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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先生愣在原地呆了半日,起身穿廊而去。一时到了个小院子,正逢见两个人灰青着脸从里头出来。这二位皆是四方国字脸、三缕胡须,年岁胖瘦都也相当。乃上前行礼:“孙大人,舅舅。”
那孙大人看了看他舅甥二人:“你们说十万火急让我赶过来,就为了这个?想参冯紫英贾琮一本、说他们结党谋私么?”
陪着孙大人出来的便是姬先生的舅舅曹先生,苦笑道:“不曾想贾琮狡猾至此,竟不肯说实话。”
孙大人冷笑道:“贾琮说的很是。是你们先动手,难道人家还不许还手?你们家绑架都做出来了,拿到王爷跟前去也没什么好说的。贾琮是什么人?从小便不肯吃亏的主儿。他肯只弄来名录暗暗交予冯紫英极客气了。”
曹先生长叹了一声,摇了半日的头:“……有口难言。”
那一头贾琮与陈瑞锦出去花楼门口等人牵马,陈瑞锦低声道:“我竟没瞧出哪儿藏了人,保不齐白费力气唱了一出戏。”
贾琮道:“横竖姓姬的说那小郡主是他女儿显见是假的。那个秦王妃身边的张公公不说了?容貌长得与世子颇像。贴上门来投诚这种事,只要有一句是假话,说不得都是假话。对了,这个名录怎么办。”
“给冯紫英。”陈瑞锦道,“里头不会有多少真的,纵然有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人物。”
贾琮脑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问道:“你能瞧出可有人盯着咱们不?”
“有啊。”
贾琮挤了挤眼:“先不回高家。”乃翻身上了马,“上邮局去。”
他二人遂并辔寻着了最近的一个邮局,拿着荣国府的片子到里头寻个安静的屋子坐了。贾琮命高家派来的小厮去买了几样能存放的长安小点心,又要了文房四宝开始写信。陈瑞锦打开姬先生给的东西一瞧——撇脱的紧,全是名录,遂随手抄了下来。不多时二人都写完了,贾琮把信和姬先生给的单子原件装入信封,将此信与小点心包成一个包袱,上前台去填单子。他填单子之时,有个人也在他旁边填单子。那人拿眼睛溜了一眼贾琮的单子上的地址——正是冯紫英家里,收件人是冯紫英的小儿子。一时贾琮见自己的包裹让邮局的人仔仔细细放在柜台里头,上面贴了条子“小心轻放”,面露满意,向陈瑞锦道:“走,逛街去!”他二人便出去溜达了。
贾琮那个包裹没过多久便落在了孙大人与曹先生跟前。孙大人亲将书信拆开来一瞧,啼笑皆非。贾琮那信里头大意是,冯大哥,那个西宁王爷妒忌你、妒忌你兄弟我!这是他手下的名录,我也不知道真假,横竖你自己防着他点子。并狠狠告了一状,说自己被人绑架了,而且是在茅房让绑走的、臭的很。亏得绑匪气味重、高家又养了追踪犬,方得救了。嗯,那个……我把参与绑架我的人都宰了替自己出气。如此这般一一细述,跟说评话儿似的。
孙大人把信往曹先生跟前一撂:“曹先生还有何话说?”
曹先生思忖道:“老夫不信。哪有才到手的名录他转手就寄走的?会不会是扮给我们瞧的。”
孙大人哼道:“曹先生不在京中不知道。贾琮打小便是个滑不溜手的,最嫌麻烦,遇事就闪得远远的。”乃看了他一眼,“莫要再胡猜了。”
曹先生苦笑,喃喃道:“他竟遮掩得这般好。”
孙大人叹了口气,低声道:“论理此事不该告诉你。若没有他帮着,王爷也得不来今日。”又迟疑了片刻方说,“当年,贾琮偶尔得了许多兵器,各色都有,极多、极多、极多。”他连说了三个极多,惊得曹先生眼睛都睁大了。孙大人接着道,“那些东西本是先义忠亲王藏下的。贾琮若有自立之心,大可以谁都不说、藏匿下来,拿去养山贼水匪海盗都好。”
曹先生看了看孙大人,试探道:“那些兵器……他……献给了王爷?”
孙大人点点头:“当年王爷手里有钱有人,只缺兵刃。若没有那些,许多事儿压根办不了,太上皇这会子只怕还在位呢,王爷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他信手从怀内取出岭南火柴点着架子上的蜡烛,将贾琮写给冯紫英的信和姬先生写的名录单子凑近火苗子烧了个干干净净。“回京后我会去见冯紫英、跟他说清楚。都是自己人,何苦来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曹先生默然半日,咬牙不语。孙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曹先生看着姬先生道:“你看贾琮可是真的有心自立么?”
姬先生道:“此人狡诈,咱们拿不到证据。甥儿敢说,他决计有自立之心。舅舅,野心一物未必生而有的。纵然他从前给王爷献过兵器,说不定那时候他是真心想跟着王爷。这几年他名声也大了、本事也长了,心思遂变了。”
曹先生叹道:“只是没有证据。他怎么连条缝儿都不漏?”乃愁眉不已。
偏这会子有人进来回话,陈瑞锦给世子妃送了笺子。说是上回同侧妃曹氏吃的茶极好、曹氏为人也有趣。自己也快要离开长安了,想再同她吃回茶、聊会子天。世子妃不大有主意,当日邀她与高家众位姑娘过去本是受了身边一个嬷嬷的撺掇。见了这笺子,含笑道:“既要见她,怎么来问我?”遂答应了。
这日下午,陈瑞锦笑吟吟独自去了世子府。先见着世子妃说了些客套话,又往当日她与曹氏吃茶的那处坐了。听雨堂如故、莲花如故、水鸟如故、时辰如故、连茶炉子和小丫头都如故。曹氏苦笑道:“不想陈姑娘还来见我。”
陈瑞锦直言道:“你表兄与你可联络了?他想托我们救你离开世子府。”
曹氏默然片刻,正色道:“还请姑娘告诉我一句实话,他与我父亲可还有活路么?”
陈瑞锦道:“不知道。横竖秦王信不过他们,已经开始查了,能不能查出来不好说。”
曹氏红了眼圈子:“只盼着莫要牵连我那苦命的孩子。”陈瑞锦不语。过了会子,曹氏又摇头,“她纵然得了性命,落在别的女人手里又能得好么?”顿时垂下泪来。
“你想跟姬先生逃走么?”
曹氏摇头:“世子极爱我。我只养了个女儿,又听王妃的话,旁人也少寻我的不是。”她欲言又止了会子,终于道,“我瞧着,世子比表哥强出去许多。”
“原来你不想走啊。”陈瑞锦托着腮看了看她,“要不要跟我做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