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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父亲还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段衡的父亲长年在外征战,战事凶险,可父亲每次归来,都是又一重荣耀加身。短短数年,由于带兵有方,功勋显著,段父从多年前的区区副将逐步晋封至大将军,那个时候姨母在宫中也地位稳固,中宫之位无人可以撼动,他们段家风头无二。段衡还记得先皇曾摆了声势浩大的宴席欢迎班师回朝的诸位将领,也曾亲自命人为父亲布菜。
可段衡最为怀念的,不是这些鲜花着锦的日子,而是父亲刚刚当上副将的时候。那个时候笙忆刚满七岁,自己也才十岁,父亲每次回来没有无穷无尽的军事会议要参加,就会带着他们去山坡上玩。母亲带笙忆采野花认野草,父亲就教他射箭和剑术,那个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将来会长成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和父亲一起保护母亲和妹妹。
后来,这个想法破灭是在一场庆功宴上。那时他们照例参加了奢华无比的庆功宴,等待一如往常父亲的凯旋。谁知宫门一开,回朝的将士们满面戚戚,领头人当中却没有父亲的身影,随之而来的只有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
奢华的庆功宴变成了追封宴,他们受封得到了这座安王府和一众头衔,自己也成了尊贵的世子殿下。但段衡始终无法释怀,父亲为别人的江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君王立将骨寒。
往日鲜活的背影如今成为青冢一座,悲哀与追思就像段衡记忆里一场永远做不完的梦。不管他身在哪处温柔乡,在何地纵马射箭,在天南地北任何一个地方,一安静一合眼,通通奔涌而来。
段衡常常追思过往,却很少像现在这样凭吊过往。因为人一旦背负得过重,走得就慢了。
黄昏时分,慕清绾正在太后宫里陪太后听戏。
朝露殿新搭建起来的戏台子上请的是皇都里最有名的昆曲班子,唱得是《游园惊梦》。
张口吃下慕清绾剥好的新橙,慈爱地为女儿拂了拂衣襟。
“绾儿真是孝顺,年轻轻地陪母后坐在这儿听这戏折子。”说话间眼睛里盛满了宠爱。
“不像你那哥哥,最近忙起来连母后都顾不上了。”?冷轻痕提到慕初然,一脸佯怒。
“对了,那个建湖的事情,你哥哥同意了吗?冷轻痕一双眼睛直盯着戏台,状似不经意地问。
慕清绾乖巧地把脑袋轻轻伏在母后的腿上,像只名贵的猫。撒娇似地说:“母后,绾儿读书记得圣人曾言‘吾日三省吾身’,绾儿回去也照做了一次,发觉作为咱们大殷国的公主,绾儿有责任给天下臣民做表率。这修建湖泊,劳民伤财,如果只是为了满足绾儿这个公主的个人私欲,那会令咱们皇室蒙羞的。”
冷轻痕听言很是激动,挥手示意散了戏班子,并交代重赏。
她拉起慕清绾左顾右盼,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
“哎呀呀,我的绾儿长大了。不仅懂得孝顺母后,更是懂得为国操劳,为民着想了。”
慕清绾紧攥着母后的袖口左右轻晃,那副被夸赞的得意和不好意思显露得明明白白。
“唉——”冷轻痕忽而叹了口气,这让她真正像一个母亲。
慕清绾很是好奇,“母后您为什么叹气?是绾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冷轻痕摇摇头,转身捏着慕清绾粉嫩嫩的小脸。
“这孩子长大了,就要嫁出去了。我在想咱们家绾儿如此貌美贤淑,不知道哪家儿郎有这个福气哟。”
这句话羞得慕清绾小脸通红,双手掩着脸只往冷轻痕怀里钻。
冷轻痕慈爱的拍着她的肩膀,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天边的落日和飞鸟,仿佛在想些什么。
夜已经深了,微微的凉意漫上府墙的深黛色砖瓦,安王府内静静的。
段衡还没有睡,手提一盏明灯,在离段笙忆闺房不远的凉亭里坐着。
掌中灯燃,眉藏柔风,亭下清禾草木有了微微的明霜。在这偌大的王府中,此刻的段衡没有酒肉朋友,没有温声软语,他收起白日里一贯的浪荡模样,周遭清清冷冷的,寂寥得像个云游诗人。
段衡只静静地坐着,偶尔抬头望向妹妹闺房一眼,目力可及之处隐约见得跳动的暗暗烛火,反射在窗前闲展吴山翠的画屏上。“银烛秋光冷画屏”这句诗,总是在入了夜后从刻板的诗集上变得具体而生动。
添香踏着青石板快步跑来,一边喘气一边说:“世子——郡主她醒了,想见见您。”
段衡点点头,走向段笙忆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