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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烂了裆裆,……,这儿有全甘州最肥沃的土地,却也是甘州最贫穷的乡镇。”
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对米江镇农民致贫的原因讲的很精准。
林美侠说:“大哥,村子里哪家人日子过不下去,我想去看看,”
方端文说:“我们家虽然败了,却是全村除了方佑文家最好的了,让梅英带你随便找两家看看吧,方正日子过的都恓惶,我和兰英、刘甲喧会谎,几个月没见了。”
林梅英带着林美侠、罗望随意走了三家,情况各不一样,第一家街门开着,家里没有人,院子里干干净净,三间土坯房也是房门大开,除了炕上叠着两床破被子,厨房里水缸是满的,面柜里空空如也。第二家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头发和脸上的落了一层锅灰,汗水一道一道淌下来,穿了一件长到脚面的兰布褂子,赤脚站在街门口,看见是三个生人,说了句:“家里大人下地了,你们不能进。”
林梅英认识这个小姑娘,就说:“小禾,我是你梅英嬢嬢(niang),认不得了吧,让我们进去,只是看一下你家就出来,好吗。”说完掏出手帕给小姑娘擦脸,小姑娘不情愿地闪开身,这家情况稍好点,院子里拴了一只山羊,房子里有桌子和两只木凳子。当林美侠在厨房掀开面柜时,小女孩突然大哭着喊:“来人呀,有贼啊。”
第三家看到的情形让罗望记了好多年,街门、房门上全都没有门板,窗户上糊着牛皮纸,三人进了屋,里面黑呼呼的,适应了一会,才看见一个女人和两个女孩围着坐在炕上,用一块旧芦苇席盖在腿上,都没有穿衣服……。三人只看了一下,赶紧退了出来,林梅英说:“这是家里只有一套可以遮羞的衣裳,男人穿上干活去了,林老师,这种情形在甘州并不少见,土生土长的甘州人一见就知道是咋回事。”
罗望鼻子发酸,眼睛蒙了层雾,心里一阵潮涌,有一种想跟人打架的冲动,四下里张望,除了寂静的村落、残破的房屋,罗望没有找到对手。
起风了,林美侠站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短发随风飘散着,她大声:“啊、啊”的喊了两声,沉静了许久,才说:“咱们回吧。”
回城路上,刘甲看着沉默不语的林美侠问:“林老师,明天还去不?”
林美侠说:“去,我得去看,得让国人都知道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后来,她在报上发表了数篇描写甘肃农民生活状况的文章,呼吁政府关注西北、关心民生,其中一篇有这样一段话:“入一村庄,鸡犬无闻,寂无人迹,两旁房屋,俱成残破,历数十户无不如此,……,步一空室,似乎屋内有微声息。……,始入,仍不能见物,少顷,忽发现屋内有母女三人,裸而无衣,破席敝体,神色木然,瘦削污秽之面目身躯,鬼物视之,恐犹不免有逊色,人之羞耻、人之尊严被贫穷消磨殆尽,……,此地曾号称塞上江南,渔米之乡,……。”
林美侠去的第二个地方是刘家的庄园黑城子,刘甲和罗望陪着林美侠骑马到了那里,魏三带着看了几户人家,穷依旧是穷,生活比刘甲一年前来时好了一些,村民脸上有了血色,都在忙碌着秋收,他想起那家只有一条绵裤的人家,就指着街门对魏三说:“三爷,带我们去看看这家吧,”魏三迟疑着带她们进了街门。
正值午饭时间,男人蹲在地上吃饭,魏三大声说:刘元新,少东家来了,”男人放下碗站起来说:“少东家好,”刘甲听魏三叫男人刘元新,是刘家“元”字辈,按辈份他应该叫叔,就问:“叔,日子还能过得去吧,闺女和婶子呢?”
