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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负暄考取公务员之后, 在基层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调回了省城。自从他返回省城,他和林知夏等人的接触不算多。段启言约他出来吃饭, 他推诿几次, 段启言就没再邀请过他。
林知夏越想越不对劲。
她给沈负暄发了一条微信:“晚上好,沈同学。”
林知夏私下里很少与沈负暄聊天,措词都显得分外生疏。但是,沈负暄秒回她:“晚上好。”
林知夏抓紧机会,问他:“沈老师最近怎么样?”
他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还好啊。”
林知夏深知沈负暄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她和沈负暄做了四年的同班同学,亲眼目睹沈负暄的日常娱乐就是把段启言耍得团团转。
沈负暄唯恐天下不乱,说话半真半假, 在他成年以后, 那种习惯也没有改变。邓莎莎曾经评价道,她和沈负暄相处短短两天,差点就被这个学弟迷昏了头,可见他并不简单,很有两把刷子。
林知夏赞同邓莎莎的意见。
她放下手机, 一头栽倒在床上。
江逾白推门进屋, 只见林知夏倒床不起。他走过去,坐到床边,熟练地捞起她的腰,她靠在他怀里,仍然抓着手机。又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何远骞发来的微信消息——那是一段很长的话,何远骞如实转述道,沈昭华在今年四月中旬接受了一场手术。沈昭华一家人对手术都持有乐观态度,然而, 现实却扇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手术之前,沈昭华对外绝口不提此事,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复原,重返工作岗位。
手术之后,沈昭华的状况恶化,癌细胞扩散转移,靶向药的功效并不明显。她准备在近期公开病情,为学生们重新安排导师,她偶尔也会和家人们谈起林知夏,还梦到了林知夏十岁时的样子。
下周四,她想和林知夏见面。而现在,她住在省城人民医院的特护病房。
林知夏的心情百味杂陈。她尚不清楚沈昭华的“恶化”到了哪一种程度,只盼着医学奇迹尽快降临。
她在床上躺平,枕着江逾白的腿,还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他。
江逾白读完微信,温声安慰林知夏:“下周四,我陪你去医院。”他翻了一下日历,下周四正好是四月二十七号。
今年的研究生面试被安排在四月下旬。
四月二十七号之前,林知夏一共要面试二十多个学生。
她筛查了一遍简历,又粗略地浏览了学生们已发表的论文——在这一批学生里,陈诗涵无疑是最出色的,再加上陈诗涵是女生,只报了林知夏一个导师,而林知夏就喜欢招女学生,她干脆提前定下陈诗涵,把她的名字加进了课题组。
研究生面试大会举行的当天,交叉学院量子计算方向的考评小组共有七位老师组成,除了林知夏,还有副院长、曲宗义、谭千澈等人。众位老师坐在长桌的一侧,学生们站在另一侧,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有的学生涨红了脸,额头冒汗,嘴唇发白,谭千澈就和林知夏说:“这种学生心理素质太差。任凭他们学得再好,你也别把他们招进来。”
“我今年的招生名额已经满了。”林知夏透露道。
谭千澈翻开工作日志,一边写字,一边问:“听话吗,你的新学生?”
“听话是次要的,”林知夏坚称,“有自己的想法,才是主要的。”
谭千澈扣紧笔帽,淡淡地评价道:“最优秀的生源在清北,你只适合带好学生。”
他挽起一寸衣袖,露出手腕,腕骨分明,青筋微露,肌肉线条也很匀称。新进来的那位女生就总盯着他的手看,他不禁笑了一声,凝视着她,那女生顿时脸色通红,双手绞紧了外套下摆。
“你瞧,”谭千澈声音极低,“这学生也不能要。”
谭千澈的座位在最旁边,林知夏是他的邻座,也只有林知夏能听见他讲话。他才刚刚给出忠告,林知夏就很冷漠地回复他:“我们的录取标准不同,谭老师。”
接着,林知夏拔高音调:“陈诗涵同学,别紧张,介绍一下你自己。”
陈诗涵昨天才从香港飞到省城。她普通话讲得不好,自从下了飞机,就提心吊胆的,她的男朋友不希望她去内地读研究生,总是告诉她,内地的同学排斥香港女生,必然会孤立她,吓得她逢人就说自己的老家在广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人。
自我介绍时,陈诗涵不小心讲顺了嘴:“我来自广东。”
谭千澈打断她的话:“你的资料显示,你户籍在香港,陈同学。”
陈诗涵连忙补救道:“香港。”
谭千澈又笑了笑。
