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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于布留云腕上,气若游丝,只出不进。

    “莫要如此!”伍金台见状,也顾不得甚功法招式,身子一仆,来个金刚撞钟,一把抱住布留云腰身,一头正顶在其鸠尾穴上。

    布留云探掌虚挡,却不及伍金台动作急迅,腹中吃痛,低声怒道:“你这一招,不异手刃生母!”

    此言一落,伍金台呆愣楞束手一旁,便似只落须断足的秋虫,硬挺挺受着布留云左右掌掴,气断声吞。

    范一点两臂摆扑,却连起身亦是不能,口内嘶哑,声低如蝇。

    “怪……怪只怪……妇人之仁……未能……亲手…清理门户,……纵虎归山……遗患无穷!”

    布留云冷笑两声,一把推开伍金台,踱步便冲范一点而去。

    “师父,我还指着小师弟早晚给我送些吃食汤水,哪里忍心打坏了他?你现在这样子,可是泥菩萨过江,滥放厥词,怕是小伍亲娘也得跟着遭些苦头吃吃。”

    范一点口唇大开,却难多言,唯不过同伍金台两两相顾,又再凝眉瞧着布留云将整个密室搜剔多番。

    再十日。

    伍金台近忧钦山,生恐恶人得志,毒计害了范一点性命;外患寡母,又怕布留云求之不得,将满腔怨气撒在自家阿娘身上。如此这般,进退皆难,矛盾辗转,不由得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这一日,晚膳时分。

    伍金台方将饮食送入密室,结眉打眼,却见布留云膝跪地上,手捧范一点一腕,就唇其上,喉头急动,吞咽不迭。

    “你……这是作甚?”

    布留云闻声,口内吧唧两回,侧目一瞧,气息惙然。

    “这几日,生恐派内弟子生疑,也不敢令你多送水粮。然则,范一点闭关,饮食减半;那些分量,于我一人尚嫌不够,何况一人份二人食?”布留云长纳口气,探头再往范一点腕上多吮几口鲜血,一摸唇角,低声笑道:“人言恨之入骨,餐肉食血。今日一试,方知仇人之血,实在香甜。”

    伍金台见范一点口唇泛白,面无人色,侧目再瞧,却见布留云于一旁胡吃海塞,风卷残云般将那食盒扫个精光。

    伍金台面上一黯,放脚上前,待近了范一点,这便探手自袖内摸索出柄短刃,单手一颤,寒光凛凛。

    布留云见状,扺掌叱笑,“小伍,你也尝尝?正好,咱们兄弟一左一右,小酌怡情,豪饮随性。今夜也可好生体悟体悟何谓‘师恩浩荡’。”

    此言方落,却见伍金台倏瞬割了自己左腕血脉,眉不皱眼不眨,将那热血淋漓的腕子往范一点唇边一凑,缓声叹道:“师父……此回……总归是小伍害了你……”尚未言罢,已见范一点一抿口唇,倾身咬在伍金台伤处,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布留云见状,轻笑不迭,眼白一翻,径自缓道:“生死关前,哪还有甚气节脸面、风骨尊严?”

    伍金台膺前起伏不住,应也不应,一味哑忍。腕上再痛,却不哼一声,唯不过定定瞧着范一点,轻声喃喃,“师父,小伍此回,实在无奈。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寡母怀胎,千刀加身,万苦尝遍,小伍割肉以养,尚不能偿;然则……”伍金台一顿,低眉垂睑,泪眼婆娑,“师父授艺,恩同再造,小伍剔骨为报,亦难抵补……”

    伍金台口内轻嘶,目睑一阖,暗查范一点舌尖如笔,游走肌理。伍金台凝神静气,心下逐字细辨不迭,再也不敢言语。

    一炷香后。

    伍金台自感脚底绵绵,头晕脑胀,缓将食盒收拾停当,侧目直冲布留云道:“明日,大师兄不让我再来送膳。其当亲来,连续十日,你且好自为之。”

    布留云冷哼一声,呵呵笑道:“可还记得上一回,我效范一点声音,自你那儿诳了三两银子?”

