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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害死的亲人,你们也要说自己知道。”
“毕竟,他们是被你们害死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吓人了。
在场诸位娘娘皆是沉默以对,安静听张保顺审问。
张保顺脸上是慈祥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冷若冰霜:“林盼,你说你是跟着景玉宫的迎红去了景玉宫后的角房,从角房发现的纸人,对吗?”
林盼答是,张保顺才道:“可你一开始说,是在景玉宫里面发现的纸人,但角房却在景玉宫外,除了景玉宫人,西六宫的其他宫人也可进出,在此处取水取柴,杂役宫人也会在此处歇脚。”
“你自进不了景玉宫,只能说是在角房发现的纸人,角房却并非只属于景玉宫,你又为何肯定是景玉宫人做的纸人?”
“你是亲眼所见迎红做的纸人,还是见她拿过?亦或者你们早就审问过迎红?”
“她被审问出卖沈昭仪,为何还敢在景玉宫一如既往当差?若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会被你们一吓就说了事情?”
张保顺别看这把年纪,如今又看似垂垂老矣,脑子却异常清楚,把林盼和吴姑姑直接问呆了。
在场众人也都沉默着,蒋莲清紧紧攥着手,用余光往宫门口瞧去,似很是紧张。
而章婼汐则端起了茶水,一边吃一边盯着林盼看。
沈轻稚一早就发现了林盼证词里的漏洞,但她当时却没有询问,一是笃定慎刑司不敢拿她审问,二也是想看看蒋家还有什么后手。
如今张保顺赶到,不用她自去反驳,倒是把这个案子的疑点全部暴露出来。
林盼被问得额头都出了汗,她低着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那个吴姑姑很是镇定,思索片刻便回答道:“回大伴,大伴所言甚是,只厌胜之术实在耸人听闻,我也心中胆怯,并不敢大张旗鼓明察,因此都是派林盼去景玉宫私下侦查,如今所知之事,皆是林盼回禀,这纸人也是林盼亲自偷来给臣,我便也信以为真。”
“林盼是我亲自教导,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我自然很是信任她,林盼,你好好回答大伴的话,告诉大伴真相。”
这一句话,便立即把林盼踩入万劫不复里。
若林盼所言为真,那便是她举报有功,若她被林盼蒙骗,也只是识人不清。
好处她得了,坏处却不沾边。
林盼面色惨白,她完全没想到还有张保顺,而张保顺出面,一看便是要保下沈轻稚。
若她今日举报不成,她自己就要落入慎刑司,以后想要翻身便难了。
林盼紧紧攥着拳头,她咬紧牙关,这才哑着嗓子说:“回禀大伴,是奴婢用词不当,奴婢……奴婢不是因为迎红的话才去调查景玉宫,奴婢早就盯着景玉宫了。”
“如同昭仪娘娘所言,奴婢心中嫉妒昭仪娘娘荣华富贵,一直想要从昭仪娘娘身上找得到错处,因此才会仔细盯着景玉宫,景玉宫用纸一事也是奴婢先发现,特地报给姑姑,让姑姑询问的迎红。”
“和嫔娘娘,大伴,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奴婢确实在角门处看到迎红在摆弄纸人,如此才会在无人时把那纸人偷来,若大伴不信,可把迎红叫来,奴婢愿同迎红当面对质。”沈轻稚心中叹息一句,这林盼真是破釜沉舟,眼看无法翻身,死也要拉他下马。
嫉妒之心真是可怕。
就在这时,张保顺却淡淡笑出声:“林盼,说来说去,整个案子都是你看到,你以为,你猜测,这个纸人也是经你之手呈出,你自己也说了,你嫉妒沈昭仪娘娘,即便严刑拷打,即便把迎红传来,你也咬死不会松口。”
“那拷打迎红还有什么意义?”
