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40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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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就当是散散心。”
矮个子的主人走掉了。亚尔维斯目送他离去的身影越来越矮,越来越小。由于雪积得很深,每踏出一步,小脚都会陷进去一大半。把腿从及膝的雪里抽出来有些困难,派斯捷的身子随着艰辛的步履左右轻晃,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只来自北欧神话里的矮人。
派斯捷沿披霜戴银的山路不疾不徐地走着,一转眼就离开了几百米。其坚决而执着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在公火龙的视野里消失。
四排拖在雪里的长长脚印,如犁地的农具留下的深沟。亚尔维斯快步跟上前,保持距离跟在派斯捷身后,陪着他,共赴这场无言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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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坐落于主峰“龙之巅”左半山腰的首席居所的路上,阿尔斐杰洛还能直起挺拔而高傲的脊背,保证坚实而稳重的步子不摇晃,在大庭广众之下,时时维持符合一个英雄人物的威仪。比起一些喝得烂醉如泥的守护者,他的神志还是很清醒的。但是当关上的房门隔离了外部的世界,舒适奢华的家居映入眼帘后,疯狂了一夜的疲劳感瞬间席卷了阿尔斐杰洛全身。参加一场以应酬和做戏为主的盛宴,简直比带队打仗还要累。
于是他拉上窗帘,在床边摆放遮挡阳光的屏风,调整好角度,爬上床盖好被子,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无梦的睡眠太过舒坦。当守护者为他送来清淡的早餐时,只见睡得正香的首席把全身都包在被子里轻声打鼾,唯有凌乱的红发露在外面,勉强能辨认身份。眼皮睁开时,已近晌午。阿尔斐杰洛看见了整齐地搁置在餐桌上的杯碗瓢盘,却因宿醉醒来的头疼而胃口全无,只喝了牛奶。从书架里取出一本书,阿尔斐杰洛正准备坐到沙发上,安静地阅读一会儿,驱散头昏脑涨的不适。这时候,轻缓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送午饭的守护者已经候在了外面。
午饭是一盘豌豆,一大块白面包,两个鸡蛋,一碗莴笋汤,和一杯蜂蜜水,由艾德里安负责送进来。菜式简单清爽,想必膳房也意识到昨晚吃了太多油腻食物的首席需要换换口味。可是阿尔斐杰洛仍被酒醒后的宿醉感所困,整个头部都胀痛难耐,实在没有食欲。一碟碟碰都没碰过的菜肴便被遗弃在桌子上慢慢变冷,直到一小时后,进来收盘子的艾德里安将它们一并拿走为止。
艾德里安一言一行间都对他恭顺至极,甚至有些拘谨。阿尔斐杰洛看得出来,他很尊敬他,但是更怕他。一个念头就这样偷偷地发芽萌生在阿尔斐杰洛心田。当艾德里安双手拿着沉重的银质托盘走向大门时,耳边响起了首席那仿佛金属互相摩擦的冰冷询问声。
“今天的晚饭是谁送?”
“奎特尔梅。”
恭敬的守护者报上了一个不是阿尔斐杰洛希望听到的名字。于是他要求道,“换克莱茵。”
每日伺候首席三餐的守护者名单,历来都是由魔导团九长老之一、同时兼任膳房主管的瑟兰崔斯制定的,即便是首席也无权过问。因此,在听到阿尔斐杰洛的要求后,艾德里安的眼睛迅速睁大了。从他变化的神情里,阿尔斐杰洛读出了窘迫。他忽然忆起了许多艾德里安和克莱茵混迹在一起的画面——至于迪特里希,那个说话做事从不绕弯子的大个子,阿尔斐杰洛思前想后,已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目前能确定的是,克莱茵肯定是白罗加的爪牙,那么艾德里安会不会也是呢?
