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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多了,一日三餐都能进食,偶尔还能出去走几步,看起来像是好转了许多,对吧?”张远问道。
慕致远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身体羸弱,由来已久,但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平定北方,这信念支撑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现在呢,西戎、北狄、丘兹都没了,将士们也都安顿好了,就怕她心灰意懒,了无生趣。”张远叹息着慎之又慎地叮嘱,“她的劫,在凉州。凉州是回京的必经之路,有些军册、账簿须取了带回京,你要看好她。”
慕致远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是心惊,又是心痛。接下来几日,慕致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她行事,倒无异常,不是休憩,就是看书,安静得很,夜里也没再听见她被伤病折磨得难以忍受的呻/吟。
到凉州后,傍晚时分,雪停了。慕致远去马车上给秋惊寒取暖炉,回头就不见了她的踪影,他心中一阵发慌,抓住一名亲卫才得知她骑马出城了,楚忠良随行。慕致远有种不好的预感,夺马往那名亲卫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城南的山头追到了二人,她带了斗笠,黑纱低垂,遮住了整个脑袋,一袭布衣,十分素净,也不知她低声说了些什么,楚忠良扑倒在地,痛哭不止。
走近些,才发现二人面前是一座孤坟。慕致远隐约能够猜出那里面住着谁,心头空荡荡的,也终于明白张远那句“她的劫,在凉州”背后的深意。他幼时久居淮北,虽未见过楚怀英,可并不陌生,不仅仅是因为陛下常常在往来书信中提起,而是民间一直盛传“人中翘楚,南怀英,北子归”,二人齐名。据说楚怀英立如兰芝玉树,坐如朗月入怀,惊才绝艳,温润如玉,那样光芒四射的人物,曾经是秋惊寒的未婚夫。如果不曾发生变故,那么秋惊寒不会远走塞外,楚怀英或许也不会英年早逝。如果楚怀英不曾英年早逝,那么秋惊寒的名字或许会写入楚家的族谱,或许慕致远见到她还得尊称一声“嫂子”。可是,没有如果。在慕致远还未入京,还未认识秋惊寒前,那人已经是秋惊寒的未婚夫,陪她一同长大,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并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重要的位置,谁也碰不得。
他远远地望着她,没听见她的哭声。可是他宁愿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那样她总比现在从容不迫,不言不语地倒酒、烧纸要好受些。她静静地站着,解了斗篷,伸出手去接空中飘下的细碎雪花,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支断成了两截的梅花玉簪,细细地抚过每一寸,蹲下身子用石子在坟前挖了一个坑,将玉簪埋了进去,她垂首蹲了很久,迟迟未起身。雪渐渐转大,落满她的肩头。
慕致远心痛如绞,大步走向前,一把攥起她,却发现怀中的身躯一片冰凉,双眸紧闭,眼角通红,去看她的袖角,果然染上了点点红梅,妖娆而刺眼。慕致远怒极,朝楚忠良狠狠地踹了一脚,喝道:“还不快去传军医!”
楚忠良这时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踉跄了几步,骑马飞奔回城。
慕致远紧紧地抱着她,打马狂奔。回到将军府与迎面而来的崔昊险些撞在一起,崔昊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我的姑奶奶,我的天!我正找你们,快,崔显刚刚从城外接了从淮安赶来的大夫!”
慕致远无暇搭话,向崔昊指向的厢房冲了进去。
大夫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本来正在喝茶,见到慕致远怀中的秋惊寒,当下就慌得扔了茶杯,一面指挥慕致远将人放到床榻上,一面从药箱里找出了人参和针匣子。将人参塞入秋惊寒嘴里后,对着崔昊和崔显吼道:“你们二人出去守门,谁要进来都砍了。如果拦不住,那就自刎谢罪!”
崔昊、崔显二人当真灰头土脸地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老者又对着慕致远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她衣裳脱了!”
慕致远忙低头,手忙脚乱地照他的吩咐做了。
老者拿出三寸长的银针在秋惊寒的背上插了一排,一边下针,一边劈头盖脸地训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连个女娃都看不住!现在是什么时节,她又是什么破身子,你眼中的雪花,打在她身上就是比针刺还疼!若再晚半个时辰,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臭小子,小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唯你是问!”
慕致远一声不吭地站着,老实听训。老者训了一会儿,觉得唱独角戏没意思,写了一张长长的药方,冷着脸命慕致远去抓药。慕致远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秋惊寒,低声言谢后,攥着药方出了门。
“大人,小叔叔没过分为难您吧?”崔昊一脸关心。
慕致远摇了摇头,接着松了口气,微笑道:“没,你姑姑若能有惊无险地醒来,莫说骂我,就是打一顿也使得。”
崔显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一脸钦佩。
他外出办案时,曾隔着轿子与“妙手回春”崔渊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居然出自崔家。兴许是他行医的名声太大,脾气太古怪,以至于掩盖了他良好的出身。
当天夜里秋惊寒泡了一夜的药桶,慕致远自动请缨当一夜的小厮,陆续地往桶中续热水,让水保持适宜的温度。
第二日天亮,秋惊寒虽然还未醒,但面上稍稍有了一丝血色。张远询问秋惊寒的状况可否启程,崔渊未出言阻止,于是再次启程。
元帅的车辇行在队列的最前方,黑妞赶车,慕致远抱着秋惊寒坐在车中,挑起帘子能见到沿途官员及百姓自发夹道跪送,默然而跪,神情肃穆,悄悄拭泪,虽没有万人空巷的盛况,然而古朴又纯真。在燕北境内,大军所到之处,皆是如此。慕致远感慨万千,贴着她的脸低声道:“倒也不曾枉费你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可惜你不能亲眼目睹他们对你的感恩。”
崔昊毕竟任职西北太守,送到边境便止步了。大军已离开北境数日,秋惊寒并没有醒来迹象,她的一日三餐都是一碗浓浓的黑汤。有一次慕致远拭了一点儿放入嘴里尝,苦得直吐舌头,忍不住求情道:“老先生,我能否给她喂些蜜枣?”
“老什么先生,我很老吗?”崔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别说蜜枣,就是给她吃糖,她也吃不出甜味。”
“请先生赐教。”慕致远忙把“老”字省去了。
崔渊哼了一声,脸色稍稍好转:“初到燕北的时候,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哪能吃惯北地的粗粮,吃什么吐什么,于是她便下了狠心,找土郎中开了些乱七八糟的药,然后她嘴里就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慕致远心中一酸,忽然想到:“难怪那日在凉州的玄机阁中,她亲手沏出来的茶会是那般苦不堪言。酸甜苦辣咸调出人间百味,喜怒哀乐羞体现风情万种,这些全都被她舍弃了,这些年她可活得真不容易。”
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十一月下旬,征北军终于进入了京城境内,驻扎在城外,静候圣上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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