张保顺一锤定音,认定是林盼诬陷沈轻稚。
林盼的心沉入谷底,她紧紧抿着唇,这一次一言不发。
张保顺顺了顺略有些褶皱的袖子,刚要给此案落定,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德太妃娘娘到。”
蒋莲清猛地喘了口气,她脸上浮现出喜色来,一把握住了蒋敏的手。
蒋敏面上也重现笑意。
“快去迎接德太妃娘娘。”
————
自从德太妃搬进承仁宫,已经许久都未在外走动过了,也就昨日她同其他几位太妃一起去送太后离宫,露了一面。
不过昨日新妃子们都不在场,倒是没瞧见是什么模样。
今日骤然听闻德太妃驾临望月宫,自都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又都不由揣测起德太妃的来由。
一行人神色各异出了望月宫,先去宫门口迎接德太妃,这一群人里,最高兴的便是蒋莲清了。
蒋莲清快走几步,走在众人之前,刚以绕过影壁,她面上的笑容便再也藏不住。
“姑母。”蒋莲清欢快叫起来。
德太妃瞥了她一眼,扶着姑姑蒋虹的手,仪态万千地下了步辇。
待她站定,蒋莲清便上了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姑母怎么来了?”蒋莲清问了一句。
德太妃细长眉眼微微一挑,她淡淡扫了一眼蒋莲清,几不可查地闪了闪眼眸。
这个侄女是唯一年纪身份都合适的,只是人被宠得太过,有些不够沉稳。
但她是自己的亲侄女,又打小同自己亲近,故而德太妃对她也多了几分宠爱,到底比旁人要更宽容些。
德太妃看起来很是冷厉,身上透着一股子高傲,让人望而却步。
她站在望月宫的宫门外,看着这一处并未完全翻新的宫室,略微嫌弃地皱了皱眉。
“今日天气晴好,听闻你这办了茶会,本宫自要来瞧瞧看。”
德太妃的声音倒很是慈祥,她拍了拍蒋莲清的手,领着自家侄女一步步往里面走。
待进了望月宫,她似乎才看到张保顺一般,很是惊讶:“怎么大伴也在?”
如此说着,她脚步不停,直接进了望月宫正殿。
待她领着自己的侄女一起坐在主位上,颇为淡然地赐座之后,张保顺才道:“回禀德太妃娘娘,方才老臣听闻望月宫里有些事端,过来听一听音。”
德太妃细眉一挑,她哦了一声,道:“是为了景玉宫行厌胜之术的事?”
这一句话,望月宫里便陡然一静。
看来德太妃一早便知道这一段故事,她此番前来,正是为此事。
蒋氏这是有备而来,即便德太妃此番出手落了下乘,但看德太妃的态度,此番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沈轻稚拉下马了。
即便日后可能为此引发更大的争斗,也在所不惜。
蒋莲清刚要插话,就被身边的蒋敏拉了一把,终是没吭声。
张保顺面色如常:“正是如此,看来娘娘也为此事前来。”
德太妃半垂着眼眸,高高在上看着张保顺,心里却想着曾经的过往。
原你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我,现在又如何?先帝故去,我们这些都成了未亡人,但毕竟都是主位娘娘,膝下又有皇子郡王。
你一个阉人,哪里还有以后?
德太妃冷笑一声,道:“本宫竟是不知秉笔太监还要管慎刑司事,慎刑司的王仲呢。”
今日在这望月宫,说了半天慎刑司,结果慎刑司的管事太监一直没出面。
此刻德太妃一出声,这位王仲公公便立即上前,道:“娘娘,臣在。”
“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应该是什么章程?”
王仲有些为难,不过他谁都没看,只躬身低声道:“回禀娘娘,往常若有此事,要先以证据缉拿所有涉案宫人,禀明主位娘娘之后下慎刑司审问。”
他如此说着,却又补了一句:“不过若不按此章程来办,也没有差错,都看贵人们的意思。”
宫里宫规虽然森严,但最终如何定罪,还是要看贵人们的意思,案子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沈轻稚心里微叹,看来这个王仲公公是想走谁也不得罪的路子。
但如今宫中,怕是不能。
难怪至今仍在慎刑司,再也升不上去,看看张保顺这位大伴,历经两朝依旧屹立不倒,这才是他应该学习的典范。
不过这话虽然很是和稀泥,德太妃却也满意点头:“正是如此,张大伴,怎么你还能作为一共主位,替贵人们定夺宫事不成?”