不过,阿尔斐杰洛并不在意自己草率的要求有可能打草惊蛇,他只是目不斜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艾德里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深恐若是不从,便会遭殃。阿尔斐杰洛的凝视,让他很是不安,心里凉飕飕的。眼前对自己发号施令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空有首席之名却无首席之实、因寸功未建而容易受人轻视的小子了。如果说,锡耶纳的任务,他是初露头角,那么比萨一役圆满落幕后的现在,他早已是声名大噪。守护者们争相歌颂他的功绩,传唱于卡塔特的每一座山每一片海,龙族纷纷对他另眼相看,昔日质疑过、羞辱过他的人,全部都闭嘴不言,甚至连趾高气昂惯了的门德松提斯等八位保守派的长老,如今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为当初抨击过他而自感惭愧。得罪一个如日中天的首席是何下场,艾德里安可不想体验,再迟钝愚笨的人,也必定懂得衡量其中的得失,趋利避害。乔贞是个厚道人,有着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和循规蹈矩的行事风格,在近两百年担任首席的漫长岁月里,随遇而安地过着散澹苦闷的生活。艾德里安知道,在卡塔特要是有谁惹怒了乔贞,他或许会皱皱眉,警告你闭嘴,当他转过身走开后,事情也就结束了。但是,倘若换作阿尔斐杰洛……艾德里安可不太确定。尽管阿尔斐杰洛总是在人前展露真诚的笑容以礼待人,可是他骨子里的那股强过任何人的胜负心和企图心,任谁都能深深地感受到。克莱茵就时常告诫艾德里安,和阿尔斐杰洛这类人只可做点头之交,不能掏心掏肺。
“我明白了,首席大人,”艾德里安尽量让话讲得连贯,“我会将您的请求告诉长老。”他在首席满意的微笑中鞠躬告退了。
艾德里安走后,阿尔斐杰洛找了本书,坐在沙发上阅读。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于是移步来到屋外,背贴门廊的柱子坐下来,目视日晷仪指针变化的角度,心算时间。瑟兰崔斯拒绝人员调动的可能性,根本没在他思虑的范围。他忘不了的,是那把匕首,来自于白罗加精心为他挑选的刺客——刺杀未遂最后咬舌自尽的费里切。
前段时间诸事缠身,有一根神杖要制作,有一场硬仗要绸缪,阿尔斐杰洛根本无暇他顾。现在,他终于能够腾出手调查,或者说证实——触发这一暗杀事件的导火线了。
费里切的暗杀,是一道潜伏在比萨之战胜利的光环下的阴影。躲在幕后指使的白罗加,不仅筹划了这场阴谋,更气人的是,居然在出征前夕的关键时刻,大肆地散布阿尔斐杰洛主从失和的谣言,离间他与尼克勒斯的关系,萌发了龙王的猜忌。得胜归来后,踌躇满志的阿尔斐杰洛,还没享受几天功劳和威名被群众传颂于山间带给他的满足感,愉悦的心情就因面临了新的威胁而低沉下来。心里面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阿尔斐杰洛不安地来回挪动,好像坐着的地方不是平整的石阶,而是一片会蜇人的荆棘丛,有芒刺扎进了肉里。那个男人……纵使自己礼数周全地对待他,他的害人之心反倒日甚一日。费里切的匕首即是白罗加的战帖。面对强敌,该怎样应对呢?身为龙术士里的元老级人物,白罗加在卡塔特耳目众多,自身实力也不俗,绝非等闲之辈。但,我会杀了你,拔掉这根刺。阿尔斐杰洛看着斜对面花圃里的一株铃兰暗暗发誓,等到了那一天,我不会给你留全尸的。
克莱茵在送晚餐的时间准时到达,双手端着又大又圆、盖着盖子的银质餐盘。一头黑绿色的短发比装饰露台的天竺葵的叶子要深些,眼珠的颜色呈现为茶金,犹如庭院里赋予植物生命和营养的泥土。五官圆润饱满,脸型方中带圆,有着丰腴的肉质,仿佛一件人面雕塑被磨去了棱角。他披在守护者银色铠甲背后的披风洁白犹如初降的雪,腰间佩一柄铁冶炼的长剑,由铸剑技术精湛的龙族的工匠锻造而成,颜色与铠甲一样是银色,连剑鞘都是银光闪闪,似乎受过魔法的加持。剑的把手部分是一个银球。
麻利地将食物一份份摆上,沉眼看着桌面的茶金色眸子至始至终都闪现着虔诚的柔光。克莱茵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自己忽然接到传讯的惊奇或不满。他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口齿伶俐,善于应变,同时又谨言慎行,牙床里蹦出来的全都是恭维阿尔斐杰洛的漂亮话。而阿尔斐杰洛的心思也不在香气四溢的佳肴美馔,带着审视的紫罗兰眼眸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克莱茵始终不离唇畔的笑容。
“您觉得昨天的狂欢宴怎样,首席大人?”仿佛对阿尔斐杰洛良久的凝视毫无察觉,克莱茵态度随和地笑问道。
“吵闹,无聊,必须不停喝酒。”阿尔斐杰洛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地回答,期间依旧看着克莱茵,目光近乎贪恋地黏在他脸上。
他的谛视并没有给克莱茵带来任何负担。“您有享受其中吗?”问这句话时,克莱茵已经摆完了最后一道菜。
“接近真相的过程吗?有。”
首席的回答与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克莱茵仍旧笑不露齿,笔直地侍立在桌旁。谈话插入了一段耐人寻味的空白。
阿尔斐杰洛阻止了空白的延续,“有什么你想说的,或者需要让我知道的吗?”
