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只有程家埠人,才能够知道,从狭长的洞口西端进入,沿着大约四十五度的斜坡向前向下走去,就会见到一个小广场般的洞底,面积大小可以摆放十几辆十轮卡车。
小广场往四面八方还有好多巷道洞口,最西北的那个,传说直通十二里地以外的另一个县,在一个叫做流河镇的地下,有个出口。详情仅有枣树奶奶略知一二,可惜而今糊涂了。
进夹道洞有危险。夏秋季节,岩石松动,不时地会有落石。里面又深又黑,保不准会有什么千年白、万年黑之类的怪物。
孩子多的年代,散养着,不像现在这样金贵。男孩子都好探险,上树跳井、掏鸟蛋掘老鼠洞,大人们听之任之。
程家埠的男孩子喜欢串洞。其它洞都串过,也总能走到尽头,只有夹道洞,最有胆量的孩子,用木棍挑着照明用的三根车胎接续燃烧完了,又大着胆子摸索前行一会儿后,也都惊慌失措地回返。黑暗中,头破血流,折指伤足,都不敢吱声,怕的是惊炸了营,使同行者落下吓破了胆的终生残疾。出洞来互相瞅看,丑态百出,心有余悸。
没有人宣布说,我走到尽头过。
土地承包了,埠洞作为土地的一部分,一起划归了程五或是程六,栽种上了果树,圈起了篱笆墙,外人不得入内。
几经倒手,而今夹道洞就在程喜洋的果园里。
这个夹道洞,救过程家埠全村人的命。人们嘴上从不提及,但并没有忘却,尤其是在车子铺这些老人的头脑里,都刻着深深的印记。
嘴上不敢乱说的,这是犯忌讳的事。
枣树奶奶老糊涂了,偶而提及,实属无可奈何。
车子铺里,枣树奶奶的存在与否,无关紧要。一百多岁的老人,佝偻在靠墙的罗圈椅上,只相当于一棵枯树或是一尊雕像。
小老邓儿是个有心人,他能看出许多猫腻。老人家说话内容不连贯,半月十天地冒出一句或是几句话,都好似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可能是记忆深处的库藏自动地泛了上来,不自知地从嘴里冒出来的。
别人说什么她老人家听不清也听不懂,她说什么别人听清楚了,但是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刚要跟她接茬搭腔,结果接下来她说出的下一句话可能是另一个不相关的内容。
小老邓儿隐约感到,与老人家同时代的人都走了,她老人家小时候的事情,一百多年了,真的假的已无从验证。权当是老人的梦呓,其他老人都不当回事。
从似乎是不连续的呓语中,小老邓儿却梳理出,全村人都居住在一个洞里,小孩子不许哭,谁家孩子哭了,掐死,枕着小尸体睡觉等等内容。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为此煞费苦心。背着程家埠人,他到县城的书店、档案馆查阅了程家埠的所有细枝末节,与程家埠相关的文字,包括标点符号,都曾细细揣摩过。
一八六八年,在距离程家埠三四十里路的岳西河边,捻军被灭,头目赖文光被俘。
一九三八年,日军乘汽车侵入程家埠所在山区,县里成立了维持会。
捻军那次兵祸三十几年后,枣树奶奶出生。
捻军袭来,“一棵树上挂几具贞洁烈女的尸体”。全村妇幼老弱躲藏在夹道洞里,怕出声响引来灭族之灾,谁家的孩子哭闹不止只好掐死。悲痛的母亲一面惦念着正在洞外厮杀的丈夫,一面无奈地把孩子尸体搂到自己怀里,暗自啜泣。
日本鬼子那回,枣树奶奶身受其害。忘不了自己的名字,大概也忘不了那段历史的屈辱。
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枣树奶奶混沌的大脑中,不时地浮现出来,偶尔从嘴中冒出一句半句。哪一句都与那个救命的洞有关,那就是夹道洞。
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夹道洞两次救过全村人的命。或许因为这是植根于整个家族灵魂深处的记忆,所以没有谁规定要求,大家不约而同地在保守这个秘密。
在外人面前,程家埠人从不会提起埠上有个夹道洞。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向程家埠的许多人打听过夹道洞。人们总是先用一种警觉的眼光看他,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一个摸骨看相兼收古时货儿的,谁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打听夹道洞。人们觉得夹道洞用不着有人给它摸骨看相,夹道洞和古董之间,也挂不上钩。
其实小老邓儿对埠上的埠洞大都已经熟悉。他的时间分成两块,白天车子铺,晚上偷偷串埠洞。身上随时带着各种工具,洛阳铲、矿灯、几种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在小老邓儿看来,明显显地矗立在那里的汉代康王坟,那是国家级文物,有专人看管保护。而程家埠地表上的物件已经搜罗殆尽,地下,比如埠洞里,肯定还有人们没有过眼的地方。村子里不时地有新物件出现,说明还是有东西可挖。想来想去,没有搜罗到的,只有那个神秘的夹道洞了。
他花费了八年时间,对程家埠梳子梳来篦子篦,过了筛子又过罗,魂牵梦绕的夹道洞,今天,终于在程之举的果园里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