男人低头不言声,魏三说:“闺女叫刘英子,在屋里呢,你婶子叫这个不争气的叔典了,”三人没听明白,魏三解释说:“就是租给别人当婆姨、养娃子(生孩子),租期两年,叫典妻。”
罗望和刘美侠互相看了一眼,说不出一句话,刘甲发火了,“魏甲长,魏三爷,你治下的村里竟然发生这种丢人丧德之事,脸面呢,让人当屁股踢嘛,我这一声叔叫的亏先人哩,……,咋回事,说清楚。”
魏三叹口气说:“少东家,也难怪你生气,年前,你给大家送来了布匹棉花,后来,老东家又派人送来了白面、猪肉和一些钱,这事让邻村的几个坏怂知道了,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在土地庙里设局摇碗子(摇骰子赌博),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听到风声,已经是初三了,带人去抄赌窝子,那伙人跑了,村里好多人把本就不多的家当输个精光,刘元新把一家三口还没穿上身的新棉袄棉裤都输了,这个灰鬼偷偷把老婆典给了邻村的光棍,唉,少东家,他开春地里下的种子还是我给的,闺女在屋里炕上,出不了门啊。”
罗望说:“魏甲长,麻烦你给刘英子弄身衣服穿,如果元新叔同意,人我带城里做工吧。”
魏三说:“好哩,罗掌柜,英子十三了,你带走吧,留着迟早会被不成气的爹卖给人家,”说完出去了。
刘元新说:“少东家,人你们带走吧,我以后再不上赌场子了,只是我想把英子娘赎回来,您看。”
刘甲一脸怒容说道:“你是叔辈,我不能说啥不是,要说的话留着我爹说吧,英子也是我堂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今天我没带多少钱,留几块银元去赎人吧。”说着从褡裢里摸出几块银元递给了刘元新。
魏三和他女人来了,乘收拾东西的空档,林美侠问魏三:“魏甲长,你知道其它村里农民生活的咋样?”
魏三说:“闺女,你们生活在城里,家境又好,不知咱庄稼人的苦焦,本地方圆十几里几个村子,我们的日子算是好的,几十年了没有饿死、冻死一个人,全是老东家仁义呐,地租是别的财东的一半,逢年过节送钱送粮,……,以前比现在好过,这几年税费加地租是一年收成的一半,口粮不够吃了嘛,日子就难心了。”
出城三个人,回来成了四个人,
罗望问林美侠:“林老师,你看到的这些能见报吗?”
林美侠坚定地说:“会,一定要让大家知道这些。”
刘甲说:“罗兄,林老师在为这些穷苦人说话,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罗望无奈地说:“就你我两个人,又能改变几个穷人的生活,世道乱成这样,到是那些真能改变别人处境的人,又有谁真心地为穷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去做事呐。”
刘甲信心满满地说:“有,我认识这样的人,他们除了为这些穷人谋取平安幸福的生活,没有一点私心,他们正在为了穷苦人奋斗着。”
罗望说:“刘甲兄弟说的人我在天津就听过,不过没见过,眼下,我只求这些人的穷苦不是因我而起,我的财富中没有他们的血泪,也就安心了。”
林美侠静静地听两个年轻人的谈话,似乎在看远处戈壁滩上苍凉的风景,又像是在想心事。
接下来,两人陪林美侠又走几个乡镇,和林美侠建立起了友谊,她离开甘州时对罗望说:“罗掌柜,人的善心能完成自我救赎,拯救不了别人,你和刘甲已经在偿试着拯救受苦人,你们这样的人一定会多起来。”
后来,罗望到兰州办货还专程去看望过林美侠。再后来,刘甲和林兰英告诉罗望,林美侠在兰州某个乡组织农民搞减租减息时遭人暗杀,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倒是政府通过了几项开发西部的法案,也如同石子儿丢进了黑河里,仅仅是听了个响声,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躲藏着,没有掀起什么波浪。用甘州俗语说“就如同行走在路上的骡子,吃多了草料放了几个虚屁,臭了几次路人就随风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