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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仁想了想,回头瞪了陈担子一眼,突然咳嗽一声。
唬得底下温柔乡里的小两口儿顿时跳起来,“谁呀?”唐牛叫道。陈担子没想到这手,也吃了一惊,忙拉起叔仁撒腿就跑。
两个人跑出好远,叔仁甩开陈担子的手,回头看看已经跑过来几个弯子,人家肯定是看不到了,这才招呼陈担子站脚。
想想今天是怎么了,跑着来,又跑回去,比在学校开运动会还忙,禁不住哈哈大笑。陈担子不知就里,只觉得有趣,也跟着“嘿嘿”地笑起来。
“五爷,您刚才太急了,干嘛这么快打断他们?我还想瞧瞧后头有什么好玩的呢!”
“好玩?”叔仁在他脑门上点了一指头:“那很好瞧么?小东西学什么不好,学坏到蛮快的!”
“这怎么是学坏呢?”陈担子不明白,捂着额角分辨道:“我又没干啥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叔仁摇摇头,知道和他说不清楚,便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是因为唐牛哥来的。”陈担子便抹汗便回答:“他跑到咱屋里说有封信是给你的,硬塞给我,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匆匆忙忙就跑了。我……”
“他来送信,什么信?”叔仁急忙打断他问。
“哦,是这个。”陈担子从兜里掏出来,潮乎乎地递过去。叔仁忙接了来撕开看里面,却是两张洋签纸,用水笔密密地写了三、四页。
他在那里一头看着,担子还在后头得意地絮絮叨叨,说:“我看唐牛走得鬼祟,觉得肯定有啥事,就悄悄跟了他到渡口,陶老大没在,他拉起柳儿姐就跑。
我心想莫不是这唐牛哥要绑票?就跟他看究竟。谁知到这瓜棚里,不由分说他就把柳儿给抱到床上去了,我……”
“没想到这几天出了这么多事情!”叔仁自言自语一句,一面把没看完的信匆匆塞回去,一面回头叫道:“咱们得赶紧回去!”
“啊?哦。”兴致勃勃的担子从眉飞色舞中醒悟过来,跟在叔仁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叫住他,问:“咦,五爷你不会是就这样子出来的吧?”
叔仁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才想起大褂还在那断碑旁的草地上铺着呢。“我去拿!”担子自告奋勇。“哎,你要让唐牛撞见问起来怎么办?”
“放心吧,他们吃你一吓,这会子早跑远了!”
叔仁低头想想,摇头苦笑:“这是怎么说,我自己胡思乱想了半天,竟演了出棒打鸳鸯!”
想起那两个人情热时节的光景来,又叹息道:“我虽有个殷实的家业撑着,却也不曾有这样的自由自在呵!”等不得担子回来,他自己一个人先晃晃地沿着回去的路走了。
快进村时陈担子才喘着追上来,把大褂给他依旧穿了。这时天色正渐渐暗下去,热气消散的林间开始弥漫起薄薄的雾气。
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地里收工回来,牵着自家的牲畜,有人唱起随意的小曲、说说笑笑,倒有几分热闹。
叔仁饶有兴趣地听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发现前边走着老佃户顾立秋,他让小儿子顾年年扶着左臂,右手里拄根扁担。
叔仁赶上几步,叫:“立秋叔,今年的粮食都收完了吧,收成可好呀?”
“呦,是五爷呵。”立秋叔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来,污浊的眼睛动了一动,认出叔仁来,赶忙拱拱手。
叔仁忙制止道:“哎,你老以后别这么着,早都民国了,随意就好。”
“那可不成,不管什么时候,这尊卑有礼不能忘啊!”
顾立秋是顾兴安的堂叔,当年也是读过私塾考过功名的。
只可惜几试未中就天下改元了,从此《诗书》皆无用,只好从陈家佃了五亩地居家务农,言行上却依旧保持着读书人的本色。
叔仁知道他脾气,只好笑笑,又听他往下说:“今年还好,雨水时正,除去缴纳田租、留作种子以外还够家里混到秋收的。”
叔仁点点头,这时一边的年年笑嘻嘻地问:“五爷,都说您娶媳妇了,这娶媳妇是个啥滋味,很好玩么?”
立秋伸手给他一记骨榔子,喝到:“咄,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要你来插嘴?”扭转脸来不好意思地向叔仁抱歉:“这孩子脑袋不好使,您别介意。”
“算啦、算啦。”叔仁暗自叹息。顾立秋总共两个儿子,老大早年被北洋军招了兵,至今没下落,好容易晚年得子有了年年,却是个头脑不大清楚的。
“立秋叔这辈子也够倒霉运的了。”他暗自想,一面对立秋道:
“您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找我大哥,或者让兴安带个话也成。我知道您脸皮薄不愿求人,不过不能让婶婶和年年遭罪呀!”
说罢,因惦记着要回去把那封信看完,也没听老人口里不住的千恩万谢,叫上担子,急匆匆地往家去了。
刚进院子,对面撞见二哥仲文倒背两手低头走过来,看见他时立刻叫了声:“五弟,你上哪儿去啦?我正找你呐。”
叔仁没办法站住脚,有点不耐烦地问:“什么事?要是不打紧的回头再说吧,我现在忙着呢。”
“看你说的,没事情我能找你吗?”仲文没理会叔仁的口气,扯着他往廊子下面走,叔仁撤回手来不满地跺脚道:
“二哥,你别拉拉扯扯地,有什么话就说呗,在自家院子里还用得着这样神秘?”
“你不识好歹!”仲文不满地瞪他一眼:“我告诉你,和红菱成婚的事还是我在妈面前替你求说的呐,你可别不领情。”
叔仁心里咬咬牙,无奈地叹口气:“好、好,那你说,我听着呐。”
“哎,这才像兄弟呢。”仲文凑近些轻声道:“大哥和三太公商量那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分家么?知道呀。”叔仁点点头。
“你没问问他,结果是些啥主张?”
“我说二哥,他是这个家的主持,自然要他来操心。至于具体办法,到时候会召集咱们说明白的,你急什么?”
“啧,你和老三怎么都这么不上心呢?”叔仁有点着急:“他们在一起嘀嘀咕咕谁知道说啥,许对你我兄弟不利也未可知,哪能这么信他?
再说,到现在老大也不告诉咱们爹究竟留下多少东西,那益乐堂看守得像个紫禁城一样。
我说老五,咱们可是一个妈带大的,你得帮着点哥哥。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么?既然老大和你关系不错,找个机会套套底,要不咱们吃亏都不知道呀!”
“二哥,”叔仁打断他:“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没这个必要。第一,大哥这个人会瞒着咱们耍滑头么?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我对分家这事本来就不感兴趣,都是你撺掇着妈和姨娘嚷出来的。谁愿意分谁分,反正你们别拉我下水搅这场清静,我过两天还是回学校去。
眼看要毕业了,你不能让我为几个钱拿张肄业证书吧?”他一抬手制止了仲文的反驳,说:
“二哥,我真的有急事,得赶紧走了,有话咱们明天说罢。我也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需放手时则放手,整天围着遗产二字打主意像什么?
别自己婆婆妈妈地,搞得大家都心烦,那有什么好处呢?”说完转身就走。
仲文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怔了半天,一口吐沫啐在地上,恨恨地骂:“嘿,翅膀硬了是不?
这是教训谁呢,我倒成猪八戒了?真是!果然不是一个娘难有一条心,不开眼的种子,死不上磨盘!”
又跌脚:“嘿!可惜了一块天鹅肉,倒便宜了他。早知如此,我何必费那样的劲?”气呼呼地转了几圈,无可奈何,只得背手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