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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慢声细语地说,月问星只觉长久以来大起大伏的心绪渐被抚平,情绪也变得平和。
吃了好几块,奚昭忽想起另一事“差点忘了,给你带了东西。”
她擦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块布。
将布散开,里头是枝玉簪花。
“今天刚开的,你不能去我那儿,就带过来送你了。”她说着,将那花放在了烛火上,任由火焰烧灼。
某一瞬间,月问星感觉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在头昏耳鸣间,她朝那株纯白玉簪伸出了手。
半透明的手掌紧紧攥住燃烧的花朵。
赤红焰苗从指缝间溢出,明亮灼目。她眼睁睁看着那朵花褪去黑色灰烬,然后抽条出新的躯壳。
不同于方才的脆弱,从她手中复生的花绝不会凋零。
她捻着花枝,面容平静,手却用力到几乎要将那枝子嵌进肉里。
“很好看。”她低声喃喃。
奚昭原还和她聊聊这株玉簪是从哪儿弄来的,但不等她开口,外头陡然传来人声
“谁在里面”
不知是谁,嗓子尖利,比雷声还吓人。
奚昭下意识去吹蜡烛,可那人更快,鬼影一般闯
进。
抖动的烛火间,蓬夫子出现在房间里,怒视着她俩。眼一转,却是落在月问星身上。
感受到她身上的鬼息,他摸了把白须胡子,眼神锐利“你是月家三子如何成了鬼魄既成了鬼魄,又为何不去鬼域,反倒在这府中飘荡”
奚昭心道不好。
他怎么会来这儿,月郤不是守在外面吗
还是从别的门进来的
她冷静道“蓬夫子,许有误会,我”
“住口”蓬夫子打断她,神情冷肃。
他垂手,转而看向月问星,手中化出条锁鬼链“我看你死了已有百年不止,却还留在人界。胆大妄为,今日便毁了你的魂魄去”
月问星一言不发,藏在暗处幽幽望着他。
奚昭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赶在蓬夫子动身前,从袖中取出三道辟邪符朝他掷去。
符箓近身,爆出夺目火焰,在他身上灼出漆黑大洞,逼得他惊叫着后退两步。但雨声大,将声响压得干干净净。
奚昭拉住月问星,趁蓬夫子痛叫的间隙从另一边的门往楼下跑。
但她俩走错了道,反绕到了和月郤相反的方向。
在楼下没看见月郤,奚昭把月问星推进一间房,说“外面四处都是鬼魄,你先在这儿躲着,我去找月郤。”
与她想的不同,月问星脸上不见惧意,反倒有笑。
她拧起眉“你不怕”
那蓬夫子手上拿的锁魂链,连她这个没修为的都能感觉到威压。
“觉得好玩儿。”月问星眼梢挑着笑,因着兴奋,瞳仁也扩放些许,“小时也这般和爹娘玩过躲猫儿。”
奚昭“”
现在要是被抓着了,得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吧
“别出声儿,我很快就回来。”
月问星反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冰冷彻骨,笑得僵硬古怪,却能看出是实打实的高兴。
“昭昭,”她轻声说,“你要先找到我。”
奚昭顿了步。
“好。”
月问星坐在房里,背抵着门,视线黏在那株玉簪花上,手摩挲着花瓣。
“昭昭昭昭”他低声念道,像要将这名字吞进肚里似的。
忽然间,有怒喝声从外头传来
“你二人躲在何处,还不快滚出来与鬼域作对,寻死不成”
月问星低笑出声,指腹还拨弄着那花。
不能出去。
要在这儿等着昭昭。
她躬低了背,面颊紧紧贴着花瓣。那花枝的茎子尖锐,戳破了皮肤,流出银白色的血。
但她跟不知痛似的,反将那花攥得更紧。
嘴里还在喃喃“吃了糕点,还有花,昭昭昭昭给的,要等她”
她看着那花枝,只想着将它咬碎,再咽进去。
对。
她将那花压在唇上。
要咽下去,与她待在一块儿。
但不等她咬,就听见门外人说“待老夫抓着了你,定当押去鬼域受刑”
月问星动作一僵,漆黑无神的瞳仁陡然紧缩。
什么意思。
他要带她走
走走
走去哪儿
若走了,岂不是再见不着昭昭
蓬夫子那话不住在耳边盘旋,使她方才平缓的理智陡然溃散。
她仿佛听见嗡鸣声。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刻不停地冲撞着她的理智。
不行。
不行
月问星踉跄起身,瞳仁朝四周扩散,占据着眼白,直至整双眼睛都变得漆黑。
杀了。
