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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省城的机场。江逾白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他。回家路上,妈妈问了江逾白很多问题,包括他在北京是否习惯,与同学们相处是否愉快。

    江逾白所在的国际高中奉行“小班教学”模式。他们班上只有十一个学生,其中还有六位不是中国人,那些学生来自泰国、韩国、新加坡等地的富裕家庭。坦白地说,江逾白在高中遇到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很友善。他和他们相处融洽。不过,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林知夏。

    他和林知夏约定,十月二号在省图书馆相聚。

    十月二号当天,早晨四点十分,林知夏突然醒了。

    室内光线昏暗,天还没亮。

    毛绒小企鹅被林知夏搂在怀里,墙壁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她沉浸在温暖又安全的环境里,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叫都叫不出来。

    林知夏慌张极了。

    她刚缓过劲,就打开门,喊道:“妈妈,妈妈,我肚子好疼……”

    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从睡梦中惊醒。

    妈妈披上外套,光脚走到林知夏的卧室门前。林知夏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额头冒汗,浑身发冷,腹部有了沉重的下坠感,这让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屏住呼吸,勉强缓解痛苦。

    怎么回事?

    可能是阑尾炎。

    林知夏昨天晚上还吃了满满一碗饭,今天白天就要去医院割阑尾吗?

    恐惧化作一朵乌云,笼罩在林知夏的头顶。她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心中又惊又怕,而妈妈摸过她的脑袋,却让爸爸和哥哥都离开她的房间。

    林泽秋吓得脸都白了:“我们直接打120吧,她疼成这样了,会不会是急性白血病?”

    爸爸脚腕一拧,差点摔倒。他疾步走向客厅:“我们快点打车,去省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是最好的医院,120急救不一定会把夏夏送到省人民医院……”

    林泽秋刚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还没穿好衣服。他匆忙找出外套和长裤,结结巴巴说道:“爸爸,你、你带上钱和手机,我去街上拦一辆出租车。”

    林泽秋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关紧了林知夏的房门。妈妈坐在林知夏的床边,缓声喊她的小名:“夏夏,还难受吗?”

    林知夏闷声回答:“妈妈……”

    妈妈说:“夏夏能站起来吗?妈妈扶你去一趟厕所,看看你的裤子。你十三岁了,该来了,妈妈朋友的女儿十二岁就来了。”

    林知夏明白,妈妈说的“来了”,指的是月经初潮。

    经过妈妈的提醒,林知夏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并不是最难受的地方。她从床上坐起来,往前挪开一点距离,她的双眼顿时涌现水光:“我……我把床单弄脏了。”

    妈妈柔声安慰她:“没事,夏夏,妈妈马上给你换。”

    这个时候,林泽秋没敲门就闯进来说:“妈,你看好林知夏,我去街上拦车。”

    林知夏立马用被子把自己盖住。她盘腿坐在床上,因为腹痛而向前倾倒,被子罩着她的脑袋,她深陷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中,妈妈还对哥哥说:“行了,秋秋,别折腾了,你和你爸爸都回去睡觉吧,夏夏没事。”

    林泽秋的呼吸凝滞。

    他穿着一双凉拖鞋,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背心和一条四角裤,他站在冷风阵阵的客厅里,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只说:“林知夏病得很严重,我们今天要去医院。她很乖的,从小到大没骗过人,如果不是肚子痛得要死,她不会在早晨四点把我们都叫起来,爸爸妈妈,别耽误时间了,我去街上拦车……”

    妈妈急忙挡住他出门的路:“林泽秋,你别折腾了,你回屋待着去吧。我说过了,你妹妹没事的,妈妈能看出来。”

    林泽秋认为,林知夏状况不妙,必须立刻去医院,他差点和他妈妈吵起来。

    妈妈和爸爸悄悄说了几句话,爸爸松了一口气,转头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但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爸爸确定,省立一中实行了性教育,肯定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先前他在省立一中参加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曾经讲过《生理卫生健康教育》,还让各位家长注意孩子们的心理状态。

    爸爸就把儿子拉到沙发上,委婉地告诉他:“你妹妹啊……长大了。”

    这七个字,足够了。

    爸爸讲不下去了。

    林泽秋仍然没理解爸爸的意思。倘若他是林知夏的姐姐,那他早就应该领悟了,但他是林知夏的哥哥,从没有过相关经历。他百思不得其解,思维越发阻塞,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林知夏长大了,和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林泽秋焦虑地站起身,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来回走动。

    而林知夏刚被妈妈带进洗手间。

    妈妈翻出来一包卫生巾,当着林知夏的面,把卫生巾拆开了,轻轻地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触摸到展开的卫生巾。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那一条床单。她绝对不会再把床单弄脏了……她一定会注意的。

    妈妈走出卫生间,飞快地换好林知夏的床单,又把林知夏扶回床上。林知夏紧紧地裹住被子,泪眼汪汪地问:“妈妈,你第一次来月经……肚子也很痛吗?”

