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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得了个幼稚病呀
要吃鲤鱼配药引
十个月里嘛哟哟十呀月一
孟姜女本是范郎的妻
范郎打在长城里呀
孟姜女千里去送寒衣
这是马老三最拿手的西口调《珍珠倒卷帘》,打十三月唱到正月,一月一个典故,典故是啥,按马老三的理解,典故就是做人的理,就是活人的哲学,唱出来不只为了解闷,更在于提醒自己,啥钱该挣,啥钱不该挣。当然女人也是如此,啥女人能睡,啥女人不能睡,马老三清楚得很。
正唱着,前面突然倒下一个影子,就倒在他的驼队要过的路上。这路别人看不见,马老三却看得清楚。马老三跳下驼,往影子跟前走,走了两步停下,想了想,断定不是诈他的匪,也不是掠他的盗。盗和匪都在夜里,再者马老三这阵儿在驼道上威名大振,各方英雄都给他面子,想必没谁敢在这时候跟他过不去。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清楚了,遇上迷路的了,或者逃命也说不定。一看脸色,就知道饮多了鸽子血,离死不远了。马老三没犹豫,驼道上就这个规矩,不管是匪是盗,先得救下再说。转身拿水,一口一口地喂下。等醒过来时,已到了正午,阳光下,邓家朴断断续续把编好的谎撒出。他说他叫五子,疆里人,爹死了,娘也没了,新娶的媳妇又叫仇人杀了,仇人还不饶,还要杀他,只能逃,逃到疆外去。
“啥仇?”马老三问。
“一句两句说不清,世仇,爷爷身上结下的。”
马老三哦了一声,不问了,问人家的仇就等于揭人家的疤,抖人家的底,这事儿不光明。便走,走着走着,马老三突然问:“我咋瞅着你不像个庄稼人,倒像个吃官饭的?”
“说得对,说得对哩,你眼神真准。”喝足了水,又骑在驼上,邓家朴抖擞了不少,几个月的担惊一扫而过,心里已在想着未来了。一听马老三这样问,忙说:“前几年在国民**跑腿,当个小差,解放军一来,回了家。想种庄稼,可手生了,种不了,想养羊,没想去年一场雪,全给冻死了。”这话马老三信,南疆去年确实落了厚雪,雪封了山,封了路,不但羊冻得没剩下几只,就连人,也冻死不少。
“我说哩,一看你就不是个受苦的。”驼队的跟脚想插话,被马老三拿眼神喝了回去,跟脚就是跟脚,没你插话的份。跟脚悻悻地掉转身,跟身后的小媳妇斗嘴去了。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没工夫搭理这个半道上拾上的人。
邓家朴心安了不少,第一关闯过去,剩下的就好对付。
暄着,说着,隔空不隙,还叹两声,就把这一天打发了过去。夜里歇脚,马老三突然问:“你咋进了干驴皮滩?”
“干驴皮滩?”邓家朴惊讶着,表示自己压根就不清楚这叫干驴皮滩。“这滩有啥稀奇?”他反问。
“要说有,一句两句说不清,要说没,它也真没。算了,不说了,早睡,明早五更起,得赶脚。”
睡着睡着,邓家朴忽然问:“有个驼老五,认得不?”
“认得,你咋知道?”原来马老三半天也没睡,还睁着眼。
“他跟我爹认得,我在国民**跑腿时,见过他,是个好人哩。”
“是个好人哩,只是好久没见了,这行,见个老朋友难。”
“听说……他现在给解放军干?”
“这事倒是没听过,给谁干都是干,都是为了银子。”
“怕也有不为银子的。”邓家朴不甘心,像是要把话题往深里引。马老三转个身:“睡吧,再不睡,就没工夫睡了。”
接下来,连续几天,两个人都很少暄。干驴皮滩不是暄话的滩,越往里走,你就知道它为啥叫干驴皮滩。这滩时时要人的命哩,身为掌柜的马老三,要操心的事太多,要搭理的人也太多。这趟是为疆里一富户走,驮的不只是银两,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口子人,还有富户祖传的家具,宝贝,以及他多事的姑娘还有娇气的小老婆。总之,操不完的心,费不尽的唾沫。邓家朴倒是清闲,清闲生自在,自在生插曲。插曲就是他跟人家的小媳妇说个不停,小媳妇是娶给大儿子的,大儿子不争气,染上了大烟,这一路,跟死人没啥两样,小媳妇大约受不了他的死人气,就想跟顺眼的男人们多说几句,瞅来瞅去,这一路人,最顺眼的还是半道上捡来的五子。
马老三并不阻止,只要有笑声,只要有说话声,这驼队,就有活气,活气就是人气,人气就是精神气。
抽空儿,他还要吼两嗓子珍珠倒卷帘:
九月里嘛哟哟九重阳
黄巢起兵灭代唐
陈敬本是栋梁将呀
沙陀堡搬兵救杨靖王
八月里嘛哟哟月正圆
刘全进瓜到阴间
北瓜进到阎王殿呀
借尸还魂的李翠莲
七月里嘛哟哟七月七
天上的牛郎会织女
一个东来一个西呀
喜鹊搭桥两相依
……
唱声中随风飘起的,还有叮叮咚咚的驼铃。
一路有惊无险,算是顺利,快要出滩时,马老三问:“出了滩,往哪去?”
邓家朴想了想:“走到哪算哪,活到这份上,还能指望啥。”
“也对,人嘛,活一步是一步,想也是白想。”马老三附和道。
说着就出了滩,就在邓家朴千恩万谢,道了一肚子感激话,打算在小媳妇恋恋不舍的眼神中离去时,马老三突然说:“对了,忽地记起一个人,他能帮你。”
“谁?”
“你看。”顺势一指,就见滩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来,邓家朴一瞅,妈呀一声,魂就出来了。等在干驴皮滩那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邓家朴一心想打听的驼五爷。
驼五爷嘿嘿笑笑,给马老三竖了个大拇指。惊慌中震醒的邓家朴刚要逃,驼五爷身边噌噌冒出几个人来,就是曾经守在圣井边的特二团战士。
听完于海的汇报,罗正雄发出会心的笑,真是没想到,驼五爷还有这一手。不过驼五爷倒是谦虚,他说开始也没敢把宝押在马老三身上,只是顺势跟他打了个招呼,想不到还真让他押中了,走投无路的邓家朴果真钻进了干驴皮滩。
“他这是自投罗网啊,怪不得马老三。”驼五爷道。
“不,还是你分析得准。”罗正雄由衷地说。
当下,罗正雄便命人将邓家朴火速押往师部,交给师部审讯。
邓家朴落网,罗正雄的心病算是去了一块。剩下一个王涛,料他也逃不到哪里去。
两天后的晚上,他再次将万月约出,走在微风轻拂的沙漠里,罗正雄心里一荡儿一荡儿,想好的话忽然间让风吹走了,脸憋得通红,却吐不出一个字。倒是万月大方,开口便说:“听说你那个江宛音,又给你带来一双鞋?”
真是扫兴!罗正雄恨恨道:“不是鞋,是几袋萝卜干。”
“她可真费心啊,几袋萝卜干,那得晒多少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