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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城甩着瘸了的脚:我就不爱听钢七连的人没口子说谢谢。

    成才笑了:王八蛋再说,连长!

    这就对了,成才,我也不知道你碰上了什么事,可以后别那样了,貌似兵味十足,其实是对所有人充满警惕。老A怎么残害你了?

    是,连长。老A没残害我。

    许三多擦着嘴:对不住,连长。

    高城追问:你的心事还有吗?

    没有了…暂时没有了。

    暂时就暂时吧,大概你以前太纯净了,可是许三多,人没点心事不算是活着的。我就觉得什么无忧无虑是句害死人的屁话,有颗人心就得有忧虑,没心没肺咱就不说了。许三多,你已经是成人了,我这当连长的只能送给你这句话。

    许三多犹豫着点了点头。

    高城忽然看着成才:怎么着?你还是乐意在这儿呆着,不去我那侦察营?

    成才迟疑着:…兄弟们刚像点样子,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高城戳穿他的谎言:你明知道你这班战友已经很像样子,你不在的话他们可能会做得更好。

    成才终于说:我不想去侦察营。

    你想去哪?侦察营已经是全师最好的作战部队,说得狂点,也是全集团军最好的。

    我还想去老A。成才说得是斩钉截铁的,许三多和高城因为他这一句都满脸惊诧地看着。

    高城几乎是有些生气:你不是刚…

    刚被淘汰,但还可以再试试。成才并不回避这个问题。

    高城眼都不眨瞪着他,成才也又恢复了那种冷若冰霜但风纪十足的姿态。

    高城:你觉得他们是最好的吗?

    成才:没到见真章,谁知道什么最好?

    高城:那你干嘛一定要去?

    成才:我在那儿栽过跟斗,连长。

    高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开。

    许三多犹豫不决地看着成才的背影。

    成才叹了口气:别笑话我,我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使足了浑身劲只是为个自己的目标。

    许三多说不是的,成才,你自个都知道你跟以前不一样。

    灯光渐渐地熄去了。

    成才就着五班营门口那点微弱的灯光,将几小时前打过的枪械卸成了零件,仔细地拭擦着。周围一片寂静。许三多坐在旁边,看着那一个个被完全分解开来的部件,默默地也不说话。

    最后开口的还是成才,他说:人有了心事不能搁着,就好比这枪打了就得擦。许三多,你做事情就总让我羡慕,干干净净,心无挂碍,因为你把自己的心里料理得清清白白。我有了心事,我的心事是我被A大队淘汰了,我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可这种输是我受不了的,因为我输的不是能力而是人品。队长临走时给我打的评语很好,说我表现优秀,因为怀念老部队而不乐意在A大队呆着。我知道他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我的未来,可人的将来会被什么影响呢?我现在这么想,不是别人的评价,是怎么看自己。

    他回头看许三多,灯光下的许三多显得很沉静也很忧郁。

    成才继续说着:我在那里摔的,摔的不是别的,是自个那点子人生感悟和以往的信心,所以我必须再从那里站起来。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想法还有这把枪。

    许三多看着他那支刚装好的枪,绑着绷带,绑着完全不配套的瞄准镜,看上去很可笑,但是又不可笑。

    许三多有些担心:你哪来的机会呢?他们会再选你吗,没时间来测试每一个人。

    我会等着的,我得等着。如果连等待都没有了,那人还剩些什么?

    许三多看着灯光下成才的眼神,他终于相信有些东西是可以被人改变的,他说那我信…我等着你。

    成才问许三多:你也有心事,许三多。

    许三多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你们,我没有心事。

    许三多想,跟成才比起来,他那算什么屁心事呢?

    第二天清晨,袁朗的电话找过来了,接电话时,许三多感到十分的惊讶,他说队长?您怎么知道我在这?袁朗说你个当兵的,除了这你还能去哪?许三多嗓子立即就有些发哽了,他嗯哪了一声,袁朗在电话的那头,便像是看见了一般。

    袁朗说:心里那事还没了呢?

    许三多说了啦!队长,我这就回去。

    袁朗却说:我不是催你回来!也不要看你那张强装的笑脸!

    许三多说:是我想回去,我特想你们了。

    听得袁朗都有些感动了,他说这小子,想明白再说话。他说我找你是有事,不是队上的事,是你家里的事,你家里来电话,我接的。

    许三多心里突然一落:我家?我家能有什么事?

    袁朗说:说是有一个叫许百顺的人,入狱了,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许三多愣了,脑子里像被炸了一样,话筒在手里都有些捏不住了。

    袁朗在电话那边问道:这许百顺是你什么人?你哥?你弟?或者是表亲?

    半天后,许三多告诉袁朗:队长,许百顺,他是我爸呀!

    电话的那边,便再也没有了声音。但许三多没有听到袁朗把电话挂下。

    电话里什么声音出没有。

    许三多收拾的背包的时候,成才在旁边告诉他:

    我给我爸去个电话吧,兴许他能帮忙的。

    成才的爸爸,还是他们那里的村长。

    许三多摇着头:…帮不了的,进监狱啊。…

    成才看着许三多的那张愁苦脸说:兴许他认识些什么…唉,也许也不认识,他只是个小村长。

    忽然,许三多问道:成才,多大的事情能让人进监狱呢?

    成才想了想说:应该很大,不,多半很小…我怎么知道?

    成才看着许三多的表情说:你就别想了,老伯那么个人能惹什么大事啊?

    这时高城进来了,他说许三多,车已经来了。我让他们直接送你到车站…别着急,你能处理好军队里的事,也就能处理好家事。

    许三多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背起了背包。高城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

    …走吧,我瞧你的心思也不在这了。

    许三多又是内疚又是难受,嘴里只说了一个连长,就说不下去了。

    高城说:你那意思是说你再不回来了不是?

