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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氏无奈摇头,去拉霍平疆的手,说:“你不要气音音。”

    霍平疆立刻霍澜音,连说“好、好、好!”

    霍澜音蹙眉,重新审视霍平疆的神情,顺着母亲搭在霍平疆手腕上的手,转过头疑惑地望向母亲。她不是不同意自己的母亲再嫁。那个早亡的父亲,她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有半分感情。若说内心想法,她倒是真心希望母亲遇到更好的男子,放弃过去,再嫁良人。可是这些年,她看着母亲拒绝旁的男子,看着母亲为了那个早亡男人心如死灰。她觉得无奈,亦觉得母亲不会再接纳旁人。

    “音音,他是你父亲。”姚氏说。

    霍澜音蹙起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难道母亲真的想通了,愿意割舍过去,继续往前走?霍澜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怀疑,怀疑霍平疆选择母亲的理由。以霍平疆的身份,他要什么样的年轻貌美女人要不得?就连堂堂郡主也曾出言非他不嫁,还被他给拒绝了。旁人怎么说的来着?都说霍平疆不近女色,九天神女杵在面前也不会动心。

    霍澜音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霍平疆,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好,可也不得不怀疑霍平疆的初衷。

    姚氏看出了霍澜音的心思,她轻叹了一声,含笑说:“不是继父。他就是你亲生父亲,霍石。”

    霍澜音怔了怔。

    霍石?

    母亲口中那个大字不识一个,毛躁易怒,只有一身蛮力,就算从军也只能去做火头军的……传说中的父亲?

    霍澜音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霍平疆,最后视线落在他的五官上。她只隐约在霍平疆的五官上看出和霍佑安的几分相似来,并没有找到自己像他的地方。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开国将帅,北衍的一品上将军……这个人是自己早死的爹?

    “二姑娘过来了。”门口有婆子通报。

    霍澜音回过神来,看着周荷珠端着汤药进来。

    “到了阿娘喝药的时辰了。”周荷珠低着头,端着食托的双手死死抠着板子。

    周静兰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霍澜音惊讶地看向周荷珠,又瞬间了然。

    宋氏颇有些尴尬,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扯着唇角笑出来。她说:“这些年,因为阴错阳差的缘故,荷珠能以夫人养女的身份长大,是她莫大的荣幸。”

    霍平疆看了一眼姚氏的神色,隐约猜到了个大概。他脸色一沉,全然不似对着姚氏时的温和。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在一瞬间冷下来,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宋氏尴尬,周荷珠何尝不尴尬?她死死低着头,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来。自从身世大白,她为了怕宋氏不悦,就没有再接近姚氏。今日周玉清逼着她过来喊姚氏这一声“阿娘”,那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成了苦涩。羞愧得无地自容。

    气氛有些僵持,周荷珠握着食托的手抠得更紧,关节发白。

    打破沉默的是姚氏。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先是“哦”了一声,才说:“居然又到了吃药的时候,拿来吧。”

    姚氏开口的那一瞬间,周荷珠差点没绷住眼泪,像得到了救赎一般。她赶忙端着药,送到姚氏身侧的桌子上,然后低着头退到一旁。此时此刻,从小到大的记忆纷至沓来。姚氏才是教她说话教她走路的“母亲”啊……

    屋子里旁人再说什么,周荷珠都听不进去了。一道名为羞愧的屏障将她隔离开,她主动被困在其中。

    姚氏多看了一眼周荷珠的神情,将轻叹藏在了心里。她没有吃药,也没有去吃霍平疆亲手为她做的红豆粥,而是将目光落在霍澜音的身上,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音音,你这个时候回来真的可以吗?”

    “回来看母亲一眼,很快就要回宫的。”

    姚氏颇为感慨地上下仔细瞧着女儿的这一身嫁衣,轻轻点头:“我的音音今日真好看,莫要耽误了吉时。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瞧着你出嫁。”

    霍澜音一怔,赶忙解释:“派人拦着母亲入宫是我的意思,今日宫中恐会生乱,所以才不想母亲涉险。”

    霍平疆忽然对姚氏说:“你想进宫我带你去。”

    ——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姚氏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望向霍澜音。

    霍澜音思量宫中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今晚的逼宫应当不会再发生,所以笑着重重点头。

    霍平疆打量着霍澜音,莫名觉得这个女儿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不是很开心?除了那一丁点的惊讶,并没有特别惊喜和激动?

