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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人皆以为弟弟谦让而兄长贪鄙,也推举许武两位弟弟做了孝廉。事后许武才招集众人,向他们说明自己所做只是为了替弟弟扬名,并将已经扩大三倍的产业尽数分给了两位兄弟,于是自己也名声大噪,为世人所推重。
吕蒙先是为了母病而辞官不受,又放弃学业去说书挣钱,这些事大概都并未作假,但孙策苏妩他们能够了解内情,恐怕也是吕蒙有意引导,这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实在叫人动容,若孙策无动于衷,那才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老实说来,吕蒙所做,也不过是将实情抖出叫外人看,但以此来博取他人好感,不免让人觉得有些……
苏妩想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又是一笑,吕蒙是否有意都不能确定,她就这么给人家定了性,对他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不管怎样,他既有气运,又有才华,总不是一个庸人,至于他心性如何,日后慢慢便能见出究竟,她也不必在此胡思乱想。
只是有一点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苏妩眼波轻轻一转,却是在想方才吕蒙将孙策神亭所遇说得那般详细,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她一边想,一边往孙策那边瞧了一眼,却见他仍然紧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苏妩见他似乎怏怏不乐,便想着找个法子开解他,四处望望,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伯符,你等一等我。”
孙策心不在焉,也没问她干什么,便随便点了点头。
苏妩快步朝旁边一个小摊子走了过去,不一会背着手拿了个小纸包过来,直到走到他跟前,方才笑嘻嘻把手中的东西往孙策眼前一举:“喏,请你!”
孙策被她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却见那小纸包中,原来放着的是一小包杏仁膏。
杏仁膏算不上什么珍贵的点心,但难得有人请他,这倒是叫他觉得稀奇,孙策一时有点发傻,苏妩便弯着眼睛将那小纸袋往他手中一塞,笑道:“你病刚好,忌口的地方还多,这杏仁膏也算半个药,你吃吃倒也不妨。”
孙策见她还挂心着自己的伤势,不由心中一暖,将那纸袋珍而重之的收在怀中,半晌才望着她空空如也的手,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你没有给自己买吗?”
苏妩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望了他一眼:“……我不是准备和你一起吃的么?”
孙策脸上猛地炸红,手忙脚乱将小纸袋掏出来,双手捧到她跟前,眼睛亮亮地等着她拿,苏妩忍不住莞尔一笑,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胳膊一转,塞到了孙策口中:“好不好吃?”
甜味霎时间在舌尖蔓延,孙策感觉脸上越发热了,心里乱七八糟像是黏黏糊糊的饴糖,却也同这饴糖一般的甜,他心里滚过了好一长串的话,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愣愣将那纸袋递到她跟前,干巴巴道:“你也吃。”
苏妩瞧着他期待的面容,不由一笑,从袋中取了一个含在口里。糖在口中化开,苏妩用舌头将它翻了个面,侧着头道:“唉,这店家做的也太一般,我猜他是用了酥、杏仁、阿胶、白蜜、紫苏子和着生姜汁一起熬的,所以掺了姜的辣味,直接用杏仁、甘草和桂心来做,要比这个清甜爽口得多,我下次自己做了请你吃,好不好?”
孙策心里砰砰直跳,低低说了声“好”,却是将手上的袋子默默攥紧了些。
苏妩见他心情转好,眉眼间更是温柔起来,他们一路走一路吃,口中漫无边际地说着四处风土人情,越说越是投机。
苏妩这一世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上一世里去过的地方倒是不少,她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自己前世的故乡长安,话不由更多了起来。
落日的斜晖下,秣陵城的砖瓦似乎也被漆了金色,壮美中透着一丝妩媚,苏妩恍惚间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似乎也曾这样行走于故乡的街道,语气不由透出一丝眷念:“你去过长安么?”