    许三多连忙说回来,得空就回来看你们。

    那还不说再见?高城撵着许三多,一边对成才示意着什么。

    成才连忙说再见,许三多。

    许三多眼眶里在不停地闪着泪花,他很想跟成才抱抱。

    高城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他冲身后的甘小宁使个眼神,说:甘小宁,押走。

    甘小宁提了许三多半边身子,拖着就走。

    成才背起许三多的背包,默默地跟在后边。

    草原上是闭着眼开车也不会撞到人。

    开车的是甘小宁,他问许三多:你啥时候再来呀?…你再来可得匀出一个晚上给我,对了,还有小帅。…就这一晚上,全让连长给占了。说是说下了演习场就是哥们,谁敢跟他抢呀?许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没有做声。

    许三多在望着远处丘陵上的那两个人影。那是高城和成才。

    甘小宁只好自己哼起了歌来,哼完了又去瞧瞧许三多,许三多还在那看着。

    甘小宁挠头了。

    甘小宁说还看得见吗?我说班长,你真的还看得见吗?

    许三多说:八点半方向,他们还瞅这边呢。

    甘小宁停下车,从司机座里翻出个高倍望远镜,一脸的不信邪,架在眼睛上就是一阵调。过一会他才找着了目标,看了看,苦笑了,他说我*,神奇!他仔细看看许三多,突发奇想地说道:要不咱绕回去吓他们一跳?

    许三多苦笑了:会被他们骂的。…走吧。

    甘小宁的车子只好再次发动,往车站开去。

    因为车票是战友们给他买的,这回办了个卧铺。

    列车到站的时候,是第二天了。下站时,他有些茫然,看着这已经具备些规模的车站,他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许三多的家乡,还不到四年呀。走出出站口里,他的茫然已经成了愕然了,当年离开时,这外边应该是一片人声喧嚷的集市,今天已经成了几栋高耸的大楼和广场。看起来市面的兴盛远过于往日。许三多仿佛来到另一座城市。和所有正在发展中的城市一样,它的发展足够让所有离家近五年的人认不出来这是哪儿?

    许三多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问的,他向旁边的一位行人提问,听到的是熟悉的乡音:人民广场嘞,你买衣服买电器就是这儿了。许三多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说:我是说,这是哪座…城市?那位行人让他气得话也懒得说了,随手指了指车站的大门,让他自己看那上边的站名。

    许三多往那边看了看,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家乡名字,脸上顿时有了些如释重负的表情。许三多于是知道,他的确回到了家乡了。

    他转身坐上了公车,当天就回到村上了。

    许三多顺着田埂,往他的上榕树村走着,那是他自家的村落。

    不是农忙,水稻田里清清闲闲的没个人,透着绿色,但就连这鸡犬相闻的小村里也有了些改变,进村口第一家,便是叫个“拥军便民大商城”的小卖部,这狗屁不通的名字让许三多着实多看了几眼,然后走了过去。

    刚才也没个人影的店老板,从门里一下扎了出来,忽然就惊奇地拖住了许三多的手。

    是许三多吧?可不是许三多嘛!我刚才瞧你多一会呢!我还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了!许三多,我儿子啥时候回来?

    许三多愣了,他说您好!您是…

    你别说不认得我!进屋去!

    许三多这才认了出来,眼前这位就是成才他爹,本村的村长。

    许三多说啊呀老伯,…我这不是故意的,我一时真没想起来…

    坐坐坐,我就问你成才他好不好!

    好,好着呢。

    怎么个好呀?你们俩在部队上有没有互相照顾?

    我们一直都是互相照顾的。

    有没有吃什么苦?我跟你说,吃苦时要同甘共苦,有事时要互相帮忙。

    老伯,我们天天都是这样的。

    那就好,上榕树的人去哪就都该这样才好。

    村长不改他的官腔,他说我那儿子有什么长进没?

    许三多说有啊!老伯,您现在再瞧见成才准就认不出来了。

    村长恨得直咬牙:那就回来看看嘛!等认不出来了还回来干啥?我看见你个军装还以为我儿子回来了呢!

    许三多终于看见老头脸上的失望和愤怒,他说老伯,他一准能尽快回来。

    这儿子,老说做成了什么就回来,再做好了什么就回来。你做成个天又咋样?你做成个天还是我儿子!等你把爹忘了再回来,你做成个天又管啥用?

    许三多内疚之极地赔着笑脸,他说我准定告诉他。

    外边有人敲着玻璃柜,说是买烟。村长说你等下子。就卖烟去了。

    还是那个呀?村长问外边的人。

    外边的人很不耐烦,说:白石万宝。

    村长拿着烟说:不是我说你,咱乡下人抽这烟做啥?什么白石红石的。特意进这两条也快让你抽光了,一条一百多,你烧钱哪?然后村长小声地嘀咕着:我是说你想想你爹…

    许三多由不得好奇地往外望去,这一望,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二哥!

    许二和一听,跳了起来:你怎么…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我紧着赶回来的!许三多看了一眼村长,说在这歇会。

    许二和的口气忽然就冷淡了,他说回来干啥?你回来也没啥用。说着把钱扔在炽柜上,掉头走了。许三多愣了一会,背了包便跟在了二哥的身后。

    许三多紧紧跟在二和的身后,二和阴沉的脸色让他颇有些忐忑。

    二和拆开了烟,给许三多示意,许三多摇摇头,许二和便自己点上了。

    干嘛不说话?许二和说。

    许三多反应不过来,他说不知道说啥好…二哥,你还跟以前一样。

    二和愣了一下,他说我还跟以前一样?我都不知道你说啥。你当了四年多的兵,我可花了三四十万啦,还跟以前一样?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三多被二和的三四十万吓着了:那么多啊?