“恕我实在想不出来,大人。”克莱茵神色自若,毫无异状,非常镇静地回答道,“不过,只怕在没等到我的答复前,您也不会同意我就此告退的,对吧。否则传我过来便失去意义了。既然如此,我能否讨要些提示?”
“可以啊。”必须承认,阿尔斐杰洛事先并没有料到,面对自己的质询,克莱茵竟能有如此临危不乱的气魄,对于自身犯下的过错,竟也能如此心安理得。不过这样也好。阿尔斐杰洛不打算再继续装腔作势,“你一直都在给白罗加办事,对不对?”也不再拐弯抹角,“你从我这儿听来不利于他的言论,转告给他,促使他对我起了杀心。”
太直接了,阿尔斐杰洛心想。不过没关系,因为稍过片刻后,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首席大人,您何出此言?”茶金色的瞳孔放大了,将克莱茵的震惊表露无疑,“我完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还真是个没创意的回答。”首席慵懒地歪着身子靠向椅背,对他笑笑,“事实恰好相反,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明白。”
那一瞬间,仿佛血管突然在利刃下断裂,就在阿尔斐杰洛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克莱茵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阿尔斐杰洛依然直盯着他,但那谛视的眼神,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仿佛一个无限深的紫色涡旋,能将目光触及到它的一切,包括人的神志,意识,全部贪婪地吸入其中。克莱茵完全避不开那双眼睛。
颤抖的左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铁剑上,紧扣的指头包覆着剑柄的圆球,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克莱茵的精神,就像一根拉开到最大限度的弓弦,随时都会崩溃。在他战栗不止的指间,银色的圆球正闪闪发光。
对于克莱茵疑似反抗的举止,阿尔斐杰洛却是哼声冷笑。他是要拔剑砍我,落实他暗相勾结白罗加谋害首席的罪名吗?还是假借虚张声势的劲头,准备夺路而逃,寻求他者的庇护?不管哪种,阿尔斐杰洛都不会让他如愿。
那注视还在继续,危险又神秘,深邃如大海。紫色的汪洋翻卷着诡谲多变的浪涛,变幻出怪兽的血盆大口,将克莱茵吞没。克莱茵不受自己控制的视线,在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的干预下,被迫定格在了与紫罗兰眼瞳视线相交的轨道上。无论心底阻止的声音怎样嘶喊,都移不开半分。
阿尔斐杰洛的求证也在继续。“回答我,你和白罗加的关系。”他的身子在不经意间往前倾,“你们暗通款曲了多久?他想除掉我想了多久?我和他一前一后错过的那天,你向他传达了什么?他暗杀我的计划,你又知道多少?”