    他轻咳了一声,主动和霍澜音说话:“你一个人回来的?”

    “太子陪我回来的,只是他不方便进来,在院中等着。”

    赵氏赶忙说:“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能让太子爷在院子里候着,赶紧请进屋呐!”

    “不必了。”霍澜音语气生疏,“本就是仗着霍府离宫很近,才敢抽空回来一趟。这就要回去的。”

    “这么快就走。”姚氏有些不舍得。

    周静兰接话:“夫人不用不舍,晚上婚宴自然还能再见到。”

    姚氏点点头,含笑望着霍澜音:“快回去罢。今日不要因为旁枝末节耽误了正事。也不用挂心我,我都很好。”

    霍平疆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霍澜音,竟发现她只是客套又生疏地冲他微微颔首,便出了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霍平疆舔了舔牙齿,心里琢磨着刚刚的举动惹这个女儿不高兴了?

    他与姚氏有着那样沉重的感情,撬开初逢的苦涩,便是最熟悉的人。可是这个女儿不一样,他从未见过她。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存在,欢喜之外,更多得却是手足无措。

    姚氏将手搭在霍平疆的小臂上,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平疆这才收回目光,回过头。姚氏冲他温柔地笑着,她说:“音音是个冷静又内敛的孩子。”

    除了姚氏和霍平疆,霍澜音出来时,屋内的人都跟着出来送她。

    霍澜音立在檐下,望向远处亭中的卫瞻。卫瞻正在与纪鹤轩说话。霍澜音侧过脸,让后面的一群人不必再送了,只带着自己的宫女朝卫瞻走过去。

    亭中,卫瞻听着纪鹤轩兴高采烈地讲着霍将军和发妻团聚的事情。惊讶过后,卫瞻问:“舅舅今日一直都跟在霍将军身边,可知道宫中的事情?”

    纪鹤轩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掩饰掉情绪。虽然他人在宫外,可是宫里发生那样的大事自然早有手下送消息过来。他谨记父亲的话,必要时刻定要和皇后划清界限。此时,也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什么事?”

    卫瞻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以前竟不知道舅舅如此在意霍将军之事。”

    纪鹤轩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哎,让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总是说我如何不如霍将军。虽然这是事实,可听多了总是不爱听的嘛。前些年面子上觉得不服气,近年年岁大了才觉得硬撑了着实不算男人。这不才想通,才跟霍将军走得近些,多学些兵法经验……”

    纪鹤轩说到一半时,卫瞻已经看见了霍澜音。他的视线越过纪鹤轩,望向逐渐走近的霍澜音。

    “天寒,舅舅还是在家中多静养才事宜。”

    纪鹤轩脸上带着笑,谢过卫瞻的关心,心里却敲响了警钟,猜测卫瞻已经知道了他与皇后的暗中联络。

    卫瞻已不想再多说,他起身,经过纪鹤轩,去迎霍澜音。

    “可以回宫了?”

    “嗯。”

    霍澜音点点头,任由卫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霍澜音下意识地回过头。视线越过跪地的人群,望向开着的窗户。姚氏仍旧坐在原处,霍平疆立在她身侧,两个人都透过窗户望着她。

    霍澜音莞尔一笑。

    卫瞻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瞥了一眼。登上华舆时,卫瞻忽然问:“忽然多了威风的爹,可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霍澜音略显茫然地望向卫瞻。她摇头,问:“该有什么变化?”

    卫瞻笑,道:“你不再是乳娘的孩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往日那些嘲笑你出身的人恐要心惊胆战。”

    “难道要拉着这样一个爹,跑去曾经笑话过我的人面前,掐着腰耀武扬威?”

    卫瞻想象了一下霍澜音说的这个场景,一下子笑出声来。

    霍澜音却没有笑。她顺手摘了枝斜探的红梅,放在鼻下轻嗅,弯唇而笑。她说:“有没有一个威风的父亲,于我而言并没有区别。但我却是真的高兴。为母亲高兴。我不需要这样一个父亲,可是母亲太需要一个这样的丈夫。母亲刚刚的样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终于有了生气。”

    一想到母亲刚刚温柔而笑的样子,霍澜音的唇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卫瞻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霍澜音从未在意过身份地位,所以霍平疆带给她的身份并不能让她欢喜。而她的过去,幼时有周玉清这个“父亲”,后来身世大白,与“霍石”更是毫无感情。她对忽然出现的亲生父亲并不亲昵激动,没什么意外的。

    卫瞻叹了口气,身子后仰,枕着自己的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懒洋洋样子。

    “佑安小时候经常被霍将军揍。他还曾经跟我诉苦,说霍将军多次感慨若他是个闺女该多好。”

    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了变化。

    “霍……佑安?”霍澜音皱起眉。

    霍平疆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可是霍佑安并不陌生啊!