    许二和隐隐有些得色,他说那可不?教你个乖,花得多才挣得多。二和仍然还是喜欢这个弟弟的,伸手去拿许三多背上的包。

    许三多躲着,他说我拿得动。

    你有多大劲我还不知道?二哥的不屑就是二哥的温情,这许三多也知道,就手把包卸了下来。许二和让他那包带得整个身子都往下一坠,差点没闪了腰。

    你这里头装的都什么玩意?

    许三多说:都说北方的苹果好,我装了一篓给爸妈尝尝。

    许二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说你跑了几千里地背一篓苹果回来?你咋不背个五十公斤东北大米回来呢?

    许三多有些高兴了,他说我想过,都说东北大米好,可我吃了几年还是觉得家里种出来的好。二和更来气了,他说,我是说…我简单地说行不行,你有病啊?许三多总算明白了哥哥说的是什么,他说那我总得给爸妈带点什么呀,没啥钱就买了苹果。许二和也有了些后悔,他说我知道,有个心意就行了,我是说你不用带那么多。

    许三多亲昵地冲二哥乐了:没多沉,我正好锻炼身体。

    让二和意外的是许三多那种行事时丝毫不为外物打动的神情。

    他说你小子跟以前不一样呢,说不出来,着实不一样。

    许三多说没啥不一样的,长大了几岁而已。

    那就好,不像你二哥,只能说长老了几岁而已。

    许三多突然想起爸爸来了,他说二哥,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二和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也不说话,叼着烟往前走着。

    村里隔几户便有两三层的楼房崛起,这使这村落不再像个村落而有点像个小镇了。许三多的军装和许二和的傲慢,都使同村人好奇而不搭话,只远远地看着。

    许二和边走,边烦燥地掸着烟灰,他说是老大给你打的电话,我的意思是根本甭告诉你,你是不是好好当兵跟我没关系,我是说你回来根本没用。二和看着许三多的表情,接着说:估计老大啥也没跟你说清楚,他那笨嘴跟十年前一个笨样。

    许三多摇摇头:那倒不是,不是我接的电话。

    说不说清都不打紧,不管事。咱们欠人家钱,那就得还人家钱。二和瞧瞧许三多的背包:不是苹果,就是这个道理。

    二哥,我还是没听明白。

    我这么告诉你行吗?这事赖我,我想让爸挣点钱,介绍他个合伙人,收咱家乡这些个山货。没曾想那王八蛋*不住,跟爸签了约,一卷启动资金,跑没影了。我再见他非活剐了他不行。

    许三多思量着:那也轮不到咱爸进去呀?

    爸糊涂,我一瞧那合同拟的,他不知咋整的是个承担人。没挣过钱的人就这样,一看能挣点钱啥也不顾,到了把自己装进去。

    许三多犹豫着看二和一眼。许二和很豪爽:我回来就为了了这事。法庭判的,还人十二万资金,或者是牢里蹲一年,都知道这事怨不得他这老农民,判得挺轻。

    许三多顿时轻松了,他说这就好了,这就好办了。

    许二和却莫名其妙了,他说好办什么?

    不是咱还人钱就行了吗?二哥你不是有钱吗?

    顿时许二和有些郝然了,他说我没钱。

    这几年你不都花了三四十万了吗?

    那是花的,花出去的你咋还算自己的钱呢?二哥今年不景气,十二万就是拿不出来,做生意就是这样。二和看看许三多:信不信由你。

    许三多一时有些茫然。许二和则有些穷途末路的悲伤。许三多低声道:我信。

    我想替爸在里边蹲着,爸不让,爸说你在外边还能想想办法,你比我能挣,二和苦笑着:就是爸让法院也不让。我想借钱,可人都是拿个几百万做生意不难,借个一万都掏他心窝子。我现在天天打听骗咱爸那王八蛋的住址,找着了就揣把刀过去他害咱爸,我陪他玩。

    许三多愣了一会:说句实话,二哥你那到底有多少钱?

    …三两千吧。

    许三多不信:三两千?

    三两千就是两三千!二哥事做砸了,这是最后搏一把!发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打天下就是这样,你二哥认打认挨!

    家中暮色很重,许一乐除了多一些老态,他仍是几年前那副略显愚钝的样子。

    许三多满脑想的都是父亲的事情,他说怎么办呢?二和说没什么怎么办。爸的心思是蹲一年就蹲一年,十二万你掐断了他脖子也不吐出来。我的心思是天塌下来全家顶着,不就是两臭钱吗?无论如何我想得出办法。许三多问有什么办法?二和说这不正在想吗?

    二和真的是一脸的困兽。

    许一乐拿起二和放在桌上的烟,说:我出去遛会。

    许二和横了他一眼:这不跟三弟正琢磨吗?你走什么?

    你们琢磨呗。这事我没辄。许一乐也真说得出做得到,往门口便走,瞧二和神色是终于停了下来,便蹲在房门口抽烟。许二和火了:瞧瞧你这德行!三兄弟就你在家陪着爸,生把个爸陪到蹲大牢!你还一句你没辄就完了事!许一乐不愠不火,就那一句我是没辄。你有钱有办法,你有辄。就算咱仨一人凑四万我也没那钱…许二和气得跳将起来,那架势是要出去追打,他说老三当了五年兵你好意思让他掏四万?你盖房子娶媳妇你敢说你没四万?

    许三多架住二和说二哥,跟大哥好好说话。

    许二和不依不饶,他说我根本用不着他掏钱!我就是听那话就想揍他!

