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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但却也是全天下最简陋的酒楼——这里有御酒,但不许喧哗;有御膳却只能摆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放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这里甚至不许点灯,每桌只提供一只暗淡的蜡烛。

    更没人伺候,吃完遍走,犹如路边小店。

    饶是如此每逢入夜都会有数不尽的富豪宁愿一掷千金来这里偷偷摸摸地吃一顿饭,一顿皇城里御厨烹饪出的,真正的皇家御宴。

    南苑最近很冷清,尤其今天更是没有外人。

    田乾死了,市面上的锦札早已断货——其实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督主签发的锦札,那不过是一张有花押的信札,但据说外面已经叫价十万两,而且进来后其他的费用另算。

    丘禾此时和陈弛,聂羽襄还有乌瀚思四人一桌边吃边谈,推杯换盏之间声音依然压得很低,但这已经算是莫大的特权。

    “丘爷,恭喜您入主御马监,小的们以后都靠您提携了——来,我们敬丘爷一杯~”语气动作豪情万丈,可陈弛的声线却低地只有他们四个人才能勉强听见,让整个场面可笑之中透着诡异。

    “哥儿几个,咱们是同年入宫的吧?”丘禾端起杯,扫视了三人一眼——论地位,陈弛是仅次于他的,而另外两个则没那么好的运气。

    聂羽襄天性孤芳自赏,除了对宫里的主子之外不会向任何人假以辞色,哪怕是当年的田乾;而乌瀚思那张一望可知的西戎面孔为他招致了许多的嫉恨——所以他们多年都在都知监得不到提拔。

    三人回想了一下,转而点头,他们都是同年入宫,但命运迥异却让四人一时间有些语塞。

    “哥儿几个...?...咱们都是奴才,断子绝了孙的奴才——虽然我和陈爷的日子稍微好过点,可我俩也是从你们那种日子熬过来的...?...”丘禾端起一杯酒怅然说道,其余三人也随之举杯。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今天是你高兴的日子,不提这些...?...”乌瀚思因为他的西戎人身份,自幼便在宫中饱受欺凌、如履薄冰,个中酸楚谁又能比他更清楚。

    “不,你让我说完...?...咱们都是苦命人,爹妈都不要咱,拿咱当牲口一样的卖了,我记得田老说过,他是家里独子,卖了二两多...?...田爷说我...?...好像是一两三钱...?...你们大概也差不多吧?”也许是酒气上冲,丘禾面色泛红的同时语气也渐渐的不再卑微。

    “所以,我自打进宫的那天,就是孤身一人了,田老,田老就是我唯一的家人,是他老人家提拔我,关照我,可田老他...?...我对不起他老人家...?...我死有余辜...?...”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其余三人也被感动得眼眶泛红,不住地劝慰丘禾。

    酒过三巡之后人总是会比平常亢奋一些,如果不能意气风发,那往往就只好涕泣横流。

    一顿饭就在丘禾不住的自责和内疚中结束,陈弛将丘禾送回住所的时候,他已经彻底人事不省毫无知觉,甚至连有人搜遍了他的整间屋子也未曾动一动。

    陈弛虽然和他相交甚厚,但却是是司礼监的下属,司礼监的人当然要听命于司礼监掌印。

    而现在的司礼监掌印罗恒,本以为督管太监的位置非他莫属——这个位置在田乾致事之后一直悬空,本来他这个唯一的同四品是顺理成章的继任者。

    可是丘禾的意外荣升让这个职位的归属再次扑朔迷离。

    “罗爷,昨晚他喝得烂醉,小的从他身上到他房间每一处里都细细地搜过了,小的可以确定,那东西不在他手里。”陈驰一身青衣玄冠垂手肃立,以他的品级只能服黑,坐在他对面的事一身赤红袍带的罗恒,此刻他正悠哉悠哉地逗弄着他新得来的八哥。

