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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已经不见了。
去往酒店的车上,叶钦脑袋抵着窗户看S市的繁华街景,心想最近可能睡眠时间太少,累到都产生幻觉了。
他五年前就去了美国,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那样好的人,弄丢一次,凭什么这样轻易地让自己在人群中再次遇见?
叶钦一面自嘲活该,一面劝自己放宽心。反正周封那份自信和笃定,自己永远没资格再拥有。
这些年来,除了学会独立生存,叶钦还学会了自我安慰这个相当好用的技能。可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仿佛夏日里骤降的气温,多少还是影响到他第二天拍摄时的状态。
偏偏这是户外运动类节目,没法躲在角落当背景板,叶钦硬着头皮踩冰刀进入场地,中途连摔几个屁蹲,还得顾忌镜头在拍,拼命控制自己不摆出龇牙咧嘴的丑表情。
好在主持人姐姐心善,对第一次上节目的他诸多照顾,还总把话题往他身上带,说“长得好看的人摔跤都是美的”。
没成想引起贺函崧的不满,几次经过都趁摄像头转往别处,故意给叶钦使绊子,一会儿推他一下,一会儿从他身旁飞快地擦肩而过。叶钦最后终于被他碰摔,尾椎重重着地,四仰八叉地倒在冰面上,疼得脸都白了。
有摄像机过来拍特写,贺函崧还过来抢镜头:“钦钦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在大学社团里学过滑冰吗?……哦抱歉抱歉,我记错了,学过滑冰的不是你,你都没上过大学。”
叶钦对于这番刻意至极的表演无话可说。躺着缓了一会儿被工作人员扶起来,目睹全部过程的主持人姐姐私底下跟他说这段后期会剪辑掉,让他别放在心上,还跟他说学历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
如今大众对艺人的内外兼修愈加重视,叶钦自出道起就因学历低被人诟病。他们组合中贺函崧是首都戏剧学院的在读生,没事就去学校吃顿食堂摆个拍;宋?学霸名声在外,高考分数超一本分数线足足三十多,已经是业内能将工作和学习兼顾好的典范楷模,之前还被邀请去参加最强大脑;另外两个成员都是音乐专业的学生,离开组合后便回到校园继续深造,整个组合只剩下叶钦一个不学无术的渣滓。
是以这话叶钦没什么好反驳的,他边揉屁股边挤出一个笑:“我确实没上过大学,也没参加过什么社团呀,所以你们都不许笑我不会滑冰哦。”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叶钦以为终于能休息,回到车上就拿出东西准备卸妆。
“先别动先别动。”郑悦月上车时阻止他们道,“还得去个地方,都别着急卸妆换衣服。”
叶钦猜到没什么好事,却也没表现出过分强烈的反抗情绪。贺函崧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摆脸色说:“半个小时,多一分钟都不行。”
郑悦月道:“汤总也在。”
贺函崧登时挺直腰,从包里拿出粉饼开始对着镜子擦擦补补。
宋?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凑到叶钦跟前问:“是不是又要我们去陪……陪那个啊。”
叶钦偏过头,小声道:“小孩子家家,脑袋里别尽揣些乱七八糟的,就当有人请客,敞开肚皮吃就行。”
这种被带到老板们跟前露脸的情况,叶钦自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说得更难听点,以他的咖位,能被捎带上的机会都很少,多数还是得跟着贺函崧蹭脸熟。
从前有贺函崧在的地方,他们几个都是背景板,毕竟是男艺人,他也不害怕发生什么应付不来的事。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几个只要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张总王总李总挨个喊过去,最多再喝两杯酒意思一下,所以叶钦一点都不紧张。
走进酒店,叶钦伸长脖子到处打量,一会儿想回去得买个膏药贴一下尾椎,一会儿想这家酒店重新装修之后原来是这个样子,地板和吊顶都金光闪闪亮得晃眼,越发流于俗气。
这话叶钦只在心里暗暗吐槽,自是不会说出来的。若是不知道他七八年前作为客人来这里住过顶层的高档套房,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觉得他在酸。
进到宽敞豪华的包厢里,叶钦也只缩在贺函崧身后,垂头看地面,誓要将这花纹刻在脑子里回去上X宝寻同款似的。郑悦月在后面碰了他好几下,让他抬头笑一个,他便跟着贺函崧迅速打完招呼,然后低头继续钻研地毯图案。
这一桌有节目组导演、电视台高层,还有几个赞助商。赞助商以贺函崧的大金主汤崇为首,在座无人不知汤总和贺函崧的关系,便撺掇着贺函崧坐到汤总边上陪着喝几杯。
谁知汤崇今日没有顺势应下,而是笑盈盈地说今天人太多,不好让大家看笑话,不如让他们表演个节目助助兴。
叶钦眼皮一跳,感受到汤崇在他身上逡巡徘徊的视线,更是头皮发麻。
郑悦月见惯了这种场面,把他们三个往前推:“唱首欢快的歌,就去年夏天的那首单曲吧,打起精神来,别让老板们扫了兴致。”
站在中间的贺函崧第一个挂脸,宋?也被这带有侮辱意味的要求弄得愣住。
然而唱歌跳舞是他们的本职,哪怕换了个地方,他们的地位也不会发生改变。面对这帮开罪不起的大人物,纵然再不情愿也该扯开嘴角,逢迎卖笑。
唱首歌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不唱说不定还会扣钱。
叶钦硬着头皮接过话筒,往宋?手上递,在他耳边提醒:“就三分钟,忍一忍。”
不知哪个老板还找出伴奏用手机放,前奏一过,三人刚要开嗓,汤崇忽然站起来:“先停一下,咱们这儿还有位贵客没来。”说着抬手看腕表,“就快到了,我下去接他。”
叶钦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呛岔气,拍了拍胸口,听着坐着的人讨论什么“易家大公子”“刚从国外回来”,也无暇往心里去。
等到包厢门再次被打开,一屋子人站起来恭迎,有几个满脸堆笑地喊“程总”,叶钦还不以为意。全国上下姓陈的老板多如牛毛,大街上随便吼一声都能有七八个回头,这位陈总还是成总大概率跟汤崇一样有个好爹,那又如何?只要走进这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便会泯然于众人,变得与在座诸位没有任何不同。
可当那来人一出声,叶钦就像被重锤敲了一记,浑身连皮带骨都震得发麻。
“抱歉迟到了,路上堵车。”
男声低沉厚重,熟悉的频率敲打着叶钦的耳膜,简单客套的一句话让他听得心神战栗,恍如瞬间穿回雾霭层叠的夜梦中。
接着,一阵风自身侧掠过,叶钦支起僵硬的脖子,目送进来的高个子男人坐到专门为他留的空座上,淡定自若而又不失礼貌地环视包厢里的每一个人。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叶钦还是会在心里偷偷幻想重逢的场景。
在这一千七百多个漫漫长夜里,他做过不下上百个预设,普通的,美好的,甚至有些尴尬的场景,他统统都想过了。
可现实总是会超出人的想象,至少在他的预设中,没有哪一个场景会如眼下这般不堪。
“程总来得正好,偶像组合刚要唱歌给大家助兴呢。”节目导演热情道,“您刚从国外回来,大概不认识他们几个吧?来来来,小贺先带着弟弟们自我介绍一下,让我们程总认识认识。”
贺函崧带头说了自己的名字,宋?紧随其后。轮到叶钦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口的,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晰,五感迅速衰退失灵,唯有视觉尚存一线。
正是这仅剩的一点感官,让他敏感地捕捉到程非池看向他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无波,只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便移开了,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