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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街上的人群深处走去,很快便淹没在无尽的人潮中。
然而此时那扇窗户内还未响起舞乐之音,几人安闲的坐着,等着李璨的到来。
观景楼的四楼并非一个个隔间,而是一个巨大的通间,奢靡却雅致,是城中许多达官贵人宴饮首选。
而更妙的是,透过四楼的窗户可以将长安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尽收眼底。
百无聊赖的上官雪萸饮了一盏茶后,仍觉口中无味,为了躲避沈隽有些过分的打趣,她便故作观景似得倚在窗边。
金色的阳光从街头的天际,穿云破雾而来,仿若带针的金线一下子打穿人的心间。四散的光芒慢慢聚合,形成了一条金色绸带,铺在地上像是在迎接贵客,长安百姓踏光踩霞在被阳光映照的绚烂无比的大街上悠然而行。
琐碎平庸的市井生活在出身朱门的上官雪萸看来还是颇有一番意趣的,她歪在窗口津津有味地俯视着人群的变换。
沈隽片刻不得安闲,不住地插科打诨,说着些或俗或雅的笑话,顾朝珉性子较冷,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偶尔笑笑,令沈隽颇为败兴。
施佳珩倒是文辞流利,曾与圣上策论对答如流,被赞曰不逊于翰林学子,亦是禁军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可惜每次遇到酒宴应酬他便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隅,若是游戏时偶也有惊艳的言谈,却总不肯多说一句,但又绝非不通人情世故,木讷自负,反而显得沉着稳健。
而他在边关时却非如此,他非拘谨之人,性格亦豪放,常与军营将士豪饮玩笑,更是饱读诗书,行止有据。他智谋出众,以真才实学服众,得到全军上下的爱戴。他在军营里不仅是将士们的统帅更是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每日里饮的是大漠狂沙,看的是草原落日,抛得是心头热血,那是何等的畅快淋漓。可如今他却如一只小小的金丝雀般被困在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里,虽有吃不尽的美味珍馐,看不完的辉煌夺目,可这太平世界掩映下的权力中心处处暗潮涌动,危险重重,远比战场厮杀要更加诡谲难测,他为自保,也为了保护前线的父亲,只能远离纷争,清闲度日。
熏宝一战让他名声大噪,有好事者便将他与长安几位显赫的贵族公子齐名而列,他便理所当然的和他们三人成为好友,并通过顾朝珉的关系,认识了上官雪萸。洪灾进万言书,令圣上德惠万民,使丞相赢得担君之忧的美名,因而更为令人赏识有度,更有甚者,传言丞相要招他为乘龙快婿,他碍于丞相的颜面,只得装傻装糊涂。在外人看来,这一年他过的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实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如火上煎熬。
伴君如伴虎,机遇总是暗藏杀机,他亦知皇上的倚重伴随着试探和牵制,自己在长安的处境与父亲在边关的作为实为一体,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因而他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努力展现自己平凡的一面。
可时间一长,他却厌烦自己这般无所作为,空耗时光,髀肉复生。他本该紧握钢枪与敌厮杀,却只能挂着一把纹饰华丽的佩剑在夙夜交替中碌碌无为。而更令他恐惧的是恐怕总一天他会沉溺在这浮华空虚的生活中,他的雄心壮志、宏伟理想、锋芒棱角会消耗在这毫无意义的人事斗争中,直到变成一个黄金珍珠堆砌的华丽装饰,一个丧失意志、消沉无用的富贵俗物。
他恹恹地敷衍令沈隽只得将目光转而头像了知情识趣的上官雪萸。
他装作好奇似得趴在上官雪萸旁边笑道:“你在看什么好东西啊?”
他的手蹭了蹭她的肩膀,他总是喜欢这般有意无意地占她的便宜,她心中虽厌恨,但却从来表露出一丝真的恼意,她娇笑着转到一边,躲过了他进一步的靠近,笑道:“我在瞧鸟儿打架,都怪你,你一来就把鸟儿吓跑了。”
沈隽知她是笑言,也没有追问下去,上官雪萸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干脆走动起来,装作欣赏屋内的摆设。
她见四壁如新,一尘不染,显是重新粉刷过了,墙上挂的字画也换过了。房间里桌椅板凳茶几围成一圈,靠窗处则是一个大案,上面躺着玓瓅待会儿用来演奏的南音琵琶。每一个茶几上都摆上了茶水、时令瓜果和点心。
沈隽却粘糖似得就是缠着她不放,其余两人早已习惯了他那般皮厚的样子,并不出演阻挠,反而暗自好笑。她却心烦意乱,虽任由他亦步亦趋,却始终不愿搭腔,便走到字画前,故作安心赏画。
这些画作皆非名作,有些甚至不知作者是谁,但均为佳作,各有千秋,非刻板的画院体可比。有几幅甚有意思,她仔细鉴赏起来,直到看到一副菊花图,她忽觉眼前一亮。
疏篱前寒风中,一丛菊花,黄红白三色相映成趣,画风古朴,用笔老练,着色明艳,丝毫不见呆板单薄之气,尤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画者竟然绘出了菊花随风摇曳之态,好似舞女摆动的腰肢,纤柔而不失韧劲,那勃勃欲出的生命力像是从菊花根部喷涌而上,直贯到每一缕花瓣当中,远看就好像菊花真的像沐风而舞一样。
上官雪萸十分惊奇,忍不住伸手触碰,画面的右上方空白处题的是郑思肖的寒菊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上官雪萸眼光锐利,不久便瞧出画与字分别出自两个不同人之手。但那草书写的可谓,笔走龙蛇,龙飞凤舞,颇为潇洒大气,亦非凡人手笔。再一看印章,落款是“惆怅客”。
此名闻所未闻,上官雪萸思索一阵,微一沉吟,疑窦渐生,不由得再次细瞧,总觉得此画深藏奥妙。
沈隽也装模做样地点评了几句,然而尽是谬言。
他有意逗她发笑,她却深厌其烦,顷刻变没了观画的雅兴,便回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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