,厮杀如火如荼,征北军勇猛如虎,以一当十;敌军如潮水,退了又涨。北边沈黑妞拖着盘龙棍,走到哪儿,打到哪儿,棍风扫过,哀嚎成片;南边王达、赵显贵并驾齐驱,越战越勇,杀得性起;西边三位老将宝刀未老,手起刀落,丝毫不逊色;东边梁文锦、莫问联手,最为惨烈,身边只身下数十人,二人仿佛从血水了捞出来一般,身上不见一丝完好之处,马儿已丢失,二人身负重伤,在重围中且战且退。忽然,一名银袍小将从中央冲了出去,一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出招时锐不可当,虚实相生,回撤时迅疾如风,稳重大气,所到之处竟然无人能挡。几个回合之后,他便杀入重围,捞起梁文锦、莫问上了马,也不说话,继续厮杀,往东北方向而去。
“胡闹!”秋惊寒低斥,扶着慕致远的胳膊颤巍巍站起。
慕致远、张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银袍小将竟然是秋向阳,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勇猛,前途无量。
“旷达,给我取战袍、战甲,备战马!”秋惊寒吩咐道。
“元帅不可如此!”张远勃然变色。
“你虚弱成这样,怎还能入阵!”慕致远也极力反对。
“修罗阵破,重见光明,这样仅仅是令将士们可以自由出阵入阵,能够看清四周,分出敌我,仅此而已。可东北角,始终没有动静,那儿必然是阵中阵,如果我所料不差,那里应该都是方外之人,我不去,谁能破?”秋惊寒耐心地解释道。
“旷达愿去!”张远应道。
“方外之人,本不应该再沾染红尘纷扰,尤其大开杀戒,那可是莫大的罪孽。可是,他们还是来了,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非善类,摆出来的阵法必然也是阴毒无比。旷达,你生性忠厚仁慈,不是他们的对手。”秋惊寒低声道,“我入阵后,由你主持大局。还有,把楚忠良带出来吧,他定然是被吓坏了,须好生安抚。”
“那我陪你去!”慕致远不死心地道。
秋惊寒摇了摇头,惨笑道:“把监军大人带入阵中,这种赔本的生意我从不做。若我三日后未出来,就在函谷关给我立一个衣冠冢吧。”
“元帅!”张远双腿一弯,跪在了她面前。
秋惊寒冷冷地避开,板着脸寒声道:“我一直把你当做父亲般看待,你别让我折寿。北边的黑妞,东边的梁文锦、莫问、小阳都往东北而去,再晚就来不及了!这是军令,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元帅,就依令而行吧。”
张远红着眼起身,去拿战甲、战袍。慕致远紧紧地抱着她,心中堵得难受,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不一会儿,张远拿来了战甲、战袍,慕致远颤抖着双手接过,亲自帮她穿了上去,牵着她的手送到高台之下。
临别,慕致远狠狠地说道:“你若死了,我便把你的灵牌娶回去!”
她翻身上马,回首认真地看了看慕致远,嫣然一笑:“冲你这句话,我会好好考虑要不要嫁给你的!”
说完,打马而去,她身后跟着五万铁蹄,扬起滚滚黄沙,迷了慕致远的眼。
“吉人自有天相。”身后传来张远的安慰,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慕致远。
“但愿吧。”慕致远低声应了一句,登台,观战。
一百多万大军在漫漫黄沙中厮杀,喊声、叫声、冰刃相交声响成一片;鼓声、号角声、马蹄声震耳欲聋。喷涌而出的妖娆红色开出一朵朵幽冥之花,明晃晃的白刃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白光,红白之色交相辉映,浓烈、妖艳,却也无情。分不清敌我,分不清汗水与血水,甚至分不清死了还是活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马蹄之下零落成泥,长眠地下。这场战争似乎没有尽头,从正午到夕阳西下,从玉兔东升到晨光熹微,刀戟声都未曾喑哑。
从乱石阵中提出来的楚忠良,七尺男儿,抱着慕致远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天哪,我下了地狱,看到了忘川河,流淌着汩汩的血水,不,上面还漂浮着脑袋,还有残肢断臂,有些人,我明明前几****还见过。还有阎王,黑白无常,他们冲着我笑。还有,还有一种红色的花,开在尸体上……天啊,杀了我吧!”