见孙策摇头,苏妩目光一点点软了下来,温声道:“你该去那里看看的……那是我待过的最好的地方。”
孙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西汉虽然都于长安,但东汉时长安历经几番战乱早已残破不堪,是以刘秀放弃旧址,移都于洛阳,年前李傕攻入长安,这座旧都兵祸连年,早已一副残败之象,如今的长安城实在是饿殍遍地,尸骸成山,直如人间炼狱一般,孙策怎么也想不通苏妩为什么会对那里有这么深的感情。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苏妩所说的“长安”并非是眼下的这个长安,而是熔铸汉唐武功、远在千年之后的那个她记忆中的长安。
只是见苏妩目光渺渺,他却是在心里默默许下了誓言:不管她为什么喜欢,等到时候他将长安打下,送给她便是了,三次大恩,拿一座长安城来还,似乎也并不冤枉。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装着杏仁膏的纸袋,却是什么也没说,只迎着苏妩的笑容浅浅勾起了唇来。
———我是策策阿妩双双把家还的分割线———
等孙策和苏妩一起回到府中,立马便被看了一日文书的张昭和张纮抓了壮丁,二张埋首于案,累得腰酸背痛,一出来就瞧见孙策正兴高采烈跟苏妩聊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次他说什么二张也不肯放人,直接押着他去处理政务,孙策只来得及吩咐人去将吕蒙三人接来,便被张昭扯着袖子拉走了。
苏妩见孙策走得委委屈屈,内心早就哈哈哈哈发出了一串杠铃般的大笑,她脚步轻快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已是决定了今日定要好好沐浴,洗完便早早休息。
她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孙策他们住的帐篷,虽然安排的人已经尽量挑最好的给她准备,但比起床来,还是多有不及,而且军中多是男子,她也不好过分讲究,平时也只能随波逐流,如今难得有机会回到城中,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
苏妩请外面听候的人替她预备热水,用过晚饭之后,便高高兴兴捡了新衣服出来,准备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
苏妩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平时浴时用的药粉,这药粉是她按照古方所调配,需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各四两,将花、香分别捣碎,真珠玉屑研磨成粉,合以豆末制成,她将这药粉倒在热腾腾盛满了水的浴桶中,药粉顿时和着热气在水中化开,氤氲出缕缕淡香。
她嗅一嗅这香气,本就娇嫩的脸也被热气蒸出了几分晕红,转身又掏了以猪苓茵樨香熬煮成的头油出来。
她本梳着双环,如今要梳洗了便将头发打散,及腰的长发垂委而下,如同锦缎一般,她解衣沉在桶中,一边将头发浸湿,一边将头油抹在发上,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松快。
她在水里大概泡了有一刻钟,方才慢悠悠出水,取过一旁的毛巾将身上水珠拭净,又捡了一身浅血牙色的裙子穿上,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头。
苏妩见头发干的差不多了,瞧着外面似乎辰时多一点的样子,正在想该干点什么好,外面的孙策临时调来照顾她的婢女却是轻轻推门进来,向她深施了一礼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苏妩“咦”了一声,心想难不成是蒋钦又来找她算两卦么,顺口问道:“来得是蒋将军么?”
那婢女摇了摇头:“是将军今日派人请来的吕蒙先生。”
苏妩第一反应是:来得好快!但慢慢回过劲了便有些疑惑,吕蒙找她做什么?
苏妩又问:“吕小郎来了多久了?”
“有些时候了,听说大人暂时不方便见客,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苏妩心中暗暗有了猜测,笑一笑道:“我知道了。烦你去准备些茶水,告诉吕小郎,说我一会便到。”
小婢应了声是,便下去答话了,苏妩本已洗去粉黛,如今又要见客,便只能重新拿起黛石点了水轻轻在眉上涂抹,幸好她本就肤白眉清,也不必过分修饰,只需简单上一层淡妆即可。
她慢慢梳卷起长发,简单扎好,自觉足以见人,便理了理裙裾,款款走出门外,外面吕蒙正端正地坐着,旁边倒是放着茶点,只是瞧着似乎动都未动,见苏妩出来,吕蒙赶忙起身见过了礼,面上见了笑意。
苏妩还了一礼,在他旁边一些坐了,歉然道:“叫小郎久等了。”
吕蒙道了声“不敢”,又道:“此番我是来谢大人的,莫说等一会,便是等上一日一夜,那也算不了什么。”
苏妩替他倒了杯茶,扬眉一笑道:“谢我做什么?你如今住的是孙将军的府邸,我也不过是在他这里借住,你要谢,也应当谢他,到我这来,实在是大错大错了,我瞧你聪明得很,怎么在这种地方犯了糊涂?”