    许三多连跟一乐使着眼色,一乐终于有些惧意,站起身走了。

    夜幕低垂下来了,许二和和许三多两人坐在小院的桌椅边,还是没找得合适的办法。许二和还是满嘴的骂,他说*,老爸这破事,老大那破家,就那两臭钱,妈的。末了,许三多就劝他二哥,你过得该说是比我好,咋倒恨这个恨那个的?二和又是*的一声,他说你小子懂屁事!但二和看看许三多,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又说:你大概是懂点事了吧?倒是我现在说不清怎么回事了。

    许三多乐了,他说你瞧爸把这家里拾掇的,我到现在还不习惯这就是咱们家呢。

    许二和也打量着自家新起的小院,他说你知道这呆老头子,一乐是搬出去了。他盖了东厢房就凑西厢房,东边是我的,西边是你娶媳妇生孩子的,连家具都办齐了,钱花个干干净净,好像咱们谁还会回来住似的…

    许二和忽然说得嗓子有些发涩,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哽在那里。

    同样的情绪也在许三多心头弥漫着,他说二哥,你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么?

    不了。二和说难道你还会回来不成?听说你在军队上干挺不错的。

    那也挺想家…想原来那老房子。许三多说。

    许二和愣了一会说我也想。原来挺顺那会,瞧爸乐得合不拢嘴,我就不知道他美什么,这家里除了少两儿子又多出个什么?

    许三多瞧着西厢房说,因为他觉得我们会回来的。他想起这个就乐。

    许二和看看他又转过头去:大概是吧。我现在可看透了,钱是个糟心玩意,咱们家原来好好的,现在…瞧你大哥连天塌下人全家顶着这话我都说不出来了。

    二和沮丧的不知如何是好,许三多不由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说,他是咱们大哥。

    许二和由不得又看了看许三多:老三,你这趟回来我觉得是长大了,你要没回来我现在大概就又在喝闷酒了,跟谁也说不上话。我也不知道你经过啥事,大概你们军队上是真炼人。可我就想知道,你宽厚,你仁义,你有孝心,这有啥用?你拿这给我换回个十二万来?

    许三多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二和说得了得了,你知道你二哥,一个说了狠话就后悔的脾气。

    许三多的目光忽然在眼角扫过的房子上停住了,他说二哥,咱们家房子值多少?

    许二和说你敢刨老头子祖坟啊?我想过,老头子跟我玩命。

    许三多坚持着:那是爸给咱们盖的,可现在出了事的是咱爸。

    许二和终于看明白许三多的想法,不由瞪着许三多愣了。

    第二天,许三多看父亲去了。

    二和没有去,他跟许三多忙同样一件事情:让父亲回家。

    二和的焦燥是因为没有孝顺爸爸的机会,现在他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了。

    这是那种相对松疏的县城拘留所。父亲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到许三多的面前。父亲散手散脚的,不光没见得萎靡不振,反而是满面红光。这让许三多有些意外。

    满面红光的许百顺一屁股在儿子对面坐下,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警察,几乎就要乐开了花,他说小子,你还舍得回来呀?他不知道许三多心里难受,许三多只说了一声爸,下边的话就哽住了。

    许百顺说:听说你现在又换地方啦?高级单位?到高级这班长就该算是个官了吧?

    许三多说还是个兵,爸。

    许百顺说瞧你小子这点出息,赶紧回来算了。

    许三多点点头,看着父亲那笑脸,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许百顺笑了,说难受啦?难受啥?你老子用不着你惦记,你老子上哪都能照顾自己,作息时间都按所里时间,勤着点打扫,见制服勤问着点好,人不会跟你咋的又不是啥大罪。许百顺对着警察问:是不是,祁同志?

    警察绷着脸转开,丢了一句话:这点时间不跟儿子说话,你跟我嘀咕啥?

    许百顺说对对对。你瞧人多好,别替我担心啦。你要这么想,这要还可是十二万,这要坐呢,也就是一年。一年十二万,你老子我在这蹲,等于一月省一万,不,是一月赚一万哪!这好事上哪儿找去?

    许三多看着爸笑得如花绽放,真个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说爸,大哥二哥都惦记你,不能让您在这呆着。许百顺说惦记呗,你老子要在家,你们哪还会惦记呀?你回去告诉老大老二,大的可劲儿给我把孙子生出来,二的可劲儿挣钱,这事他们老子顶了,一年后出来了,你在部队在家里都准备好了,咱们全家和和美美聚一阵子。

    许三多说爸,钱再还不上您就得转正式监狱了,那时候钱还上您也出不来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你急啥?这钱不还,啥时候都不还。

    许三多说我昨儿跟二哥合计了一晚上,把东西厢房卖了,拿钱还人,您出来。

    许百顺一听急了,他说嗨,你脑子又进水了。房子多少年攒出来的?坐牢不就一年吗?再说了,房子卖了咱家住哪?绝不能卖。

    正房够您跟妈住了,我跟二哥这几年都回不来。

    你跟二和就是不想回来,把房子祸祸了好又多个借口。

    不,我回来,当完这几年兵我就回来。我不去别处。

    那你住哪?许百顺问。

    许三多说我准能把自己住的地方挣出来。

    许百顺说闭嘴吧你,这房子有哪块砖是你挣出来的?你敢卖老子的房,老子回了家跟你玩菜刀!

    许三多看看爸,许百顺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立刻驳斥的意见。

    许三多反而全盘说出来了:说实话,爸,二哥今儿没来,他跟人谈房价去了。这事他拿手,卖了钱,这几天就接您回家。

    许百顺这回是真的急了,一下站了起来:你败家子呀?明明你老子一年就出来,你非得给我砸锅卖铁?许三多你砸谁家锅?你老子许百顺的!

    一旁的警察呵斥道:4598,注意点。

    许百顺只好坐下,他说你现在立马给我走,去给二和打电话,告他房子不许卖!快去!

    许三多摇着头。他不想去。许百顺双手叉腰再一次瓶子站了起来,他说这房子是我的!

    许三多也激动了,他说卖得了多少钱,我一定还给您。

    许百顺说谁要你还?你拿什么还?

