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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您叫奴婢?”
“我们整日价说四哥府是铁门栓,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胤禩笑道,“你看,这是我家戏班子的倩娘,偏偏儿就和他的管家高福儿相好上了!”胤禟上下打量着倩娘,问道:“真的?”
柳倩娘虽不认得胤禟,料知也是个阿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他出钱在魏家胡同买了一处宅子,我就住在那里。”胤禟点点头,笑道:“大将难过美人关,何况一个小小的高福儿?你长得这么可人意儿,定必能办好八爷的差使!”倩娘双手搓着手帕,越发羞得满面通红,低声说道:“八爷待我恩重如山,父亲哥哥如今都过得了,拼着身子报了八爷,就是叫倩娘这会子死,也没得说的。”
“做什么叫你死?”胤禩扑哧一笑,“你后福正长呢!你哥哥我已经安排了,广东高要县令,慢慢自然还要抬举。高福儿也不是什么坏人,我要你拉住他,正是防着四哥对我有什么恶意,并不要害四哥。你不可错会了意。”柳倩娘嫣然一笑,说道:“他是个‘不够数儿’,能耐不大。四爷府是个分寸极严的,不受四爷大恩的,只能在外院打磨旋儿,就是福儿也不能进书房。其实福儿还是有恩于四爷的,前儿晚间还和我发四爷的私意儿,说年羹尧去四爷府比他晚,仗着妹妹是姨奶奶,出去就做了大官。我听着直笑,说你也不是做官的料,想做官还不容易?八千两银子就能买个四品道台。四爷高兴,一赏你,不就会有了?”
胤禟还是头一回听到雍王府这些极重要的琐事,又新鲜又好奇,因笑道:“高福儿怎么说?”倩娘脸一红,忸怩地说道:“他说……‘有你我就知足了,你的赎身银子还没凑齐呢!四爷也没那么大方……’”
“八千两……”胤禩托着下巴沉思道,“从我账房支一万。你拿着,看他心真,你就送他,不过他不能买官。要做官,日后着落在我身上——还有什么话,要紧不要紧,我们听听。”
柳倩娘仰着脸想想,说道:“别的没什么了。只听说四爷也找人在顺义遵化堪舆,寻风水宝地要修墓。又在密云置了一座庄园,还有说什么一个叫狗儿的,和福晋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勾搭上了……”
“求田问舍,庸人一个。”胤禩说道,“老九,你听听他做的这些大事!”当下二人又说了许多闲话,胤禟自辞出去。
第二日,启驾乾清宫之前,康熙在养心殿先召见了太子胤礽、胤祉、胤禩、胤禛和张廷玉、马齐、方苞等人。康熙显得有点忧郁,戴着一顶中毛本色貂皮缎台冠,穿着青毡面貂皮褂,里头套一件江绸面青白肷袍,在香烟缭绕的百合铜鼎旁踱着,说道:“一会儿就去乾清宫,有件事先议一下。朕想颁发明诏,把天下省份分成三份,轮流蠲免全年赋税,想听听你们怎么说。”
“阿玛,”胤礽一躬身赔笑道,“这是善举,儿臣原无意见。但您最圣明的,知道户部库银情形,本来就是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富余也没,这样一下子就减去三分之一,没事还好,一旦有个灾荒饥馑,或者外疆有事兴军,粮饷就没着落。儿臣想,好事慢慢来,是否迟几年再办好些?”胤禛忙道:“太子爷说的是。儿臣也这么想,怕就怕平空出事,应付不来,儿臣办户部的差有几年,那里的底子儿臣心里有数的。”康熙俯首想了想,又问马齐:“你看呢?”
马齐看上去真的是有病,脸色苍白,越显得又高又瘦,轻咳一声道:“奴才想着,轮番免赋是件极大的好事,前朝从没有过的。然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免赋容易加赋难,老百姓吃了这甜头,一旦朝廷有事,银子没银子饷没饷,善后万分不易。”张廷玉皱着眉一直在想,他也觉得马齐说的有道理,但太子说的,他也不全同意,思量许久才道:“三年一轮似乎太促了些。奴才以为,五年一轮也就行了。皇上自康熙二十九年以来,蠲免摇赋银两总计下来一千三百四十三兆。已经很轻的了,如果再免,明发诏谕变成制度,往后有事用银子,临时聚敛又要招怨。所以即便要免,也要丑话说明,国家以民生为念,百姓也要以国家为念,体谅朝廷拳拳爱民之心,乐输义粮,存粮备荒。这样有事征粮,就不至于捉襟见肘。”
这确是老成谋国之言,连康熙也不自禁点头。方苞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因见康熙注目自己,便道:“臣也以为张衡臣说的是。国家手中无钱无粮,不能应急是不得了的。可否各府设一义仓,推举当地有德有望的缙绅公管,国家有事,筹措借来用于国事;国家无事,用义粮调剂赈荒,周恤贫孤无靠之民。这样,官员不得随意敲剥,流民也不至于因饥寒沦为盗贼。于绥靖地方也颇有益处。”
“很好,就是这样。廷玉草拟诏告,等见完臣下即行颁布。”康熙说罢抬头看看自鸣钟,又道:“咱们也好去了。”
乾清宫是紫禁城内除了三大殿外最为宏伟壮丽的宫殿,历代为皇后居处,是皇帝正寝之地。唯因其大,时常引见一两个官员,或与上书房几个官员议事,显得空荡荡的,也太庄重。因此,自赫舍里皇后去世之后,这里便改了规矩,名义上仍是皇帝寝宫,除了大批引见外官、接见外国使臣,每逢元旦、元宵、端午、中秋、重阳、冬至、除夕、万寿等节日,在这里举行内朝礼或赐宴,平素并不启用,只在养心殿或畅春园办事见人。康熙皇帝率几个上书房大臣入月华门,几个阿哥便归班侍候,但见宫前丹陛之下黑鸦鸦的六部官员及进京述职外官依次跪满了一地。李德全将静鞭连甩三声,几百名官员免冠俯伏,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一摆手拾级升阶,径上了“正大光明”匾额下金紫交翠的龙凤须弥座。马齐和方苞二人却步躬身退至一旁跪了下去。康熙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碗,用碗盖拨着浮茶呷了一口,眼风一扫,偌大乾清宫立时岑寂下来,一声咳痰不闻。
“张廷玉现在正在养心殿草拟一份明发诏谕,待会散朝即行颁布。”康熙的声音并不大,在殿中却显得十分苍劲雄浑,“朕决意自今年而始,三年一周,轮流免除天下赋税。”
“万岁!”
