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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不上堂。但念尔有内廷行走赐权,也就允汝几句,且把后续思量细道来。若尔所言有理,朕未免不能一听,但若尔胡乱狂言,朕可就要治你扰乱朝堂的死罪了。”
冗长的话冠冕堂皇。朝臣们再两眼翻白,也都暂时消停下来,所有的目光投向了辛夷。
辛夷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朗声道:“敢问晋王爷及诸位大人,为何就得往两岸泄洪?”
朝廷上顿时爆发出轻蔑的哄笑。
李景霆也不可置信,作势伸手,在辛夷眼前晃了晃:“辛姑娘昨晚歇息好?本王一直以为姑娘深明大义,于朝政之事颇有见地,泄洪的理由还不清楚?怎如今还如三岁稚子般,多此一问?”
李赫也眉尖微蹙,扶额道:“辛氏,事到如今,追究王家隐瞒不报的罪,已于事无补。关键是治水,刻不容缓,唯有泄洪一条路,要么两岸,要么下游。而下游靠近京畿,百姓或繁华都远胜于两岸,所以……”
“所以,就得往两岸泄洪?”辛夷冷声道。
“正是。”皇帝李赫,晋王李景霆,并朝中大多数的朝臣,都面色安然地点头,俨然这一方已占了大头,谁要是再质疑,那就是不识时务的傻子了。
辛夷眸迸精光,掠过诸人的眼,看到了坦然聪慧大义等太多光明伟大的东西,却偏偏不见,为那两岸苍生所露出的半分悲悯。
辛夷咬了咬唇,一字一顿:“所以,就得舍小保大?就得弃车保帅?下游的百姓该活,两岸的百姓就该死?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放肆!”陇西李的家主一声爆喝,打断了辛夷话头怒,“这也是无奈之举。大国小家,该保哪一样,部分全局,该舍哪一方,这是大义,这是政治,妇道人家,又懂什么!”
话虽刻薄,却意外地赢得了满堂彩。连晋王李景霆也只是歉意地别过头去,并没有吱声。
辛夷忽的明白了,长生到底是怀着如何的心绪,才在最后放弃说服她,而独自转身离去。
“我懂什么?我确实什么也不懂。”辛夷眸底蹭一声冒起了火星子,“然而,诸位大人也不懂。”
在文武百官怒火爆起的刹那,辛夷猛地迈步,向金銮座走去,突兀的举动将所有的愤或蔑都惊退在喉咙里。
“我府上有名杂役,是丰州人士,是故土即将被淹的普通人,是你们口中,卑微又贫贱的老百姓。前阵子,因两岸泄洪一事,他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辛夷攥了攥拳头,咽下股莫名上涌的酸意,在呆若木鸡的满朝注视下,厉声震响。
“我,辛夷,和场中诸多大人一般,是站在棋局巅峰,握一方弈权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
“奏折上计算人命的一串数字,是多少小家视若全部的顶梁柱。
“所谓为家国舍局部的正确道理,是多少百姓用血泪铺就的太平。”
“朝议上轻描淡写沦为各方博弈的水患,是多少苍生命运就此转弯的劫难。”
辛夷顿了顿,毫不避讳地抬起眼帘,直视文武百官,目若寒剑刺骨三寸,唯独发红的眼角,出卖了她此刻不稳的语调。
“我辛夷不懂,诸位大人也不会懂,再正确再贤明再伟大,也不会懂。哪怕大义朝天,青史流芳也不会懂。因为始终站在云端,看不清也看不见,泥土中千万万蝼蚁。”
“那些千千万蝼蚁,芸芸众生,油盐酱醋,不懂家国大义,甚至连字也不会写。然而他们,才是这个国的根基。”
“支撑起这片王业九州的,从来不是三纲五常,君君臣臣,也或许不是高贵华美的道义,而是那些脚趾头里沾着泥,拿孔子画像卷大饼吃,确实愚昧确实卑微甚至有时确实可恶的老百姓呐!”
最后一句呐喊,如惊雷在殿中炸响,炸得诸人面容耸动,双目失神,连心底都乍然一阵恍惚。
麟德殿陷入了古怪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