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睑与五鹿浑对视一面,心下已然解了五鹿浑言下深意。
“大欢喜宫几多怙恶,不见悛改,实乃江湖我辈公敌。于恩师之事,异教所为,虽也算助了我,彰了善,然柳某黑白分明,正邪分立,不日必当重整钦山——宗主振臂,钦山群响。”
五鹿浑见状,轻笑附和,退个两步,探掌一拍柳松烟肩头,朗声再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柳兄沉冤得雪,可喜可贺。”
此言方落,正见宋又谷自内室徐行而至,其先是瞧见闻人战,目珠一亮,立时展颜;后则瞥见一旁易容的五鹿老,思量片刻,唇角已然不自觉往下一耷,低声嗤道:“该来的迟来,不该来的偏来。”
五鹿老耳郭一抖,心下火起,不待沉吟,启唇便道:“手书言及,说是痴男怨女,相思成疾;催得我兄长同小战奋马扬蹄,舍了玲珑京,快马急鞭回了此地……”
不待五鹿老言罢,五鹿浑已是扭身忤视,低声喝道:“莫多放言!”
胥留留同闻人战对视一面,颊上一红,双双低眉,咬唇噤声。
柳松烟见状,目珠一转,意会无穷。
胥留留此时几要埋首膺前,沉纳口气,虚虚上前踱了两步,待立身五鹿浑眼目下,这方微开唇齿,柔声腼腆,“祝大哥……虽非久别,一日三月……我这边有些个说话,字辞难表,怕是非得面对面同你讲上一讲,方可疏导。”
五鹿浑虽说了然于胸,颊上却也飞了红霞,抬掌作个相请手势,柔声应道:“胥姑娘有心,那便入内一叙。”
柳松烟唇角一颤,鼻息稍重,左右顾盼两回,不待五鹿浑胥留留抬脚,已是抱拳冲堂内众人强笑道:“几位远来,车马劳顿,柳某不多搅扰。待上一两日,我再找诸位豪饮几坛,浇灌吟怀。”
话音方落,柳松烟已是拂一拂袖,悻悻放脚,便欲退出堂去。
宋又谷见此情状,也不多耽搁,腆颜往闻人战身前一堵,提声便道:“闻人小姐……那手札,可是我亲笔书就……怨慕深久,实难消解……坐想行思,未见少许怠惰。”
闻人战一听,将头颈一偏,杏眼眨个两回,口唇一开,脆声应道:“哦。”言罢,反是疾往柳难胜目前一靠,满脸堆笑,撒赖使娇,“柳掌门……今儿个晚膳……吃不吃得上你那道鳝鱼煨整鸭?”
五鹿老闻声,登时乐不可支,叉腰纳气,吃吃轻笑不住。
柳难胜摇了摇眉,抿唇浅应,隔了片刻,待笃定四下再无旁人,方冲那三位使个眼色,带头往内行去。
几人前后脚入得内室,见胥留留同五鹿浑早是围桌久候。
六人攒头一处,静默盏茶功夫后,胥留留方濡了濡唇,拱手直冲五鹿浑轻道:“祝大哥,多有冒犯,伏乞情恕。方才堂内所言,不过做戏,籍此打个掩护,好教柳大哥莫多了心去。”
五鹿浑轻咳一声,抱拳相应,“手札已阅,自是知晓事有内情。却不知凤池师太生了何种异状,可有性命之虞?”
胥留留侧目扫一眼柳难胜,单掌往其掌背一握,柔声唤道:“嫂嫂,此事……”
柳难胜冲诸人强作个笑,目华渐黯,低眉沉声,叹道:“祝公子,此一事,怕是既关我葡山清誉,又波及祖师安危。初查之时,在下悚惧填胸,实在无法,唯告诸人祖师身染恶疾,病势汹汹,不宜面客,连问安之事亦是免除。后便暂将祖师留于寝房,指派亲信二人日日照顾,又请留留下山请了个郎中,暗中通气,佯出一方,每日装模作势教弟子下山,按方抓药。”
胥留留见柳难胜气短,知其郁结,轻咳一声,柔柔接道:“此一事,派内唯嫂嫂及其亲信二人知晓。嫂嫂心知兹事体大,牵涉甚众,便暗将此事大概告于我知。在下思来想去,为得不引了柳大哥心疑,便也只得籍相思之名,将你自玲珑京引了出来。那手札所书,深意暗藏,想来祝大哥高智,必能有查。”
宋又谷唇角浅抿,定定瞧着对面闻人战,细观一刻,方濡濡口唇,痴痴自道:“此事于我这处,可是字字真心,辞辞如诉……”
“未曾想宋公子倒是谨慎,若此时有旁人隔墙贴耳,你这也算是将计就计。”五鹿老提声一哼,瞧也不瞧宋又谷,直冲胥留留便道:“胥家小姐,究竟何事,可否直言?莫要这般磨磨蹭蹭,惹人光火!”
