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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懒道:“兄长怎会不提,该说的其全都说了,就是未说小战你会再返玲珑京,又再暗暗潜入我这无忧王府。”五鹿老两掌往闻人战耳侧一撑,轻声调笑,“此一回,本王定要遂了你的意,你要将本王拐带到何处,皆由着你。本王不仅不吵不闹不躲不逃,还要代你备齐了钱财马匹、玉食锦衣。将这王府改建在一方马背上,信马由缰,东驰西徜。你只需应了本王,作这马上府邸唯一的女主子便好。”
闻人战听得此言,面庞更往边上一歪,眨眉不定,喏喏不语。
五鹿老却是满心满眼的柔情蜜意,直感闻人战脚儿尖、手儿纤、脸儿甜、话儿粘,无处不好,无法更好,头壳腹下俱是一热,哪里真知晓自己说的何言,细里何意?
闻人战两目圆睁,两手攒拳,只觉得喉头发干,四肢酸软,心下盼着天上哪位佛祖此时能显身来救,好教自己摆脱了这不间不界进退两难之地。
思忖片刻,电光火石间,闻人战足踝陡地使力,嗖的一声,人已是先往榻内一滑,一何急迅,还未待五鹿老反应,其已是缘壁跂行,当当当数步,唯见个浅影左摇右摆,尚未瞧清,霎时又见其飘在房梁上,低身一仆,再也不愿下去。
五鹿老见状,直感哭笑不得,懒洋洋翻个身,单肘支腮,挑眉唤道:“小战,你且下来说话。”
闻人战听得此言,反是将脸孔更往梁柱近处一藏,脑袋晃个不停。
“你这小鹿,且老老实实在榻上待几个时辰;本姑娘也不挑三拣四,就在这梁上将就一夜。待得天明,过了寅时,你便差人将鹿哥哥唤来,等他来了,我便下去。”
五鹿老手背往唇边一靠,掩口打个呵欠,眉头一攒,又再定睛细瞧梁上,心下暗叹一声“可望不可及”,只恨自己幼时怎得不同五鹿浑一道习些功夫,若能飞檐走壁,动武用强,现下也不至望梁兴叹,可怜兮兮。思及此处,五鹿老陡地正色,竟是猛不丁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待罢,颊上吃痛,便又急急覆掌在上,摩挲不住。心下暗自警醒道:此夜必当防逸在驷,效翕于箕,万不可随心所欲,伤了闻人战心去。
这般想着想着,踌躇盏茶功夫,五鹿老终是不耐困倦,交睫入梦。
五鹿浑到时,已是三个时辰后。
方入房内,便见五鹿老合衣侧卧,面上一派萎靡。
“兄长,你可来了。”五鹿老瞧见来人,立时见喜,空抬一掌往梁上一指,幽怨哀道:
“美人如花隔云端。”
五鹿浑顺其所指,抬眉一瞧,方见梁上一人,手脚下耷,长发直坠,身子似是粘在梁上,呼呼睡得正香。
“这是……”五鹿浑一怔,又再细细打量半刻,“闻人姑娘?”
闻人战正于甜梦边沿,眠得不深。陡闻一人唤其名,便将头颈一歪,睡眼惺忪往下一瞧,一见来人是五鹿浑,闻人战立时眉开眼笑,身影一动,须臾翻身下梁,立身五鹿浑面前。
“鹿哥哥,你可来了。”言罢,闻人战两手叉腰,鼓腮冲五鹿老嗔道:“看你还敢欺负我!”
五鹿兄弟对视一面,也不说破,俱是失笑,摇眉不住。
又待两炷香功夫,五鹿老同闻人战洗漱打点停当,这便同五鹿浑一起,围坐桌边,进个早膳。
“闻人姑娘,怎得此回,你竟独自前来玲珑京?可是钦山有何变动?还是葡山有甚动静?”