    许三多说:我现在是士官,我一月能省下六百块,就算我一直是士官,一直是六百块工资,这钱我十六年后就能还你。

    许百顺笑了:十六年?你给我天南地北地开玩笑?谁要你还了?你赶紧去给我把二和吆喝住了。许三多说我不去。许百顺急了,他说算老子求你了,三的,那房子是给你和二和留的呀!许三多说我知道,爸这些年挣点钱全花在我和二哥身上了,所以我们都觉得,现在正好把它还给爸。许百顺还是不让,他说有本事你们拿别的还!这老子挣的!你老子爱在这呆着怎么的了?你拿钱来我也不出去!

    许三多说爸,咱们家光明磊落,咱们家不能欠别人的。

    许百顺说我欠!又不是你欠!你不是我家的!二和也不是!

    许三多也急了,他说爸,您是我爸。我不能让我爸在这,我要让我爸回家。二哥急得整天暴青筋,因为您在这;二哥一想起以前胡花掉的钱就想扇自个,因为您不能回家。我不能让您在这地方委屈,因为您是我爸,我现在觉得家都不像家,因为爸不在家。

    许百顺这一下愣了,愣到眼圈忽地就发红了,他终于叹了口气说:

    你…你还真给我长出息了。

    我没长什么出息。爸,我现在就知道这几年真是没为您做什么,到现在有了事也只好卖您给我们攒的房子。爸,我记着的,等我从部队里回来,我准给您把房子买回来,咱也不盖别的,就把爸亲手盖的房子买回来,然后咱全家和和美美地在家里呆着。

    许三多的话让许百顺摇了摇头,就势抹了把眼泪。

    那以后怎么办?

    许三多说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就知道咱们家挺好,尤其是咱爸,凡事都为我们想着,这么大个事都没给我们看个苦脸。我还知道二哥发了毒誓,以后不瞎花钱也不说钱是驴日的货,二哥要好好挣钱好好攒钱,说不定还娶了媳妇生个儿子,这是还爸没了的房子。

    这个承诺是许百顺听着顺耳,他说真的假的呀?…这事烧房子二和他都不答应的。

    许三多说真的。爸,就因为这事二哥好好想了,他心里有你。

    许百顺忙不迭地点着头:那你呢,你呢,说给你老子听听。

    许三多想了想,他说我还想当几年兵,我的心愿还没了,不过,不管我做什么,我永远是爸的龟儿子。

    许百顺愣了一会,伸手一下一下捋许三多的头发,许三多温顺地低了头,让爸捋着。许百顺出神地微笑着,从心里说出了一句:龟儿子。他觉得说这句他心里好受。

    那一天,许三多他忽然明白自己有一个多好的爸爸。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对不住这个好爸爸,那是个让人悔得拿脑袋撞墙的事。他那个本该哭却笑得心花怒放的爸爸让我明白了,原来每个当兵的都拖欠了家里人的那份情感,所以每个当兵的提起自己家来时都带着些内疚。

    见过父亲出来,在街上,他晃过了一家修鞋的摊子,他看到上边挂了一个牌子,上边写着“军人免费”。他当时笑了笑。心想这年头惊世骇俗的牌子真是飞满了天了。

    他看了一眼修鞋的摊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便走过去了。

    然而,当他的快要走出街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他又想起了那个修鞋的摊主,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转身,就往逛奔了回来。

    这一回来,许三多看清楚了那个修鞋的摊主。

    那摊主就是他的战友伍六一。

    伍六一没有看到他。伍六一正牛皮哄哄地正跟那一股子兵味的顾客拌嘴,他说:说了军人免费就是军人免费,你当我打广告呢?那我会在下边注明挂羊头卖狗肉的。那顾客说我现在退役了,我在哪不能省两钱?当兵的凭什么占当兵的便宜?

    伍六一偏和他叫板:那不叫便宜,多少钱买不着个乐意。知道不?

    你哪个军的?这么牛皮?那顾客不服了。你哪个军的?这叫一个死硬?

    这时,许三多禁不住了,许三多大声地喊道:他万岁军的。

    许三多的声音把伍六一吓住了。

    伍六一抬头一看,看到了许三多,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泛开了。

    这就是你们死老A的军装吗?伍六一神奇地问道。

    许三多却没有回答,他说他:你不是说不离开部队的吗?

    伍六一收拾起摊子,两人就到饭馆里喝酒去了。

    那一天,他们喝了很多酒。喝完了伍六一又自己去拿。

    许三多说你就别老走动了!还喝我去。

    伍六一只是笑,他说走走好,你走的时候我还没出院呢,你现在以为我刚出院呢?要不要我给你起个大飞脚看看?许三多知道这人说出来就做得到,忙说行了行了,你就坐下吧。

    伍六一告诉许三多,要说修鞋就这个不好,天天得坐着,没曾想我伍六一最后干了份跟公务员差不多的差使。

    许三多一直地审视着伍六一的那条腿,最后他问了。

    他说你干嘛这么干?

    伍六一却顾做不知,他说怎么干?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干。

    两人不约而同地去抢桌上的酒给对方倒上。

    许三多低着头,他说因为要强?

    伍六一想了想,他说我没觉得我多要强。

    许三多默不做声地拿杯碰了碰伍六一的杯了,然后一饮而尽。伍六一笑着端起杯子,说你小子一进老A,酒风大变哪?可许三多拿下了他的杯子,他说我不用你喝,我要你说。

    伍六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说行,你小子现如今有些连长风范,跟他一般强横。

    许三多实话实说了,他说我从他那上车回家,我们都很挂念你,不知道你在弄什么玄虚。

    没弄什么玄虚,我相信我瘸着这腿儿也能上战场,可你信我这腿子能跟你们站一个队列吗?伍六一很认真地望着许三多。许三多只好说:其实,那时候我就不信你会老老实实去干什么司务长。伍六一说所以我走了,临走时一连长珍而重之给我掖上残废证,好像给我掖上个后半生质量的保证。到了这,安排我在县机关做个保安,我一瞧也摸不上枪,自个又试试,以前使把劲能追上步战车,现在不使劲还真让儿童三轮甩后边了。我去蹭那口饭干嘛?