    伍金台侧颊,暗往地上啐口唾沫,冷声应道:“你这好本事,我自难忘。”

    话音未落,掉头便走。

    廿三日前。

    申时。

    柳松烟提了食盒,面朝密室,正欲抬声请纳,却闻范一点低声,一字一顿道:“此一餐,且令金台送入。”

    柳松烟眨眉两回,自觉怪异,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思及前几日送膳,室内虽黯,倒也不妨瞻顾,只消一眼,瞧个暗影,柳松烟便可笃定那人定是范一点无疑。既于密室内瞧见范一点,又同其言来语往攀谈几回,音貌皆合,自己也懒作忧天之虑。

    柳松烟前后这般推想一番,自顾自摇了摇眉,也未审谛,更不深思,将食盒往门外一搁,放脚便寻伍金台去了。

    一炷香功夫,伍金台已是拎着食盒入得密室,一瞧范一点昏沉情状,伍金台已是会意,将食盒往边上一丢,抬声怒道:“这几日,你竟将师父害成这样!”

    布留云冷哼一声,稍一勾手,示意伍金台将那食盒送至跟前;半碗羹汤下肚,布留云抬掌胡乱抹了抹脸,撇嘴怒道:“老不死顽固的很!自作自受!如今,我也不再求甚心法口诀。今夜便送他见了阎罗,而后我便名正言顺接管钦山,再不在这处躲躲藏藏,缺食少喝。”

    伍金台冷着面,只是探身近了范一点,见其双唇龟裂,脱水泛白,恹恹然早没了生气。如此一见,心下何安?伍金台想也不想,又再割了自己左腕,以血为资,希图续延范一点性命。即便其多活一天,乃至多撑一个时辰,于伍金台而言,也算善事。

    布留云冷眼旁观,候了一刻,方懒声令道:“稍后,你且往柳松烟房上,再将其唤来;将那食盒放至门边,由他送入。”

    伍金台身子轻颤,暗暗吞唾,不待回应,又听布留云哑声接道:“待柳松烟来了,你正好得了时机,去他卧房,将我这迷药下了。”

    “你……”伍金台稍一侧颊,右掌直指布留云,隔空点个两回,却又失了中气,头颈一塌,低声哀道:“你既害了师父,难不成还要害大师兄?”

    “若不除他,掌门之位终归轮我不到。”布留云边道,边起身往桌前,取了其上双钩,眼内供养,抚摩不住。

    “这父钩,我入门多久便念了多久。现如今,终入我手,我却得上赶着送给旁人。”布留云啧啧两声,将那父钩钩刃朝外,小心往膺内一拢,爱不释手,可见一斑。

    当夜,已过丑时。

    布留云暗将那父钩同子钩调换,事成之后,心下窃喜,大步流星自柳松烟卧房回返密室。

    初一入内,尚不及言语,已感胸膺一颤。低眉细瞧,惊见剑光微寒,当心而过。

    布留云两臂稍抬,侧目见身后一影,再听其悯笑未收,喟叹连连。

    此一人,若非伍金台,能是何人?

    “二师兄,怎得这般不小心?”伍金台上前踱了两步,目华一冷,抬掌便将那长剑抽回,不待布留云动作,便将剑身往其外袍擦个两回,又再嗤道:“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瞧瞧,此言诚不欺我。”

    布留云目眦几裂,两掌染血,身子一歪,直扑伍金台所在。

    伍金台自不含糊,轻巧一让,眨眉避过。

    “你……你不怕我杀了……”

    伍金台佯作惊怖,摆手疾道:“莫要伤我娘!莫要伤我娘!”话音未落,却是陡改一副笑脸,一字一顿道:“二师兄,你们钦山上下,难不成就没有一人怀疑,山脚那失智老妇同我的干系?”

    布留云瘫在地上,探掌缓将唇角鲜血一抹,急咳两回,支吾询道:“你…这…何意?”

    伍金台将袍尾一收,蹲踞在前,口唇一撅,摇眉苦叹,“十里八乡都知我是孝子。人欲握我把柄,以为要挟,那山脚石屋,岂非便是案上鱼肉,任人拿捏?”

    “我这般明显卖个破绽,还不是为了请君入瓮?”伍金台五指一立,指尖狠插布留云头壳。“我伍朋,六岁伶仃,孤苦至今,何曾得过父母半分照顾?”

    此言一落,伍金台细细逼视布留云惊惶神色,心下更见欣然,长吁口气,径自接道:“你捉的那老妇,不过是逃难途中相识。其失亲儿,我无父母,且其几遭磨难,过往诸事,全然忘怀。如此,我便正好借用。这般世道,她一花甲,风烛不定,老景谁凭?我佯称其子,三年间供养周到,既可聊尽菽水之欢,也算广积无边之善,岂不皆大欢喜?”