    妈妈诚实地告诉女儿:“有些人很痛,有些人不痛。你是妈妈的女儿,就和妈妈小时候一样,苦了你了。”

    林知夏委屈巴巴地侧过脸,脸颊贴上一条干净的枕巾。她小声问:“我每个月都会这么难受吗?”

    “不会的,”妈妈抚摸她的额头,沾了满手的汗水,“过了今天就好了,夏夏不要害怕。妈妈去给你灌热水袋,煮红糖姜汤水。”

    林知夏却说:“妈妈别走,妈妈……”她牵住妈妈的手腕,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幼年时代。那时候,她怕黑又怕鬼,还怕外星人抓走她,每天夜里都要妈妈哄她睡着——这个状况在林知夏六岁之后,就有了明显的改善。

    而她如今十三岁了,当她的身体不舒服,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她的妈妈。

    妈妈喊来了爸爸。

    爸爸承担起照顾女儿的重任。他在厨房烧水,嘱咐林泽秋去找热水袋。

    林泽秋终于搞清楚了林知夏的状况来源。他们班上也有个女生,每月总有两三天抱着热水袋来上课。男同学背地里说,这个就叫“生理期”,林泽秋无意中听过同学们的探讨,方才知道处于“生理期”的部分女生需要热水袋和暖宝宝来缓解不适。

    林泽秋一个箭步冲向储藏柜,找出一只大容量的热水袋,拿到洗手间清洗干净,再把热水袋交给爸爸。

    爸爸往袋子里面灌满开水,又用干净的毛巾包裹在热水袋的表面,再用一团毛线球的软线扎好毛巾,防止毛巾散开,烫伤林知夏。

    爸爸片刻没耽误地把这个热水袋送到了林知夏的手中。

    林知夏抱紧热水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她被自己的闹钟吵醒。

    林知夏讨厌闹钟的声音。她从来不定闹钟,除非有大事发生。她想了一会儿,记起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林知夏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可她现在有气无力,别说去一趟省图书馆了,她连自己家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她只能拿起床头柜上的话筒,费劲地拨出一串手机号。哪怕她现在状态不佳,她也能背诵江逾白的所有电话号码。

    此时此刻,江逾白正在收拾书包。

    江逾白从北京带回来一些土特产。他想把土特产送给林知夏当礼物。他刚拉上书包拉链,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林知夏家的电话号码,他立刻按下接听:“早上好,林知夏。”

    在这一通电话里,林知夏气若游丝地说:“江逾白……”

    江逾白和林知夏认识四年,从没听她用这种语调说过话。想当初,林知夏接种完乙肝疫苗,在教室里发了高烧,她的声音都比现在要有力气。

    江逾白追问道:“你怎么了?”

    江逾白的卧室在三楼,窗户正对着花园,园内鸟雀清啼,树影晃动,交织成一副秋意盎然的美景,江逾白却无心赏景,他的情绪跌落至谷底。

    林知夏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挂断电话,他感到担忧,再三询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安不安全?”

    林知夏怎么能说得出口?

    上个月,林知夏和江逾白qq视频时,她还坚定地宣称,什么话都能对江逾白说……而现在,她面临着难以启齿的困境。

    林知夏再一次用被子蒙住头,含糊不清地说:“我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生了什么病?”江逾白问她,“昨天晚上六点,qq视频的时候……”

    林知夏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是健康状态。现在,我是虚弱状态。”

    江逾白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虚弱状态……你得了急病?”