    许三多想了想,点了点头,太心里总是有些难受。

    伍六一笑了:你点头,是换你也这么干?

    这个问题让许三多沉思了一下,他说那我会试试做保安,做不好再想别的。我点头是我知道你的脾气。伍六一便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所以伍六一永远比不上许三多呀。可许三多说不对,他说许三多是永远追在伍六一后边的。

    两人不却都笑了起来。

    但喝着喝着,许三多的心里又暗暗地披爬上了一丝忧虑。

    他说修鞋愉快吗?

    伍六一不以为意,他说谈不上愉快不愉快吧,它是门生计。*了这门生计,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把自尊心和在每天的饭里一块吞了,就是这样。许三多,咱们这自尊心是在钢七连练出来的,钢七连没了,这玩意可还显得特别金贵。

    许三多脱口就说:钢七连还在。

    伍六一愣了一下,说对对对,你还在,我也还在。很多事情是,只要你心里有他就在。许三多,你这次来巧了,再几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许三多说你要去哪?

    伍六一卖了一个神秘,他说我要去见一个你准也特别想见的人。

    许三多想不起:谁呀?

    伍六一想了想,便提醒道:你想想,谁带你进的部队,谁教你的当的兵,你忘了?

    是班长?

    伍六一笑了,将一张压了膜的照片,拿出来放在许三多的面前。

    他说:我珍藏在摊上,刚才捎出来了,我想你准定想看。

    那是史今和一个年青的女人合影。

    全家福?许三多从照片上好像看出了什么。

    得重新照啦。咱嫂子照这张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现在出来了,是八斤一两,我说班长你天天不愠不火的原来劲全攒这块了?他说对了,就为赶八一这个有纪念意义的词。

    许三多看得不肯放手,他说你去看他?

    才不,我们要合伙啦。他住在山下,那山听说挺漂亮,现在人有钱了就花钱找咱们那种累,爬山,他刚开始做向导,做得八十里闻名了,干脆做了教练,我打算去他那班继续干班副。

    许三多光是想想就很开心,他看看照片,又看看伍六一塌实的笑脸,觉得真好。

    伍六一说:我去找班长,挣不挣钱,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还想过过去那日子…我打算这辈子就活在过去里了,用现如今的话说,我这算不算是特失败呢?

    许三多很认真地摇摇头:我只能说,我特羡慕你。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伍六一笑了,跟许三多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而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临走的时候,伍六一把许三多曾给过他的两千块钱,强行地塞着还给了他。伍六一说你已经帮过我了,没这钱就没这鞋摊。伍六一说明年来吧,来看我和班长,以及我们大伙的侄子。让许三多感动的是,伍六一给他的钱,用的还是部队里的那个旧信封。

    许三多回来后,就动手搬家具了。他们把东西厢房的家具,搬进仍属于自己家的正房。然后把父亲亲手盖成的房子卖了出去。

    父亲从监狱出来那天,是许三多和许一乐两人搀扶着出来的。

    许二和租了一辆车,在外边等着。

    家,是显得拥挤而凌乱了,到处都是搬过来的家具。

    父亲一坐下,许三多就给递来了一个苹果。许百顺听说是许三多背回来的,便细细地嚼着,想琢磨出这儿子背回来的苹果到底有什么不同。可嚼了一口又一口,最后他发现没什么不同,心里只是知道,这苹果是当兵的儿子买回来的。

    三天后,许三多就回部队去了。

    许家的人都到公路上去送。

    许三多回头看看爸,许百顺伸出了手,许三多会意地低下头,那意思是让爸摸摸他的头。许百顺却忽然把手缩回了,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说得了得了,龟儿子穿着军装呢。许三多笑了,忽然跟父亲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许三多冲家里其他几个也挥挥手,说:我走了!

    因为车已经来了。

    许二和叫住许三多,他说老三。买回房子的钱,你不用操心,你当兵的能挣几个钱?

    许三多笑了,他说二哥,咱们一块挣,好不好?

    喝,你小子一个傻大兵敢跟我比挣钱?老子上半年就挣出十二万…二和看着许三多笑着摇摇头,他有些郝然。他只好改口说对对对,挣出来才算,你二哥又犯老毛病了。

    许三多叮嘱他,跟大哥好好的,爸说要和和美美过日子。

    许二和半真半假地回头冲许一乐瞪一眼,许一乐笑了笑,仍是很愚钝的样子。许二和便拍了拍弟弟的头,他说你走吧。等房子买回来,你可得回来住。

    许三多招了招手,就上车去了。

    一家人看着车子把许三多慢慢地拉走了。

    许三多刚回到A大队的宿舍,袁朗和齐桓就带了一帮人扑了进来。许三多这一走,就一个月了。他们都在等着他的回来。

    第二天,袁朗让许三多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一趟。

    他问他:现在,你的心里清净了吗?他说许三多,你心里要不清净的话,你没法做任何事情,你知道吗?

    许三多点了点头,他说非常清净。

    他说比以前更加清净,队长。

    袁朗说那你能继续执行任务吗?

    许三多告诉他,我回来就是为了执行任务的。

    袁朗说,那你告诉我,你出去将近一个月了,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许三多说报告队长,和您临走时告诉我的一样,我是离不开部队的。袁朗说那这趟不是浪费吗?许三多说报告队长,别人的忠告会留在脑子里,只有自己找到的才能进到心里。袁朗点了点头,他为他感到满意,他说你这个固执的家伙,我不怕你不回来了,我怕的是你回来了也变了,变得不适合我这支部队了。许三多说不会的队长,我想对军人来说,军队是他衡量世界的尺度。

    袁朗说好,我都快要说不过你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临走时我说你离不开军队,我还说过什么,记得吗?