康熙双手一摆,说道:“所谓‘万岁’,不过是你们做臣子应该有的心意。自古无百岁天子,朕何敢朝之万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七十岁,朕已经心满意足。”说至此,他缓缓起身,在油亮晶莹的金砖地下漫步,时而踱至群臣中间,时而绕座徘徊,“为什么要发这个诏谕?并不因国库太充盈,钱粮多得没处放。朕这次南巡,时而也微服出去走走,老百姓过得太苦了……以苏杭之地,说是‘天堂’,卖儿鬻女者有之,弃田逃荒者有之,食蕨根吃观音土者有之。民为国之本,防民之变甚于防川,朕焉得无动于衷?”
“所以要免赋!”康熙的血涌到脸上,涨得通红,“朕征一两银子,下头一群卑微吏曹就敢索二两火耗,征到库里又被挪借出去。整得百姓走投无路,朝廷仍是个亏空、亏空、亏空!那么朕免了赋,索性不要了,或者就剥了他们巧取豪夺的名目?”
此刻大殿里死寂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只有康熙的青缎凉里皇靴橐橐作响,许久,才听康熙叹息一声道:“当然,也因为国家鼎盛,没有动刀动枪的事,这件事能做得起。到做不起时,想做已经晚了!”
“这次朕离京南巡,留守北京的太子办事很经心,诸多政务处置得都好,朕心里很受用。”康熙徐徐将任伯安的案子扼要说了,又道:“四阿哥十三阿哥辅佐太子除掉了这一民贼,理所当然要赏,着即传旨光禄寺,胤禛食双亲王俸,胤祥食双贝勒俸!”
跪在近前的胤禛万没想到康熙会突然在满朝文武跟前这样表彰自己,脸一下子涨得血红,跪前一步叩头道:“谢皇阿玛恩!儿臣等做的乃是分内的事,并不出奇。做分内事受此重赏,儿臣心里难安,求父皇……”
“如今难得的就是切实做分内事,所以本不出奇的也就成了奇。”康熙仰着脸怅望殿外,“四阿哥幼年时朕看有点喜怒不定,近十几年来读书有成,养性修德,做事稳健干练,知体循礼。可见天下事,事在人为。”胤禛因连连叩头,说道:“这全是父皇训诲之功!儿臣幼年确有喜怒不定之病,今已知过而改。父皇既然说到这里,求父皇从起居档中撤出这一考语,免去儿臣双亲王俸,儿臣受赐已深!”康熙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吧,就依着你。”
胤禩胤禟胤三个人并肩跪着,听了这话,胤禩只淡淡一笑。胤禟见太子掏手绢擦鼻子,便搡胤,胤却微睨着眼看十四阿哥胤。胤面无表情,头竖得老高直挺挺跪着,想着自己在兵部办差,“分内”的事做得也不含糊,也曾多次奏谕奖慰,如今却独独表扬老四,心里老大不服气,只不敢吱声。几个人正自意马心猿胡想,康熙突然拔高了嗓子:
“任伯安一个未入流小吏,买官卖官,买命卖命,代人填还亏空,做尽了丧天理灭人伦的勾当,运营六部如布棋子,指挥官员似役牛马,这是为什么?你们谁能回答?”
…………
“他建了私档,大家都怕他揭短,坏了前程,是不是?”
…………
“诸臣工!”康熙看着这一大片哑口无言的臣子,觉得人人顽钝无耻,个个面目可憎,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恶狠狠道:“请尔等午夜们心,真的以公心对朝廷对天下,真的忠心事主事业,绝无隐私情弊,那姓任的有什么东西可记?又何能要挟于你?”
众人早被康熙这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吓得心里打鼓,背若芒刺地卧着不动,看也不敢看康熙一眼。许久,抬起头来时,康熙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