闻人战侧目一扫五鹿老,这便将两肘往桌上一架,捧腮支吾道:“鹿哥哥,钦山事毕,亏得有你。胥姐姐同泥鳅已然推知将伍金台正法的异教中人乃是祥金卫所扮。他们二人心下,对鹿哥哥满是钦敬,唯不过被当日毒杀伍金台之人提及那一声‘女佛’所扰,前后思量多番,也未得些端绪。旁的无甚,你莫心焦。”
五鹿浑念着那日路潜光的嘱托,只是浅笑,却不接言,少待半刻,便听得闻人战自行再道:“胥姐姐他们二人暂回葡山,令我前来,寻一寻鹿哥哥,问一问线索,再看一看接下去有甚布置安排。”
五鹿浑闻声,稍一颔首,扫见五鹿老颊上一黯,怎不会意,将掌内金匙一搁,柔声应道:“现下,我同栾栾方回京里,总得往父王面前露几次脸,消其疑虑,方好再作旁的打算。”一言方落,五鹿浑举箸,不疾不徐往闻人战盘内递了一只虾饼,又再就上几匙酱炒三果。待布菜妥帖,五鹿浑唇角一抬,轻声再道:“且让胥姑娘于葡山多呆两日,同其嫂嫂话话家常;闻人姑娘也好于玲珑京耍上一耍,让栾栾作陪,带你多瞧瞧京内繁华。待三五日后,父王无查,我也好寻个空子,再往葡山同胥姑娘宋兄汇合,从长计议。”
“兄长所言甚是。”五鹿老目华一亮,低声附和,“待得了空,我还要同你好好讲一讲那日雪山上宋兄之奇遇。”
此言方落,五鹿老再思宋又谷,虽知其狭中,又恶其矫激,正趁此回将其雪山裸奔追白猴之事抖给闻人战知晓,也好报了其先前多番挑衅之仇。
闻人战口唇一撅,瞧也不瞧五鹿老,闷头吃喝一通。半晌,陡将牙箸一搁,娇道:“鹿哥哥,想来钦山前后,你时时皆得金卫奏报,我这边,自不多说。只是,你可还记得山外那个金台寺?”
“自是难忘。”
“那日我等前往拜会,恰逢寺内老方丈圆寂。此回北上,战儿再经宝刹,见信众百千,香火更盛。听寺内小沙弥说,老方丈肉身七日不坏,栩栩若生,香气四溢。虽尚未坐缸,仍早早为十里八乡供作了肉身菩萨,纷往叩拜。”
五鹿浑闻言再笑,抿唇片刻,方轻声接应道:“五鹿国内,信众无算。连我父王,亦是虔诚。故而此事关乎重大,地方岂会不报?金台寺方丈生西而肉身不烂,过去半月,其须眉日长(CHANG),指甲见长(ZHANG),浑似安睡,着实令人惊叹!怕是此时,其已覆缸,待个三年五载开缸,必可塑个金身。”
“如此神迹,届时栾栾倒想前往瞻仰。”五鹿老一听,悠悠叹道。
闻人战睬也不睬五鹿老,唯不过一扬粉颊,冲五鹿浑笑道:“鹿哥哥,难怪那老方丈当年强拒伍金台入寺修行,想是其有些神通,早早瞧穿伍金台心魔,知其跌堕恶道。”
五鹿老听得此言,不由冷哼一声,眨眉两回,长吁叹道:“真若如此,那肉身菩萨便当度化恶人,免生恶事,而非拒之门外,单单荷护自身。”
五鹿浑吐纳两回,唇角挂笑,未待闻人战多言,已是柔声自道:“佛家有云,单闻经卷一句一偈,便可于临终除五无间杀害之罪;供养经卷一句一偈,便可为诸鬼王小鬼敬礼,远恶病横病,离恶事横事。”五鹿浑两目涣散,定睛不能,少待一刻,方再濡唇,轻笑接道:“一偈之功,可破地狱。然则,老方丈当日一偈,你我孰解禅意?死者已矣,莫多臧否。惟愿枉死者安息,横死者瞑目。”
“万般皆是命,不过循环报应。”五鹿浑面上稍见怍色,低声喃喃,“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话音方落,心下哀、怒、怨、忧,悔,五情如积薪,层层砌填,直令五鹿浑憋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