    报告队长,您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等我回来一起完成。我猜这不是战斗任务,咱们的战斗任务都是突发的,不可能提前一月通知;我猜您现在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袁朗于是认真了起来。

    他说有个国际侦察兵竞赛,叫生存与突击你听说过吗?

    许三多摇摇头,他没有听说过。

    这是自上个世纪冷战结束之后,各军事强国为加强军事交流举行的敌后渗透作战比赛,说是为了友谊,可你知道,所谓友谊是建立在较量基础上的。这个竞赛因为选定的地理环境恶劣,比赛条件严苛而立刻获得了非人道的名声,可这非人道正好是最残酷的敌后作战需要的,所以每届的参赛队都是趋之若鹜,每届也有许多参赛队因不人道而退出比赛。

    许三多在心中想象着:到底是怎么个不人道了?

    允许因为环境恶劣而造成的真实死亡,允许因流弹击中而造成的真实死亡,我这么说你有个概念了吧?赛场选择在直径三百多公里的原始丛林,要求在八十七小时内完成奔袭途中的二十多个课目,假想敌的兵力、规模和部署是完全按照应付局部特种战争配置的,再要多的话这些资料你可以拿去看看。

    许三多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发出了光来了,他说您希望我参加吗?

    我希望你看了这些资料后再回答。我们的国家从未用倾国之力对付这场世界级的比赛,每次参赛都是由各军区轮换选出对手参加,每次参赛也都有相当不错的成绩。这次是轮到我们军区,参照以前的成绩,倒让我觉得威胁。

    许三多重复了威胁二字,他有点不解除。

    各军区以前打出的成绩都不错,甚至比我们现有纪录好。许三多,我相信中国有最好的步兵,这可不光说咱们军区。

    许三多知道了,他立即立正请命:我希望参加。

    袁朗笑了,他说你不看资料了?

    许三多说我肯定看,但条件合格的话,我肯定参加。我就想问队长一句,同队的还有谁?

    我们选拔两个参赛队,一队四人,我这队是你,吴哲,那小子各种外语说得比母语还好,准用得上。

    许三多有些意外,他说没有齐桓吗?

    袁朗也在衡量,最后,他说没有。他经验丰富,可绝没有你那种耐力。

    还有一个人是谁?许三多问。

    还没有人选。最后一个名额我想留给跟你一样来自步兵团的普通步兵,说到单兵能力他们好多人不比老A差。袁朗把那堆资料向许三多推了过去:各团队推荐的人选后天到达,我会进行再淘汰,然后是几个月的特训。

    说到特训袁朗笑了,他望着许三多,说:对你来说主要是外语的特训,我希望这几个月你的外语至少达到六级。

    许三多敬了个礼,庄重地把那堆资料拿了过去。

    许三多拿回屋里的那些资料,是历届比赛中的一些记录。

    躺在下铺的齐桓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一些景点的事,他说我让你看那么多的景点,你真就去了一个?许三多说对,就去了**。齐桓说就是那个我爱北京**的**?老天爷,你去那儿干什么?许三多说:我去看升旗。

    齐桓忽然就激动了,他说那我我要通报全队表扬你!你看见什么?

    许三多说看见了升旗。

    齐桓说还有,还有你想起了什么?

    许三多说:想起我得回老部队看看。

    齐桓真真的激动了,他说我一定一定要通报全队表扬你!

    齐桓突然站了起来,他看到了床上的许三多在看什么。他的脸上迅速扫过了一丝不豫,他说三儿,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可我知道你在看什么,这不算违反守则。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他迟疑着该不该告诉他。

    但齐桓自己说了,他说是生存与突击竞赛的资料,这是我先说出来的,这就不是套情报了。齐桓素来是个磊落之人。

    许三多说是的,齐桓。

    齐桓说,我算计着日子也该到了,我还知道这次轮到咱们军区。许三多,我等这个比赛已经几年了,你知道吗?它算是咱们步兵荣誉的顶峰了,这比赛要是拿了名次,你就是全世界排了头几号的步兵。

    许三多想了想,说:这些资料…你要看吗?

    齐桓说,我想看,可我不看。

    许三多从上铺看着齐桓那个有些抑郁的眼神,他很过意不去,他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齐桓反而笑了:我也在算,如果没通知到我的话,还能通知到谁。我想得有你,果然有,我想还有吴哲,谁让那小子有语言天分。我想剩下那个是我吧?现在看起来不是我。

    许三多愣了一会,摸出一个从家乡带来的桔子递下去。

    齐桓笑着接了:我谢谢你。许三多,我想过,我战斗经验比你丰富,可你的耐力是没人能比的,不光是体力上的,也是意志上的,这场比赛是你的天下,错不了。齐桓笑着看着手上的那个桔子:现实有时候好像蛮残酷,可你如果笑着接受了,现实其实也蛮多温情。

    许三多长吁了口气说:谢谢你,齐桓。

    齐桓干干脆脆地说:跟你说这些话,一是不想你那么遮遮掩掩看坏了眼睛,一是实在忍不住想给你打个气做全世界最好的步兵,许三多。

    许三多看着齐桓把自己的灯灭了,把自己遮在一片黑暗中。

    凌晨,许三多像往常一样,又与别的老A一样,出现在了靶场上了。

    各步兵团推荐的参赛选手,已经到了。袁朗所说的新一轮的选拔,又开始了。

    有效射程上的靶子转眼间,就被士兵们收拾掉了,眨眼间,靶场上的枪声就渐渐地稀落下来。然而,人们很快发现,还有一个枪声仍在响着,而且全部是单发的,射击者似乎是极其吝啬自己的子弹。

    这是个目视距离极差的黎明,剩下的靶子几乎在靶场的另一端,那位伏在散兵坑里不可见的射击者,根本听不出瞄准的间歇,那边的靶子却一个一个倒下。

    停了射击的那些选手在面面相觑,只有特种兵们在暗中窃窃私语。

    最先好奇的是齐桓,他说这谁呀?早超出有效射程了。

    吴哲用手测了一下距:违反生物规律。此条件下人类目视距离为三百米,他已经打到五百米开外。

    齐桓突然转头去看见许三多的表情,他说三儿,这射手你认识?