陈诗涵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真的像极了林知夏的另一个学生詹锐。幸好在场的几位老师都很有耐心,副院长抛出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陈诗涵拿起一支记号笔,在黑板上快速解答。渐渐的,她进入状态,再也没有一丝忐忑,还能与老师们谈笑风生。
陈诗涵的本科是物理专业,辅修计算机科学,她高中参加过物理、化学竞赛,本科在读期间,也曾发表过论文,这样的学术背景,在一众学生中显得极为突出。
曲宗义特别满意,当场询问她:“陈诗涵同学,你定下导师了吗?”话没说完,他把桌前的铭牌推了推,其上赫然写着“交叉学院学科带头人,曲宗义教授”。
陈诗涵眼巴巴地看着林知夏,欲言又止——她这副望穿秋水的模样,任谁都能理解了。
曲宗义“呵呵”地尴尬一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陈诗涵朝着老师们鞠躬:“谢谢老师。”
林知夏冲她点头。
陈诗涵知道,这代表林知夏的认可。她心里就比吃了蜜还甜,又回了林知夏一个笑。
陈诗涵离场之后,曲宗义拧开玻璃瓶,饮下一口泡着胖大海的茶水,恭维道:“林老师组里的学生都很优秀啊。”
林知夏礼尚往来道:“比不上曲老师的学生。”
她一边记录面试分数,一边撰写“研究生培养计划”。写到一半,就听曲宗义说:“哎,你是沈教授的孙女吧,林老师,我今早听说了沈教授的事。”
林知夏的动作停顿。
学校里的不少老师都认为,林知夏是沈昭华的亲孙女,因为她从小就备受沈昭华的关爱。她没有反驳曲宗义,只说:“沈教授会康复的。”
曲宗义并未接话,林知夏又重复一遍:“她一定会好起来。”
曲宗义是研究化学的,对医学和生物学略有涉猎。他认为,沈昭华的情况不容乐观——这并非他危言耸听,医学院的教授们都赞成他的意见。
他推高了鼻梁上的眼镜,撒了个谎:“沈教授身子骨硬朗,能挺过来。”他劝慰道:“别太忧心了,林老师。”
过了好几秒钟,林知夏才回复道:“谢谢。”
今年的研究生招录工作仍然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林知夏新收的三位学生,包括陈诗涵在内,全是一些履历丰富的厉害角色。据可靠消息称,陈诗涵不仅学术成绩优异,英语也讲得很好,雅思达到了八分水平,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徐凌波听闻此事,大感不妙。
焦虑的情绪爬满了他的心房。
他马上就要升入研三了,还没有一篇论文见刊,组里的学弟学妹们越来越厉害,就连詹锐都投出去了一篇会议论文,而他仍然两手空空。
苍天可鉴,近半年来,他一直努力学习,再也没有摸过鱼。但是,对他而言,写论文这件事,就像中彩票一样,光靠努力不行,还需凭借运气。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徐凌波早早地起床,赶赴实验室,顺便为他的师姐方怡雯带早餐。此时是早晨七点半,实验室里仅有他们两个人。
他把早餐拿给方怡雯,而她正在詹锐的论文,那一头蓬松的乱发一如既往,透着一股潇洒与不羁。她的左腿翘在另一把椅子上,鞋底还沾着几块黄泥,没有一丁点优雅的坐相,却显现出了万丈豪情与自然风姿。
徐凌波心念一动,就像詹锐一样结巴道:“师、师姐,我、我、我……”
师姐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讲什么。”
徐凌波猛吸一口凉气,师姐又问:“你想听我善意的谎言,还是听我实话实说?”
徐凌波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方怡雯低语道:“你得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我们的性格互补,”徐凌波忽然壮着胆子冒出一句,“你给我个机会,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师姐。”
方怡雯微微摇头,淡淡地说:“你和我之间的差距,深过马里亚纳的海沟,大过核聚变的放能。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是银河系的猎户座一等星,你就是木星的小卫星,如果我是氧化性极强的高氯酸,你就是ph中性的一碗水,我是不断被复制的dna,你是终将被水解的atp,我们的能力根本不在一个评价体系内。”
她抬起头:“实话实说,听懂了吗?”
徐凌波顿感万箭穿心。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实验室,迎面撞上物理学院的谭千澈老师,谭老师见他失魂落魄,还特意把他扶正,问他:“你们林老师在实验室吗?”
“不在,”徐凌波喃喃自语,“林老师去医院了。”
“她生病了?”
“不是她,是她姥姥沈昭华教授住院了。”
谭千澈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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