杀了他。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理智如弦般被不断拉紧,她微躬着背,手中化出把漆黑狭长的剑。
“轰”房门陡然炸开,径直碎成齑粉。
外面,蓬夫子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月问星,登时冒出怒火。
“鬼祟,自寻死路”他拿起锁魂链,“还不快随我去鬼域受惩”
“杀了,杀了”月问星无意识地重复着,死死盯着他。
她周身开始冒出黑气,那些黑气盘旋着,在她身后交织缠绕。
虽未完全凝成,但也隐能看出是头足有楼高的怪物。
蓬夫子见状,心中大骇。
“你”
那怪物逐渐成形,黑压压一片有如厚重乌云。
眼见要倾覆而下,忽从斜里赶来一人,是个面冷青年。那人提剑斩散巨影,又朝月问星额上贴去一道符。
霎时间,月问星的眼神恢复清明,手中长剑也散成黑雾。
青年则站在了她身前,看向蓬昀,同时将手探入袖中,不着痕迹地捏了一样东西。
蓬昀惊魂未定,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怒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青年,斥道“你又是谁,胆敢干涉鬼域的事”
“某是月家请来伏鬼的道人。”青年淡声道。
“你”蓬昀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显然不快,“你是哪来的道人,知道这鬼是什么来历吗”
“月家小姐。”那面冷青年说,“死后便逃离在外,月家请我来是为捉她。月府既能容我,便是信某能处理好这桩事,还请前辈让路。”
蓬昀神情灰白,动也不动。
方才那鬼煞气大涨,明显已成了不小的麻烦。
要是不及时处理,只怕会酿成大灾。
青年又道“若前辈不信,某手中有月府玉牌。”
僵持一阵,蓬昀终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重哼道“死了便应归鬼域管,任他是月家还是赵家、孙家老夫这便去问月楚临,
自会弄个清楚。倘若月府故意滞留亡魂,一并重惩”
话落,拂袖而去。
等他走远,青年这才转身,掀了贴在月问星头上的符。
月问星陡然回神,眼底倏然漫起杀意。
“是我。”那人在面上一抹,露出张熟悉面容。
正是蔺岐。
月问星一怔“你”
遂又想起他方才对蓬夫子说认得她,更为惊愕。
“你早就知道我”
“正从此处过,察觉到气息有异,便来看了看。”
蔺岐从袖中取出枚珠子,正要捏动,忽听见有人唤道
“问星”
他指尖一顿,终还是按下了那枚珠子,复又收回袖中。
侧眸望去
不远处,奚昭和月郤快步赶来。
蔺岐的视线在奚昭身上顿了瞬,又倏然移开。
他对月问星道“既然无事,岐便先行一步。”
月问星“你”
她还想说什么,但转瞬间,蔺岐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远小筑。
蔺岐端坐在桌前,从袖中取出那枚珠子。
行走在外,他常在身上备着留影珠。
这回用它,是为查清楚月家女儿的事。
起先见到月问星,他只当她是寻常女鬼,不过修为高了些。
但她常在奚昭身边出没,他便起了两分追查的心思。
费了番功夫,他总算查出她的身份
月家女儿,早在百年前就因病离世。
至于为何要留下她的亡魂,此事又是否与奚昭有关,他尚无头绪。
蔺岐往那枚留影珠里注入妖息。
渐有虚影出现在半空中,是一片漆黑倒也正常,他一直将珠子放在袖里,自是什么画面都没录下。
更重要的是声音。
你又是谁,胆敢干涉鬼域的事
蓬夫子的声音凭空出现。
蔺岐仔细听着那鬼吏的话,试图从中找到鬼域与此事有何干系。
但一遍听下来,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寻到。
鬼域似乎根本不知晓月问星的亡魂滞留在月府的事。
那么,便是月家人擅作主张了。
思及此,蔺岐正要毁了那留影珠,却陡然听见一道再耳熟不过的声音。
问星
他眼睫一颤,目光移至黑雾上。
是奚昭的声音。
恰巧被留影珠记刻下了。
那从远方传来的呼唤碎在雷声中,断断续续,并不分明,却连同慌乱滂沱的大雨一起落在他心上。
他静坐着不动,手里摩挲着那枚留影珠,忽又低垂了脑袋,隐见耳尖薄红。
好一会儿,他才又捏动留影珠。屏了呼吸,在狂风骤雨中辨着那微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