一长串的诘问后,阿尔斐杰洛往后靠去,继续凝视着克莱茵。目光虽然沉郁,却透露出稳操胜券的把握。支着下颌的那只手,似有黑光在流转。
连续提问对阿尔斐杰洛没有难度,以他修炼得超凡脱俗的黑魔法水准,被魅惑的对象会如数家珍般地道出他企图掩藏的秘密。
眼前的那双紫眸散发出来的奇妙引力,强迫性地让克莱茵与之对视。克莱茵无法回避,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它,并且不受控制地开始了回答。
“我敬爱每一位龙术士大人,”克莱茵立刻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说得没有一丝犹豫,“所有的龙术士在我心目中都是惩奸除恶的大英雄,为世界的和平,作出了不朽的贡献。我崇拜这样的英雄。对战功赫赫的白罗加大人,我自然也是大为倾慕,极力膜拜,就如我敬仰任何一位龙术士。”克莱茵的语速快得吓人,但是语调却异常生硬,就像一件不会骗人的机器,失去了往日说话时的节奏,变得没有高低起伏,“白罗加大人和大部分的守护者都建有深厚的交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白罗加大人一直忌妒您的才能,嫉恨您夺走了他自认为归属于他的首席宝座,这同样尽人皆知。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对您下手。如果白罗加大人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那我自当为他的一时糊涂而扼腕叹息。”话至此处,他坚定地举起右手,握成拳状,放在心脏的位置,“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绝没有参与白罗加大人的计划,作出任何背叛首席大人您的事情来。请您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我。”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结束了,被控制的机器也终于静默下来。克莱茵缓缓放下起誓的右手,同时尽量掩饰握着剑柄的左手的颤抖。他的神情有着强作的镇定,眼神里的畏怯却无法掩藏,几乎是求饶般地看着首席,犹如等待审判的罪人。眼前,那无止境的注视仍没有消退。
就算先前的情况停留在可信度极高的猜测阶段,但是当这席话过去后,一切都不同了。
座位上的红发男子,嘴角别扭地撇了一下,视线扫遍克莱茵全身。这个完全刨除了游刃有余,只剩下惊愕和猜疑的眼神,证明阿尔斐杰洛丧失了对局势掌控的信心。几乎是以能把人穿透的眼神,不敢相信地侧目。
我猜错了?不是克莱茵告的密?与白罗加共谋的另有他人?!
还是说……白罗加连克莱茵也不放过,用处理费里切的方式篡改了他的记忆?
亦或者说……整个刺杀事件——包括白罗加是主谋的推断,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测?实则另有隐情?!
阿尔斐杰洛长久地盯视着克莱茵,不说话,那杀意刻骨的目光,仿佛是要把他的皮一片片扒下来。黑魔法的魔力依然在释放。
就在克莱茵因为忍受不了这目光施加的压力而快要弯腿跪倒时,阿尔斐杰洛突然疲惫地沉下了眼。
“忘记这番交谈。”一秒后,他再次对上笼罩着惧意的茶金色眼睛,“记住,你今晚只是给我送了饭,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在看见克莱茵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确保他遗忘了他不该记住的事情后,阿尔斐杰洛挥挥手,示意他离开。静静轮转在手背上的黑色三角魔法阵,黯淡了最后的一丝光晕。
被凝视的压力渐渐解除,可是呼吸却反而急促起来。耳边吹拂的风声,树叶摇摆摩擦的稀疏声,鸟儿歌唱的鸣叫声,铠甲的靴子踏着台阶的响声,快步疾走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的琐碎声,全部都听不见。只有越来越激烈的喘息声在颅骨间回荡着,愈发清晰可辨。求生的意志,和化险为夷后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喜悦,支持着腿脚机械性地迈动。眼前的视线忽明忽暗,多数时间是黑暗的,忽然一阵白光将黑色剥离,显露出真实的景致——
此刻的克莱茵,离开首席的居所已经有数里之遥。他发现自己不停地在山上绕,不知不觉拐进了一个葱葱茏茏的树林,距离通往其他龙山的大道所在的方位早已不知偏离了多远。
无数巴掌状的树叶在他头顶飘荡。叶片缝隙间透过的点点阳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将他淌满了整张面颊的汗珠照得一片花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人踏足的隐蔽处,克莱茵放肆地任喉咙发出了嘶嘶的笑声。他抖着手摸索腰间,把佩在腰带上的守护者光剑解下,用热诚到极致的目光注视着剑柄上的圆球。光滑的银球反射阳光,一时之间仿若星辰降落。克莱茵双手捧着光剑的柄,紧贴在唇边,虔诚地吻了下去,仿佛它是自己倾注了此生全部情感的至爱。
成功了!
他好想高声尖叫,让整个卡塔特都听到,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好想告诉他们——他成功地骗过了那个男人!那个机智过人、精细入微的男人!告诉他们,他抵抗了世间最厉害最伟大的龙术士的催眠术!
克莱茵弓着身子,不停地亲吻他的剑柄,难以自制地一边癫狂又沙哑地笑着,一边淌下激动的泪水。
感谢火龙王!感谢海龙王!
他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