吕蒙听得她这话,起身又是深深一拜:“蒙虽然愚钝,但大人有意替我引荐,我却是瞧得出来的。”
苏妩笑而不语,见他弯着身迟迟不起,轻轻抿了口茶,道:“举手之劳,小郎也不必放在心上,请起吧。”
“蒙不敢。”吕蒙低头看不清面孔,苏妩只听他道,“大人以诚待我,蒙却未能以诚相报,实在惭愧。”
“哦?”苏妩在几上轻轻叩了两下,“奇怪,小郎这话,我就听不大懂了。”
吕蒙顿了片刻方道:“蒙借身世动人,方才得入将军与大人之眼,其心不诚,是以惶恐无地,希望能求得大人谅解。”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对心中早有疑惑的苏妩而言,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但她见吕蒙仍然话中藏着话,不肯把内情挑明,便也不愿顺着他意思,只假作不知,笑道:“这也没什么。小郎家中情景,我与将军都是亲眼见过的,总不是作假,小郎若是为了此等小事介怀,叫我说来,那是大可不必了。”
吕蒙听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语塞,总不好说自己有意卖惨,只能尴尬无言。他的确如苏妩所想的那般,有意将自家情况坦露给孙策二人看,孙策自然不疑有他,信了个十成,但他见先前屡屡对他表现出好感的苏妩在了解了内情之后却是不言不语,不由疑心她恐怕瞧出了什么,他身世艰辛,少年早熟,自然心思敏感,在心中思量许久,终于还是耐不下性子,决心来苏妩这里探探口风。
在他看来,孙策对他并没有特别看重,带他回来多半是看在他家世可怜的份上,倒是苏妩似乎对他颇有好感,只是若她觉得自己有意引导他们了解自己家中内情,这份好感还能剩下几分,就不大好说了。
吕蒙猜得倒也中了八分,只是他自己多疑,便疑心苏妩可能会在孙策面前透露一些不利于己的消息,却想不到苏妩早瞧出来他不同于常人,希望他能为孙策效力,自然不会有意拆他的台。
但他没有料错的是,他的做法确实让苏妩心中有那么些不大舒服,是以如今见他主动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介意好好晾一晾他。
吕蒙在苏妩面前弯腰站了许久,脑子里思量着如何才能最好的在洗白自己的同时重新获得苏妩的好感,只是他还没想到一个两全之法,便听苏妩道:“……只是小郎若是为了引着我们听你家中之事惭愧,那也不必找我,直接找孙将军说便是了。”
吕蒙听得她此语,心中轰然一震,身体不由僵住,心里反复的只剩了一句话:她果然知道了!
他方才不将话说开,也是抱着几分侥幸,希望苏妩并未察觉,如今听到苏妩将那层纱揭开,脸上不由又红又辣,他毕竟还是个少年,比之苏妩也差不多大,心思虽重,毕竟见事不多,听到苏妩的话不由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对答,许久方涩声道:“大人的意思是……”
苏妩听他声音隐约有些不稳,又见他腰仍然弯着,身体瘦弱单薄,露出的手臂细弱地不比粗多少,不由心中又生出了些怜悯之意,叹道:“……你先起来罢。”
吕蒙只是站着不动弹。
苏妩见他受的刺激不小,也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重了,叹了口气道:“你的法子说起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些以孝悌之名谋官的人说来也并不比你高尚多少,只是你以你母亲姐姐为饵来求官,可曾问过她们的意思么?”
吕蒙被她说得无言,他自小家贫,自觉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应当担起家中重责,只是像他这样毫无根基的少年,想要出头实在千难万难,他一心想要挣一份功业,报答姐姐母亲,难得得遇孙策,自以为如鱼得水,自是一飞冲天之时,不想孙策对他却是兴趣缺缺,并无意将他招揽于麾下,若是太平时,做个小官倒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如今的乱世,城池转瞬易主,做一小官哪里还有出头之日!他早有意去投孙策,对孙策的性情人品也大致有所了解,是以投其所好,专门叫他看了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戏,这才入了孙策之眼,成功的留在孙策身边,他不过是想得一晋升之阶,又有什么错?听到苏妩的话,他不以为然,只是面上并不反驳而已。
苏妩似乎也猜到这话说服不了他,便伸手要将他扶起,只是吕蒙性子倔强,他觉得苏妩有见疑之意,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他虽然瘦弱,但毕竟也是习过武的,他自己不愿意,苏妩自然拉不动他。
吕蒙依然维持着躬身的动作,沉声道:“大人说的是,是蒙有错在先。”
苏妩见他犯倔,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恐怕给自己找了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