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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一职——据说,你和孙家还是姻亲?”慕流云逼视着对方,用几乎赤裸裸的挑衅语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了解少禽的疮疤。
“回大人,孙氏作乱,公也;通家之好,私也——下官绝不敢因私而废公!”解少禽直视着慕流云凌厉的目光,不闪不避,不卑不亢。
“好!大人果然是公私分明的忠良,难怪太尉大人对阁下赞赏有加,每与本官提及都由衷赞叹——今日之神州,以术取富贵、秉权势者,勿如大人之巧...?...”
“大人谬赞,愧不敢当!”如此折辱解少禽依旧欣然接受,丝毫不见一星半点的迟疑。
“那就请大人带路吧?”慕流云高坐鞍上,只是随手递过马鞭,言下之意便是——你,牵马坠蹬!
“是,大人请随下官来!”依旧是恭敬地双手接过,然后一只手揽住了缰绳——众山阴士绅之中已经有人怒形于色,余者也大多面露不悦,唯独解少禽,几乎是喜形于色,好像很乐于接受这份差使。
但他没有注意慕流云身后,一个身着六品武官服制的年轻人,正在怒视着他的后颈,一双手遏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佟林之死,与他解少禽也难脱干系。
一条大路从山脚盘旋而上,其宽阔足够两辆牛车并驾齐驱,厚重的青石镶嵌出平坦的路面,在曈曈竹影中浑然有如天成,行走其间偶尔可闻林泉叮咚、鸟兽啼鸣,便是将之列为一景也毫不为过。
路至山腰处隐去了端倪,原来是绕道双峰之间的峡谷,再往前山转折而去——如此走势只需数百人扼制谷口,便是千万人也断难攻入。
山阴人以过人的智慧和不懈的耕耘,真正将坦荡通天路和鸿鹄不越关合二为一。
“大人,再往前走便是银屏关,过去便是法源寺,过了寺庙再走二三里便入城了——山阴郡数百年间不曾经历兵连祸结,全赖这前水后关。”
“上一次柳大人的大队人马就是从这里进的城?”
“正是,不瞒大人说——此关不开,仅凭柳大人区区两百兵马想从渡口破城势比登天。”
“哦?那本官倒是要仔细看看这固若金汤的要塞了。”
慕流云翻身下马旁若无人似的迈步前驱,直接将堂堂秩两千石的太守变成了身后牵马坠蹬的杂役。
解少禽身后的其他人,包括百里涉在内也不得不选择了下马,两百余人就这么步行着缓缓前进,眼前不远处已经是耸入云霄的一对绝峰。
“解大人,适才得罪了——关上可有布置?”慕流云和解少禽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和后队拉开了距离,在其他人眼中他的背影还是一副不屑和轻蔑的样子,但语气却和刚才迥然不同。
“大人多虑了,下官如果连这个都不明白,如何做这一郡之守?”解少禽当然明白慕流云甫一见面就主动生事的玄机——无非是提醒他来者不善而已。
“关内的守军我已经减半,沿路的明堡暗哨也基本都撤了,还有一些城防器械也早就藏了起来,他们即便是把这座银屏关都画下来,也是白费功夫。”解少禽微微一笑,心道这位刺史大人真的是把他当成了只堪随风摇摆的墙头草。
“你刚才说,关后是一座寺院?”