    江逾白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联想。

    卧室里的一切家具都消失了,他的视野和灵魂仿佛变得空荡荡——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三秒,林知夏告诉他:“很小的病,就像感冒一样,就像我四年级打完乙肝疫苗发烧了一样……我真的没事,就是没力气说话,声音不好听。我今天不能去省图书馆和你见面了。你等我几天,等我好起来,我会去找你。”

    江逾白立刻答应。

    林知夏和他说了一声再见,随即挂断电话。

    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一丝负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睡得昏天暗地。

    从早上睡到傍晚,爸爸妈妈都没来叫她。

    傍晚五点多,林知夏自己饿醒了。

    她坐在床上,连喊三声:“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把她的卧室门打开,端来一碗温热的红糖姜汤。

    虽然,林知夏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她肚子好饿,吃什么都行。

    于是,她喝下了红糖姜汤。

    妈妈还说:“这碗汤是你哥哥熬的。”

    “哥哥熬的?”林知夏非常震惊。

    要知道,林泽秋生平最讨厌的食物就是生姜。他六七岁的时候,发现哪一道菜里有生姜,就会大吼大叫地跳起来。他非常讨厌生姜的味道。

    没想到,林泽秋十六岁这一年,竟然突破了自我,忍受着生姜的味道,站在厨房里,贤惠地熬汤。

    林知夏顿时被感动到了。

    她顾念着兄妹之情,感慨道:“妈妈,帮我谢谢哥哥。”

    妈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又问:“夏夏吃饭吗?妈妈留了一碗饭和一盘菜。”

    林知夏准备起床,妈妈却让她在床上躺着。

    过了一会儿,妈妈拿来一个小桌板,架在林知夏的床上,再把饭菜和碗筷摆到桌板上。

    林知夏抱着热水袋不撒手,妈妈干脆握着勺子,喂她吃饭。到了这个时候,林知夏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四天,林知夏恢复了平日里的作息。

    她给江逾白打了电话,约他在十月七号的下午一点见面。那天正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社团筹备日,如果江逾白愿意和她一起去学校,他能见到很多初中同学。

    江逾白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可以。”

    十月七号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下午一点,白云畅游在广袤无垠的蓝天中,教学楼前飘荡着一面鲜明的旗帜,整个高中部热闹非凡,安置在地面的广播喇叭连续不断地外放着一首校歌。

    江逾白唱过无数次的校歌,却被拦在省立一中的校门外。

    保安问他,是不是省立一中的学生,有没有学生卡,麻烦出示一下。

    江逾白辩解,他是省立一中初中部的毕业生。

    “毕业生?”保安摇了摇头。

    保安没放他进去,直到林知夏跑来了学校门口。

    林知夏拜托保安用内线电话联系老师。林知夏想到了初中部的竞赛教练翟老师。

    在每年的国庆长假、寒暑假期间,翟老师都不会休息,他一定会在学校里组织初中竞赛班的同学们集中训练。此外,翟老师认识江逾白。江逾白是他非常器重的学生,他熟知江逾白的人品,肯定愿意做一个担保人。

    林知夏的逻辑缜密。她的推断并未出错。保安依照林知夏的要求,往翟老师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很快,翟老师给出回复,确认江逾白是他们竞赛班的学生,同意江逾白再度踏进校园。

    保安这才放行。

    林知夏就像往常一样,轻轻地牵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她拉着他走进省立一中高中部,向他介绍各个社团的发展和由来,还问他:“江逾白,你们高中的社团是什么样的?”

    借着明亮的天光,江逾白仔细审视她的脸。他观察她的表情、面色、神态。他长久地凝视她的双眼,想确认她是不是彻底恢复了健康。

    林知夏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夏天清晨的淡粉色朝霞,也像是春天盛放的浅朱色樱花。

    她第一次主动避开他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高中社团……”

    “你康复了吗?”江逾白直截了当地问道。

    “康复了。”林知夏无比坚定地回答。

    江逾白与她并排行走。

    他们穿梭在浓密的树荫中,两人的影子堆叠在翠绿的树丛里。江逾白回到他们最初的话题:“我高中的社团,和省立一中的社团差不多。”

    “你想加入什么社团?”林知夏问他。

    江逾白几乎毫无迟疑地回答:“古典文学社。”

    高一开学之后,林知夏就成了省立一中“古典文学社”的社长。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地想,江逾白是真的想加入古典文学社呢,还是因为她做了社长,而故意给出这样的答复。

    古典文学社有专门的活动教室。

    那间教室位于综合楼的二楼,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房间。室内排列了八张桌椅,还有一张黑板,以及一座摆放着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书柜。

    洛樱学姐是上一任的社长。洛樱在校三年,将古典文学社治理得井井有条。今年七月份,洛樱去北京大学之前,亲手把社团交到林知夏手里,还为林知夏戴上了社长的铭牌徽章。

    林知夏就像一个手握实权的社长,充满耐心地带着江逾白参观她的领地和书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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