“此事……怕是得亲见了祖师……方可说清。在座诸位,俱是可亲可信之侠士......在下......”
五鹿浑听得柳难胜此言,目珠微转,稍一沉吟,沉声缓道:“想来柳掌门乃是借着恶疾易传、探看不便之由,禁了柳兄前去瞧病。既是如此,怕是现下我等亦难亲见凤池前辈。”一言方落,五鹿浑冲胥留留稍一颔首,将方才柳松烟面上神色玩味三番,陡起褒赞之音,柔柔接道:“然则,胥姑娘此计,一石二鸟。想来不消几日,柳兄便当回返钦山才是。”
胥留留眉目一低,应声莞尔。
余下几人,却不如五鹿浑这般耐得下;其或是疑怪,或是懊恼,又或深怀忡忡忧思,径自愁眉沉吟,再未多言只字。
果不其然。
一日后晚膳,柳松烟同五鹿浑等人大醉酩酊,相与枕籍。第二日初一转醒,其便携行裹,同诸人一一拜别。
五鹿浑也不多说,唯不过将早先留守葡山之祥金卫差使给了柳松烟,令之一并前往钦山,为新掌门登位壮壮声势,以示三经宗主对钦山之看重。
柳松烟别时,同胥留留再无一字,唯不过私下细细打量胥留留多番,见其梳云掠月、傅粉施朱,柳松烟心下一凉,更觉喉薄。
“于这葡山候了多日,等来等去,却是候来此刻。”柳松烟纳口长气,心下悠悠一叹,拊膺暗道:事到如今,缠搅无益。待我功成名就日,方是邀媒问肯时!思及此处,柳松烟心下反觉通畅,神思归返,已是细细筹划起钦山日后之事来,再也无心多留,潦草冲五鹿浑拱了拱手,回身放脚,立时下山。
熬至当日戌时,五鹿浑等人方暗随柳难胜,入了凤池师太寝房。
初一入内,几人莫不一惊:唯见得凤池趺坐榻上,面对诸人,正自阖目。此一情状,本不出奇,可怪就怪在,凤池那及地长发已然不见,脑壳之上,寸草不生。
“这……”五鹿老见状,情不自禁调笑道:“我说柳掌门,你们祖师这头发削得,可是当真干净!”
五鹿浑闻声,已是盱衡厉色,抬手便给了五鹿老一个爆栗。
柳难胜垂了眉目,睬也不睬五鹿老,径自喃喃道:“祖师初至,我等日日为其沐浴更衣;其那长发,几个弟子也是隔三差五轮换着清洗。然则……许是其于暗处囚困太久,发内多有头虱。我等本未觉察,只是见祖师日日搔首不止,后又多听其于沐浴时哀嚎叫唤,待一弟子用篦子将祖师长发细细篦过,方才知晓。”
柳难胜一顿,徐徐上前踱了两步,摇眉长吁,轻声接道:“弟子将头虱之事报了给我,我便只得出此下策,剃光长发,好将那头虱一举扫绝。孰料得……”
柳难胜手肘一颤,反是却立,侧目示意诸人上前,低低道:“谁知落发之后,竟于祖师头皮处,发现此物……”
五鹿浑依言,探头细瞧,不过一面,已是目瞪口噤,不得言语。
唯见凤池师太头顶,自百会起,至脑户终,大块头皮上,摛布一雕青,其上文字,见所未见,细瞧起来,真真形似鬼画符一般。
“这……这莫非是……”闻人战被身前所见一骇,竟为自己口唾呛住,急咳个半刻,方才止住,眼目一红,涕泪横流,“大欢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