    “好你个……伍金台……”布留云气若游丝,两目渐阖。

    伍金台挑眉冷笑,沉声应道:“依我对二师兄了解,怕是那老妇,早已丧命你手才是。不过无妨,其已然物尽其用,莫说同门从未上心,即便问起,我也自有说辞应对。”稍顿,又再转个话头,吃吃笑道:“我几忘了谢你,助我嫁祸柳松烟去。”

    “噢,我倒忘了,”伍金台轻拍脑门,低声再道:“今夜钦山一众师兄,除了六儿,水饭内皆添了你那迷药。我只怕六儿身子虚,奄奄思睡,万一屙在榻上,岂不贻笑?我这小师弟,可是连他每晚的起夜时辰,都估得大差不差呢。这般一算,我也当真仁至义尽。”

    “那班师兄,个个希图烟波钩心法,何尝真心待我?尔等不仁,我便不义。你真当那第九式心法为真?”伍金台掩口巧笑,指腹于掌背拍个几回,目露凶光,缓自牙缝挤出一句,“照着我那心法练,怕是你等来世也难得大成!”

    约莫盏茶功夫后,伍金台方探手往布留云面上,待感鼻息全无,这方抿了抿唇,后自布留云怀内将那调换过的子钩取了,起身踱步便往范一点去。

    “师父,”伍金台将子钩搁置一边,探手往袖内摸索片刻,陡地掇提出个竹筒,圆口一开,方见其内满是马蛭,最大的,怕是足有半尺。

    “小伍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屈。偏我打小便倔,不肯认命。朝齑暮盐,我岂心甘?”伍金台边道,边用木箸将那水蛭一条条夹出,分别布在范一点两腕及脖颈一圈。

    “布留云前脚下山,我便心知,设了三年的局,终到用时。”

    伍金台听得范一点咿咿呀呀犹如蚊音,半天说不成一句整话,这便暂空一手,往唇上一竖,嘘声不住。

    “师父,这般妙计,我也只能跟您这将死未死之人说说。如此筹谋,无人赏识,小伍深觉惋惜。”

    “是人,便有弱点。小伍自不例外。只是,我若造个虚假软肋,大大方方摆在明处,又有何人以为不真,还会暗里探我底细?”

    “前有布留云,又来欢喜宫。想是老天怜见,终要令我翻身。顺水下船,省了我多少气力。”伍金台将那水蛭密密麻麻置于范一点身上三处,起身退个两步,抱臂轻道:“稍后还要委屈您,来个身首异处。如此,也好显一显那异教辣手。至于布留云,其一来助我嫁祸柳松烟,除了障碍;再来,若非他毫不知情,跟我分唱红脸白脸,师父您断不会迫于危急,将最后两式心法那般秘密传了给我。念其有功,暂留全尸。”

    “你……你……”范一点十数日间失血不住,现再被那马蛭所扰,更感心力衰竭,汗若流浆。

    “数日之前,我以十两纹银,买得一奴;雕青其面,以乱视听。待我割了您的脑袋,包裹妥当,便抛往山下,那奴儿依我之言,现下早于东面候着。”

    “而后,便当是异教逞凶,忠徒豪勇。”伍金台唇角勾抬,阖目叹道:“首徒不肖,连同异教,弑师夺位。小徒忠勇,火眼识凶,怒斗元恶,寻回恩师首级。”

    伍金台啧啧两声,见那马蛭已然饱吸鲜血,身子胀大,这便近前,举火烧烫,一只只顺次取回。

    稍顿,其同范一点无言以目,摇眉一笑,缓将那子钩取了,一前一后,嗑碴一声,正将范一点颈部马蛭所留痕迹连同人头一并割下。

    范一点身首分家,四围却无半点血迹。

    伍金台哼笑一声,循着脖颈通路,再将筒内马蛭重又塞回范一点腹内。后则探手,于袖内摸索出大袋粗盐。想也不想,立时倾入范一点腔内。

    水蛭遇盐,眨眉化水,哪还寻得到半点痕迹。

    伍金台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提着范一点首级,探看片刻,陡然失了兴致,哼笑一声,口内啧啧不住。

    “我连劄工亦顺手除了,待再将那奴儿杀了,何人能往何处探查蛛丝虫迹?”

    话音方落,伍金台轻叹口气,将掌上首级前后摆荡两回,面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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