    她指指自己,脸上的表情微妙极了。

    “等等……霍佑安是霍将军亲生的吧?那他……那我?”

    卫瞻冲着霍澜音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反问——“要不然呢?”

    半晌,霍澜音“哈”了一声。

    又过了半晌,她身子后仰,同卫瞻一样倚靠着。而后拾起垂着脸侧的遮面珠帘,戴上。

    在这个只能口口相传的年代,消息传递得总有滞后性。可是对于八卦这种消息,仿佛长了腿儿似的,一下子席卷。

    眨眼之间,霍澜音的亲生父亲是霍平疆这事儿在宫里宫外传遍了。只是还有人不太相信,持有怀疑的态度。

    ——直到晚上的婚宴,霍平疆带着姚氏出现。

    死寂与嘈杂间差地在婚宴各个角落上演。

    娴妃和良妃亲自为霍澜音系上合欢扣,正红的结绳悬在她的腰裙。

    卫瞻立在铺着红毯的石阶中央,手握红弓,红羽箭支一支支落在霍澜音面前的路。霍澜音垂眸,提裙而行,迈过挡路箭矢。有些路,终是要她自己来走。

    她抬起头,望向高处的卫瞻。

    忆起当初她第一次进宫去见皇后,卫瞻坐在华舆上朝她伸出手。他对她说——“孤可以将你圈起来护着,谁也不能在你面前碍眼。可你知道孤要的不是一个侍妾,你要的也不会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对。”

    霍澜音忽然明白了。当初决定同卫瞻回京,彼时心中所想是尝试去接受他。然而如今想来,当她决定跟他回京时,她便已经输了。芽子早已种下,不过只待一场春雨一场微风,瞬间气势葳蕤向阳。

    霍澜音终于走到卫瞻面前,卫瞻朝她伸出手。霍澜音的视线落在卫瞻的掌心。

    分明知道她一定会将手递过来,可是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卫瞻的心里还是莫名紧张。分明不该有任何怀疑,可是他还是怕她就这样跑掉。他不由去想了些不该想的,去想她一次次想要逃跑的倔强模样。

    当霍澜音终于抬手,将手递给卫瞻,卫瞻那颗悬着心这才松了下来。

    霍澜音轻轻地将手搭在卫瞻的掌心,卫瞻却觉得掌心沉甸甸的。四目相对,他握紧她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独行终有时,余生相伴行。

    上座的姚氏已经红了眼睛,心里酸涩不已,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委屈,看着自己的女儿挣扎痛苦,又终于看着自己的女儿找回了自己,得到了幸福。

    那些站在雪地里守候的漫漫长夜,那些说不出的心疼和绝望……她从不觉得自己体会到的痛会有女儿体会得那样沉重。

    好在寒冬过后终于得到姹紫嫣红的怒放。

    霍平疆将姚氏的手握在掌中,望着远处高台上行大礼的女儿。先前,他对霍澜音做药引之事不过略有所闻。今日下午得知霍澜音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派人略一调查,此时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

    他拍着姚氏的手,面冷声沉:“放心,我再不准咱们的女儿受半分委屈。”

    姚氏因霍平疆这一句话心中泛酸,泪眼婆娑。她飞快地偏过脸去,不许自己哭,让自己温柔地笑着。今日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她不想哭。更不想女儿回头望向她的时候发现她在落泪,惹得女儿心酸。

    角落里,霍佑安蹲在阴影里,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揪着小厮的衣领,不知道多少次地发问:“那只小狐狸是我妹妹?”

    小厮十分苦恼地不知道第几次地回答:“是,太子妃正是您的妹妹!亲妹妹!同父同母,亲得不能再亲的那种!”

    霍佑安像泄了气似地松开小厮。有些发呆。半晌,他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看得一旁的小厮目瞪口呆。

    “爷,您莫不是发烧了,小的去给您请个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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