张保顺却不慌不忙:“陛下临行之前,特地交代老臣要替陛下看好后宫事,老臣万事不敢马虎,牵扯及厌胜之术这么大的案子,自不敢妄自定夺,自然要听一听所有证词。”
张保顺面上带笑,声音温和,似乎根本就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样的忤逆之言。
德太妃面色微沉,她沉着眼睛看张保顺,也突然勾唇一笑。
“张保顺,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张保顺躬了躬身:“谢娘娘嘉奖。”
德太妃冷哼一声,道:“景玉宫沈昭仪行厌胜之术,有尚宫局吴姑姑和林盼两人做证,有那个纸人做证物,我问一问张大伴,这如何不能作为证据,还需要大伴再详细审问?”
众人早就看出,今日之事甚是也不是蒋莲清主导,桩桩件件皆是德太妃在后面操控。
她根本不管前因后果,不管是否是一家之言,也不管那证词和证据是否确凿,她就要在太后和皇帝不在宫中时,把苏家这个留下的纽带拔除。
有沈轻稚在,皇帝永远都不会偏向蒋家。
人人都说皇帝冷心冷情,从小就作为储君被教养长大,通身上下一点人气都无,但德太妃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很知道这位新皇帝其实很念旧。
念旧又孝顺,苏瑶华根本不用安排苏氏女,也不用让苏氏如何替皇帝办事,她只要有养育皇帝二十年的恩情,有苏家为萧氏忠心卖命的忠心,便能屹立不倒。
她亲自选出来的女人,皇帝也不会薄待。
这宫里面的争斗,永远都不是为了宠爱,男人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有时候一阵风就能吹散。
如她,如贵太妃、如贤太妃,也如太后。
她们要的从来都是权利。
家族屹立不倒,她们高高在上,自己的儿女天潢贵胄,才是最好的人生。
情爱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相信。
这一场争斗,为的本来就不是沈轻稚这一个小小的昭仪,归根结底,是蒋氏跟苏氏的权利之争。
从前这后宫里要听姓苏的说话,如今姓苏的出宫养病,是其他人最好的机会。
一个未来的苍天大树,要在秧苗时被连根拔除。
沈轻稚是微不足道,但她是太后选了四年才拿出手的人,光看萧成煜的表现,就知道沈轻稚拿捏人的手腕极强。
只要能拿下她,太后又在养病,短时间宫里就再不能有苏氏的人,到时候宫里的情形就会扭转。
德太妃要的就是这个。
德太妃跟蒋莲清不同,蒋莲清不过是为了脸面,想要打一顿沈轻稚,但德太妃却想要她死。
只有死人不能翻身。
德太妃的目光逐渐冰冷,她垂下眼眸,看向张保顺:“大伴如何看?”
张保顺顿了顿,却偏过头看向沈轻稚:“沈昭仪娘娘,此事关于你,你有何要说?”
德太妃把话说到点子上了,若是蒋莲清还好,但她一出面,就不是张保顺能压制的了。
沈轻稚冲他点点头,然后便恭敬向德太妃开口:“回禀德太妃娘娘,想必娘娘已经知晓此案经过,案子最初,便是我宫中的迎红去尚宫局取了两次纸,此纸并非书写所用,大多为补纸窗,擦拭桌椅以及如厕使用,对于景玉宫的人数来说,一月取一次即可,因此迎红取了两次,吴姑姑才觉得疑惑。”
沈轻稚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却皆很清楚。
“吴姑姑,是这样吧?”
吴姑姑没有立即回答,缓了缓才道:“是。”
沈轻稚便笑了。
“根据吴姑姑的证词,她逼问了迎红,迎红慌张说了是我要她取纸做纸人,对否?”