    晨色下的许三多,神情早已有了些异样,而且有些激动。

    他说我只认识一个人是这样用枪的。

    这时袁朗从那边过来了,他怒气冲冲的,他的身后,一个军官在穷追不舍地解释着什么。但袁朗不想再听,他说我不管你是行文错误还是根本就没过脑子,淘汰过一次的人,你又送回来做什么?你认为我有很多空闲时间吗?

    许三多一听就知道了,他为此精神紧张起来。

    那军官还在解释着:他是我们集团军力荐的,他是驰名塞外的枪王!袁朗不听,他说我要的是能和他的集体抱团的兵,我要的是个四位一体的小小的兵团!

    袁朗说着走远了。

    许三多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在寻找着伍六一的声音,终于,枪声停下来了,那名射手从坑里站了起。

    那就是成才。

    许三多没有做声,他悄悄地就跃进散兵坑里,匍伏着朝成才*近。

    成才才孤零零地调整着自己的步枪。

    许三多低声喊道:成才!成才!

    成才愣了一下,回头看一眼,起身便走。

    许三多想留住他:你别走。我有些资料,对你可能有用…

    成才没有回头,他加紧步子走向靶场中央。

    许三多愣愣地看着成才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许三多决定为成才找袁朗谈谈。

    他敲门的时候,袁朗正在对着桌上的选手名册发愣,上边的大部分名字已经打上了叉。让他发愣的是成才那个名字和后边的连串项目成绩,明显高出侪辈。

    许三多一个敬礼之后,将一摞靶纸放在了他的桌上。

    袁朗有点莫名其妙,他说这是什么?汇报你今天的射击成绩?

    许三多说报告队长,这是成才的射击成绩。

    袁朗忽然就生气了,他说许三多,你这算是什么?你的职权范围内包括选拔赛手这件事吗?许三多说没有。许三多说:可我现在不是军人,我为我的朋友说话。袁朗于是扫了许三多一眼,他说军人是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吗?

    这话把许三多噎住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袁朗说:你的越级行为我会酌情处理的。

    可许三多不动,他说:可是军人都有战友,您可以说您的级别和职权,我要为我的战友说话。袁朗顿时就更加生气了。他说我会记下这一条,某月某日,士官许三多试图干涉指挥官决策。许三多不怕,他说您还可以记下这一条,某月某日,士官许三多明知故犯,试图与选手接触未遂。他明知选手禁止与基地人员接触,却试图向选手透露比赛信息,该选手因为不愿意占这种小便宜而掉头走开。

    我会给你记过一次,许三多,你丧失原则,让我失望。袁朗吼叫道。

    许三多微微镇静了一下,说了声谢谢队长。然后准备出门。袁朗也忽然地平静了下来,他说你等一下。你先说出你要说的话再走。

    许三多说:我觉得现在跟您说什么都会起反作用。

    袁朗却来劲了,他说你现在连说话的勇气也没了吗?许三多说报告队长,我擅自去打听过选手成才的成绩,我知道他在各个项目上都名列前茅,甚至超过我在最佳状态的成绩,我也知道这没什么用,您对他没有信心。

    袁朗叹了口气,他说你又违规了许三多,你的服役纪录非常清白,可我现在一次要给你记上三条。许三多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他说我本来想告诉您,他是怎么练出来的,可后来我想没用,您入伍的时候我们连木头枪都没玩过,您当然知道怎样才能练出这样的成绩来。

    袁朗肯定地点头:我当然知道。

    所以我给您拿来了这些靶纸,成才的射击成绩。

    你是认为我没见过靶纸还是不知道成才的射击成绩?

    许三多看他一眼,将那些靶纸在桌面上摊开,那些靶纸几乎被洞穿在同一位置。

    许三多说:用自动步枪,精确得像在用狙击步枪,这就不说了。队长您觉出什么了吗?

    袁朗笑了:莫不是你小子把靶纸摞在一块,然后一枪打出了这么些洞?许三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所有的靶子基本都在同一位置命中,我想问您这样的射击要多稳的手?这么稳的手要多稳的心?

    袁朗却故意轻松地笑了笑:你来跟我说玄的?

    不是的,队长。我知道您担心成才的不稳重,可您摘了您的有色眼镜吧,他这趟再来可不是为了什么活得更好,要当最牛气的兵,到哪都能当最牛气的兵他不是非得来咱们这,他来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想。您要专业的军人,专业不就是一颗稳重的心吗?都摆在这靶纸上了。您要一个四位一体的兵团,我是不是这兵团的四分之一?如果我的战友连公平的竞争都没有就被淘汰,我终生遗憾。

    袁朗想了一会许三多的话,他知道许三多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说:我仍然会给你记下那三条,甚至考虑到了国外也让你做预备队。

    来的选手已经淘汰得只剩下四五个了,他们矗立在操场上。但里边有成才。

    长官袁朗在队列前踱步着,忽然回头盯在成才的脸上:

    成才,你身负重伤,弹尽粮绝,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你还剩什么?

    报告队长,惟有意志。成才早把这融在了血脉里。

    你被淘汰了,回到你的草原上,你只有那杆没有子弹的枪,你还剩什么?

    成才愣了一下,看着袁朗那狡黠的眼神,立刻明白他已经与某人交谈过了。

    报告队长,惟有意志。

    你有意志吗?袁朗以迟疑的口吻问道。

    报告队长,意志就是不放弃,只有放弃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放弃。我放弃过一次…我够了。

    袁朗的眼睛眯缝着,几乎让人看不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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