    “督主~督主~”八哥叫得清脆响亮,罗恒听得喜笑颜开。

    “罢啦,既然东西不在他身上就算了——行了,你下去吧,以后盯好他,有什么异状随时报与我知。”罗恒头也不回,始终盯着他的八哥说道。

    丘禾独自躺在屋里,其实他早已醒了,只是不睡到日上三竿又如何显得他宿醉未消——昨晚他并没有喝醉,陈驰的一举一动也尽在他的眼中,很显然是罗恒让他来找东西的。

    自己这里唯一有可能吸引罗恒的,就是能调动扬州兵马的征南将军印——罗恒以为东西被田乾得到了,所以自然而然觉得应该又落到了他手中,可惜事与愿违,连丘禾都不知道它在哪。

    不过经过昨晚,丘禾至少知道了一点,就是罗恒并不知道征南将军印在何处,罗恒不知道,自然他背后的吕家也不知道,那么这东西就有八九成还在弋阳。

    “丘爷,丘爷,您起来了么?”御马监平日琐事不多,但作为掌印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度过显然不成体统。

    “啊~~~来了,门外侯着。”丘禾假装大梦初醒。

    “丘爷,您最好快着点,那个...?...”门外的小太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丘禾也很纳闷,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事发生。

    “大司马和太后召您过去...?...”能让淳于彦和淳于瑾从长计议的事情不多,而这个小太监的语气显然充满了惊惶。

    ...?...

    “仔细想想!怎么替你师傅善后!!”刚一进门,大司马淳于彦便直接将一封奏疏甩到了丘禾脸上,甚至都没有等他下跪请安——其恼怒可想而知。

    臣宣武郎骁骑将军慕流云谨奏:

    前者,有督太监田乾乞骸骨于弋阳,其人得蒙天恩,本应念吾皇圣德以终天年,然此贼不思旧恩,反怀篡逆。

    前者矫诏于军前,使我首尾不能相应以致荆溪惨败;后者通敌于城内,援引吴人犯境祸延弋阳军民。

    幸有前征南将军吕恂明察秋毫之末,临终继臣以印绶。方可整兵于崩溃之际,救亡于危难之间。

    今逆贼殒命,敌寇束手,谨拜请朝廷遣智能之士接掌弋阳以安军民之心。

    下臣慕流云叩首再拜。

    慕流云!本应该已经死了的慕流云还活着,那么汐瑗和颜崇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丘禾希望如此,但他此时最担心的却是慕流云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已经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某些对他不利的证供。

    通番卖国害死田乾,间接导致弋阳易主,仅这个理由就足够他死一百次!

    他越看心惊,但又不得不仔仔细细地逐句看下去——好在从头至尾,没有一个字提及到他。

    “哼,好一个慕流云——真想交出兵权为何不直接把征南将军印送来?遣人接管?遣谁的人?吕家的?我们的?此时我两家已成均势,他却可趁机做大!好手段!好手段!!到底还是小看了他!!!”淳于彦与淳于瑾年齿相当,相貌也颇为相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此时剑眉倒竖,而语气却是颇为赞许。

    “兄长,如今我们怎么办?”淳于瑾神色如常,一双美目充满期许得盯着自己的哥哥。

    “为今之计...?...明日朝会我会提议加封慕流云为弋阳太守,征南将军——小丘子,之后由你多带几个人去弋阳宣旨,然后务必千方百计取得印信交给淳于孚,记住,这次别再办砸了。”淳于彦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扳指,言语之间显得非常镇定。

    “表奏慕流云...?...如果老贼不同意呢?”以淳于瑾对吕家的了解,对方断不会同意这种提议,吕恂之死他难逃干系,说不定吕家人早就认定慕流云已经投靠淳于家门下。

    “不同意?那又如何,那段归近日频频异动,弋阳无人主事则正好可以叫淳于孚代为主持大局——无论如何,扬州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他对着自己的妹妹微微一笑,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不过我料定,吕家绝不会阻止,因为他们现在的想法,恐怕和我一样...?...”

    二虎逐鹿,此时的慕流云,就是那只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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