“回大人,是法源寺,位于山阴东门和银屏关之间,平日是这一带百姓祈福降香之所,战时么...?...足可屯军千人——今夜就委屈大人和吴国使团下榻于此了。”
“安排得好,百里涉等人我会寸步不离,至于寺外还需要大人多多费心,安排些暗哨。”
“下官明白。”
法源寺同神州大多数寺庙一样,供奉的是源于海外心荼国的绝悔道圣雄摩竭,这个教派有别于世上大多数的宗教,他们相信世界是自然恒存而非由神所创造的,他们主张的修行是“致信、求知、谨行”,而在修行的过程中则需要“戒妄杀、戒诳语、戒偷盗、戒纵欲、戒贪财”,以此追求精神上的圆满和超脱。
或者说,他们的信仰,即是自己的本心。
这理念与神州传承千年的稷墨学宫几乎如出一辙——不信鬼神之说,对于世界本源的探索有着难以理解的执着,所不同的是稷墨学宫注重的是外在的物质探索,而绝悔道更在乎对内在心灵的磨砺。
而随着百年前稷墨学宫的不世天才公输翟用木头造出了飞鸟,一举奠定了求知派在朝野的地位之后,那些传统的鬼神之说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绝悔道所取代,如今大多数只存在于百姓口口相传的敬畏之中。
世上有没有鬼神没人知道,但是人心中一定有,所以有人的地方,便有鬼神。
沈稷的心里现在就有一只恶鬼在蠢蠢欲动——复仇的恶鬼。
斜阳西垂之后,由解少禽和范猗做东,请来了山阴城顶尖酒楼来仪轩最负盛名的庖厨在法源寺内大排筵宴,主宾自然是慕流云和百里涉,沈稷区区一个昭武校尉本来是没资格上座的,但他是慕流云的亲信,待遇自然不同。
锦绣屏川垂日暮,笙箫宴乐羡凡殊。
罗襦半掩丁香玉,醴酪微醺金玉奴。
酒宴之中不仅有醇酒,更缺不了的便是美人,霓裳鸣鸾宴歌舞的酣畅让这里完全没了寺庙应有的法相庄严,浑如俗世浊尘中最冶艳的所在。
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和靡靡之音让比丘们有意退避三舍,然后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通往花花世界的大门。
所以沈稷看着这些所谓的官吏豪强愈发的不顺眼,清净之地尚且如此,红尘俗世可想而知。
他死死盯着对面已经酒酣耳热的解少禽,一只手始终按着后腰上鹣鲽的刀柄——慕清平要他三年不可动用鹣鲽,他一直谨遵教诲,上一次在宫中是下意识地出手,但是今天,若要杀这个人,他必须破一次例。
解少禽再次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沈稷这边,一杯酒在他颤抖的手中洒了足足有多一半,他满脸堆笑,显示着不恰当的谄媚——论品级他比沈稷更高,按理说应该沈稷去敬他的。
“沈校尉...?...本官~呃~本官~本官一定要跟你喝一个!”解少禽一只手按上了沈稷的肩头,硬生生把那只杯子怼到了他的嘴边。
“解大人,我不会喝酒!”沈稷险些抽出鹣鲽,但是他还是攥紧了拳头强忍下了这种冲动。
“不会喝酒?慕大人麾下的锋镝竟然不会喝酒?横行沙场的骁锐竟然不会喝酒?就这一杯!喝完这一杯~我~我告诉你个秘密!”解少禽不依不饶地继续劝着,看样子他是喝多了,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沈稷的耳边,就那么瘫在他肩膀上对着他的脸喷着酒气。
沈稷的怒火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偏偏这个时候慕流云也过来了。
“沈稷啊,不要驳了大人的面子,如此良辰美景,别扫了大家的兴致。”他拍了拍沈稷的另一只肩膀,像是看出了沈稷几近失控的杀意一般话里有话的说道。
“我说了不会喝!就是不会喝!”沈稷突然甩开了解少禽,在众人的错愕之下就此拂袖而去。
“沈稷!沈稷——解大人,你没事吧,行伍中人,直性子,大人别见怪别见怪,来来来,我敬大人一杯!”慕流云搀起重重摔在地上的解少禽,陪着笑脸递上了一杯酒。
解少禽被这一摔,似乎酒也醒了不少,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所以他双手接过那杯酒满脸笑意地一饮而尽。
四周隐隐有了些嘲笑声——一郡太守又如何?还不是要在刺史大人面前卑躬屈膝。
只不过他们看不到解少禽略微回首时的目光,原本迷醉的双眼里忽然有了些一言难尽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