吴姑姑点头:“是。”
沈轻稚淡淡笑了。
她面容精致,在一片奢华的宫室里依旧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光凭这张脸,她就能夺得荣华富贵。
德太妃眸色微深,她定定看着沈轻稚,从她身上,她没有看到任何卑微,任何胆怯,她似乎很笃定自己不会出事,一字一句为自己辩驳着。
清晰、冷静又聪慧。
多好的苗子,只可惜啊……德太妃垂下眼眸,只可惜她不姓蒋。
沈轻稚继续道:“吴姑姑,若迎红真的说我要做纸人,那倒也没错。”
沈轻稚这话一出口,明间内便有些细微的声响。
那是众人惊讶的抽气声。
沈轻稚神色不变,继续道:“不过,她年纪小,人也有些不够灵光,可能说得有些错误。”“我不是要做纸人,我是要拿来做纸样。”
沈轻稚垂下眼眸,唇畔是浅淡的笑意:“回禀娘娘,我的景玉宫人少,自然好管一些,故而每个人每日用纸都有定量,而且一一登记在册。”
“很巧的事,我宫中有专门侍奉账簿库房的宫女,极是擅长此事,每月支领用度皆有登记,若是派人查,一目了然。”
“纸张用量一直也同其他宫室一般无二,每月支领一次,一共二十刀,每月给付没有盈余。”
“这个月多领的十刀,有两刀都做了纸样,剩余八刀还在我景玉宫中。”
沈轻稚此刻才抬起头,半阖着眼眸看向德太妃。
她温柔道:“娘娘也知道,前些日子柔佳公主病了,一直在寿康宫养病,陛下不便探望柔佳公主,正巧臣妾要去看望淑太妃娘娘,便领命也去看望柔佳公主和贤太妃娘娘。”
“回来之后,臣妾觉得大公主年纪小,一直养病也不甚趣味,便想着做些布偶给公主玩,这纸样就是用来打板的。”
沈轻稚说得清清楚楚:“纸样一式两份,景玉宫中那一份还在库房里,另一份则已经呈给了贤太妃娘娘,若是娘娘首肯,也可去贤太妃娘娘那问一问。”
“如此,我想问搜出这纸人的林盼,我宫里又上哪里有多余的纸,来做这纸人。
这纸人看着极为扎实,瞧着并非空壳,应当是实心的,这么看来,这个小小的纸人若是用浆糊黏制,怎么也要用上一两刀纸。
一两刀纸虽不多,宫里也不缺这点东西,但若景玉宫所有用纸都能对上,那这一两刀纸就很多了。
尚宫局的纸都是由吴姑姑掌管,沈轻稚若是又从她这里额外得纸,她怎会不说。
沈轻稚这一番清晰供述,就是等德太妃亲自来,她才会说出口。
德太妃面沉如水,待这些都听完,她才幽幽开口:“你倒是治下严谨,不亏是宫女出身,宫中的东西都如眼珠一般盯着。”
沈轻稚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德太妃一时间没了言语。
整个明间里也安静一片,只有蒋莲清有些坐立不安,她心中突突直跳,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林盼。
难道都是林盼胡说的?实际跟沈轻稚所说一般,都是林盼嫉妒她故意陷害?
可她一个宫女,胆子也太大了!
蒋莲清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开口,倒是她身边的德太妃,端起茶盏,品了品熟悉的凤岐。
悠然的茶香钻入鼻尖,德太妃晃神之间,似乎回到了少时在清溪的日日夜夜。
她缓缓放下茶杯。
“沈昭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德太妃唇边勾起冷酷的微笑:“可这宫里,不是你一个人谨慎便可以安稳度日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德太妃拍了拍手:“来人,把迎红带上来。”
她垂眸看向沈轻稚,眼眸里有着冷酷的血意:“你让她亲自动手办的腌渍事,怎么会以为她不会良心发现,供出你罪责?”
德太妃舒心一笑,眉宇之间皆是笃定。
“太后娘娘一贯仁慈,总是不肯教导宫女要心冷一些,这一课,本宫替你补上。”
“沈昭仪,只有你宫里的人才会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