慕致远慢慢地,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如同哄孩童般低声道:“都过去了,睡吧,醒来就会好的。”
他不知道楚忠良经历过什么,但相信他真的见到了炼狱,是真的吓坏了。
楚忠良伏在他膝头,竟然真的睡着了。
“这样还能睡着,倒是个有福的。”张远温声道。
“报!”骑兵快马来报。
“何事?”张远在台上问道。
“西戎覆国,百里将军引兵十万前来助阵!”
“来得正是时候!”张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关雄等三位谋士是否已到?”
“刚入函谷关!”
“快,快请他们过来!”张远急道。
骑兵飞马而去,张远却在台上来回踱步,焦急又耐心。
“东北角还是没有动静,百里将军的兵马是否……?”慕致远迟疑道。
“没有用的。”张远颓然道,“厉害的阵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抵千军万马,这也是它的玄妙之处。关雄等三人跟随元帅多年,对阵法涉猎较多。”
慕致远看着远处东边升起的太阳,未再说话,默默地出了神,心想:日出了,阳光怎么就照不进去东北方呢?这么久了,她应该饿了吧?她那么怕冷的人,可怎么办?
从函谷关的方向千军万马崩腾而来,那将旗上的舞动的“百里”二字,为首那高大而熟悉的面孔,虽然只是遥遥的一眼,慕致远却感到过从未有的亲切和感动。关雄等三人与张远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便急忙领着几百人冲入了东北方。
西北军的加入,让征北军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开始了疯狂的进攻。正午时分,东北方也终于有了消息,浑身是血的沈黑妞抱着一名银袍小将杀了出来,在公孙皓、游长生的护送之下出了阵。
血染征袍透甲红,她翻身从马上滚落,粗哑的嗓音仿佛被火烙过一般:“快,快救小公子!”
慕致远赶忙从她怀中接过秋向阳,低头看见秋向阳满脸的乌青色,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冲着台下厉声喝道:“快传军医!”
张远攥住她问道:“将军如何?将士们如何?”
黑妞按住腹部的伤口,身子晃了晃,喘息道:“将军……将军受了轻伤,梁文锦、莫问受了重伤,将士……将士们伤亡过半!”
“元帅可有任何吩咐?”慕致远抓着她的胳膊大声道。
“将军说,余下……余下将士禁止入内!明日……明日正午,用……用火攻。”黑妞闭了闭眼睛,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北狄那帮王八羔子,又是阵法,又是毒的……老子跟他们没完!”
说着,便没了声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张远铁青着脸,忙吩咐军医将她抬了下去,接着又叫来了传令官,命令将士们禁止进入东北方。
到了黄昏,征北军渐渐地处于上风。沈黑妞醒来后,水都没喝上一口,裹了伤口,披上战甲执意地入了阵,那一往无前的气势,谁都拦不住。夜里,战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慕致远、张远谁都没有离开半步,明明腹中空空如也,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饥饿。
楚忠良也醒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上阵杀敌,气得慕致远敲晕了他。
第三日上午,厮杀进入了尾声,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天地间,沙漠之上妖娆的红色,一股接着一股汇成一条条溪流。尸体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座小山,残骑裂甲铺满天涯,场面惨不忍睹,无言以喻。
各路人马陆续出阵,将领一一清点伤亡情况,受伤的士兵有序地往关内抬走。将领们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只要还是清醒着都自发地留了下来,他们都在等,等他们元帅的回来,等着给她汇报最好的战绩。战后的函谷关没有了往日的安详和宁静,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的哀号。战争留下的是鲜血、是落寞、是毁于一旦的家园、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正午阳光炽热,可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阴影就显得越是深邃。在千军万马之前,慕致远点下了第一把火,手没有颤抖,心却在滴血。看着那如鲜血一般的红色一点点地向远方蔓延,安静而肃穆。
张远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想要给他,也是给自己力量。沈黑妞垂着头,双手紧紧相握,蓄势待发,其余的将领也都握着兵器,随时准备出击。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仿佛又仅仅是一刻钟,火焰中有东西急/射而出,在地上一阵翻滚后没了声息,却是一条条毒蛇。过了一会儿,毒蛇、蜘蛛、蝎子、蜈蚣、蟾蜍纷纷从火堆中滚了出来,怵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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