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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见郡主仪仗往国寺方向去呢!说是北境大雪数日,陛下已经派人前去赈灾,咱们郡主心善,也尽己所能,前去国寺为民祈福,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者一脸不可置信。
“我骗你作甚?正是从国寺返程途中发生的事。况且这事能胡言乱语么?你以为那么多人出动只为区区盗贼?瞧仔细了,那些人腰间可都绣着‘宁’字,分明是宁国侯府的亲兵。”
与此同时,宁国侯府与街上被踩得飞溅的雪沫一样,也已然混乱成一团。
“侯爷,您一定要找到仪赪,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我也……”
一向在佛堂深居简出的宁国侯夫人此刻跪在楚琤面前,容色戚戚,只从那红肿的眼睛与灰白面色便可看出,爱女失踪一事,对她打击不小。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定然知会你。”
楚琤看着眼前面容有些陌生的妻子,心中闪过几分愧疚,终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在妻子站起的那瞬,他似想起什么,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抽回双手,对着身旁婢子们道:“外面风大,送夫人回屋,好生照看。若有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侯爷!”
一向温顺淡泊的宁国侯夫人罕见地执拗,望向诸人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对侯爷说。”
待众人退至屋外,楚琤方回身坐下,拿起桌上的杯盏,掩过茶沫,道:“说吧。”
“侯爷,还请看在妾身只剩下这一个女儿的份上,一定要让仪赪平安归来……”宁国侯夫人复又跪下,膝行几步:“当年之事确是妾身之错,故而这些年我吃斋念佛以求赎罪,若是有什么恶报,还请降在我的身上,莫要让仪赪……”
“莫要说胡话。”听到她复提当年之事,楚琤蹙了蹙眉,放下手中欲饮的茶水,“仪赪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如你一般牵念挂怀,你莫要多想,等我消息即可。”
宁国侯夫人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屋外带着几分焦急的高声打断:
“侯爷!夫人!有郡主消息了!”
4.旧人
衬着信纸上的朱红字迹,楚琤修长的骨节越发好看。
眉头微蹙,俊朗之中透出几分凝重,纵已而立之年,面有风霜,却仍掩不去当年名动长安,让无数女子为之痴狂的丰神俊逸。
不知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见楚琤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中,疾步走到桌案之后,在众人的不解中提笔挥毫。
待墨迹干透,又从一旁的拿起自己外衣穿上,对送信而来的亲卫楚桓道:“备马。让外面的人都回来吧,不用找了。”
“侯爷!万万不可!”楚桓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阻止道。
“无碍。”楚琤抬手,将手书递与他,“若明晚本侯仍旧未归,你便将这封信交给陛下。在此之前,不要与任何人提说此事。”
不待他应声,楚琤便径直往外走去,然而即将踏出书房门的时候,却又堪堪回头,对着仍旧一脸茫然的妻子道:“放心吧,仪赪会平安归来的。”
等到眼前的人影消失不见,宁国侯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望着楚桓道:“楚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张纸……说了什么?”
楚桓似是不察那份忧心,只抱拳道:“夫人见谅,属下听侯爷令行事。”
……
夜幕低垂,路边未化的积雪在街灯之下带着几分煞白,晃得人眼睛生疼。
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宅子,过往的一切悉数涌上心头。
十三年来,自那件事后,他一直避免从此经过,原以为再怎么封锁,皇嗣之所,也不至衰败落魄如残垣。
谁曾想,眼前这座宅子,竟连门匾都不知遗落何方。
那人那般挑剔,常年雪衫不染纤尘,宁待三载雪不迁一泓泉,哪里能受得如今这般颓败丧然?
楚琤突然有些恨自己的懦弱。
而冥冥之中,似有人在暗中牵引,他一步步靠近这十三载无人问津的地方。
一连几日飘雪无人清理,待楚桓一脚下去,累下的积雪已没过小腿。等行至门边,已然衣袂半湿。
然他丝毫不觉,伸手拂去门上斑驳凌乱的蛛网,他抬手轻推,便听“吱呀”一声,那扇尘封多年的大门就此打开。
夜色沉沉,纵去日甚久,纵火势之后的倾颓之迹仍显,但满院雪色下,往昔的一切却仍似在眼前。
“半点湖山倚梦晓,渲云鬟烟霭飘萧。接下来这道题你若能解出,那我便告诉你这青梅桂花酿要加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什么。”
记忆中的诗句伴着几声轻笑复现耳畔,楚琤唇角忽然不自知地弯了弯。
“你这题面太过简单,月湖畔吹箫,对我而言不是难事。”少年人意气风发,带着几分傲然。
“吹箫不是难事,但我的题目可不是这么简单。我等你解到最后一步。”雪衫逸然,逐步远去,谁曾想这却成了最后一面。
轻轻阖目,楚琤再睁眼时,院内的灯火竟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掩过眼角一丝湿意,他眉头微蹙,沉声:“不要再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谁。本侯既已如约至此,也请你依约放了仪赪。”
“时至此时,宁国侯仍不忘爱女,倒真不负这慈父的名声了。”
伴着几声击掌,眼前有雪色人影快速划过,从不知何处传来的清泠之音中,带着几分嘲讽:“当年的谜题,侯爷好似还未曾解出来?想救爱女,还是先解了题目再说吧。”
“阿珵!”
几乎是那声音传出、人影闪现的同时,十三年来一直哽在楚琤喉头的称呼脱口而出。
然而那一声一眼,却恍如梦境一般,再不得回响,唯有夜风中微晃的灯光,见证着有人来过的痕迹。
5.谜题
楚琤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入阳平公府。
积雪掩盖了整座府邸,除却满目皑皑,再看不清其他。
但他仍旧分毫不差地就着积雪,踏上这条虽十三年未行,却午夜梦回走过无数次的道路。
在经历四千多个杳无人迹的寂寂黑夜后,月湖终于迎来了它再一次的灯火辉煌。
环湖的无数长明灯齐齐亮起,照亮了雪夜中的半个长安。
而在这如白日耀耀的光亮里,楚琤抬脚跨上了通往湖心观月台的断桥。
“‘从来雨中打秋月,更值风摇长明灯。’阿琤,你瞧这话本子里写的话,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你说我在这月湖之中修一座观月台如何?这样一来莫说雨中捞月,便是无月可捞,也能惹出一番羡渔之情来。”
树下秋千之上,有少年慵懒斜倚,托腮望着眼前的话本,复又回头看向身边之人,面带询问之色。
“都依你,只要你开心,怎样都是好的。”
伸手拂去落在少年发梢之上的花瓣,那被唤作“阿琤”的人一脸宠溺。
明明是两个男子,但看在眼中,却似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生不出半分不违和。
“啐,又是这话,也不臊得慌……”少年啐了声,转过头不满地嘟着嘴。
……
夜风沁骨,吹散了记忆中的人影,也吹醒了怔怔地望着观月台的人。
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嘴角轻喃,楚琤径直走向左边的树下。
蹲下身来在四周伸手轻触,不多时便在树旁的台基上,摸到一处松动。
稍稍使力,便听得“吧嗒”一声,紧跟着,脚下微微生出几分震颤。
果然……
“怎的种了两棵不一样的树?”
“冬日赏梅春弄柳,夏日听荷秋品菊,难道不好?”
“都好。只要你欢喜的,怎样都好。”
“那我不欢喜的呢?”
“那我也便不欢喜。”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阿琤温儒一笑,拿过一旁已空的小盘,“吃完了,我再给你拿几个。”
“是这样吗……”一声低语,在他转身去剥橘子的时候散在风中:“……倘若真如是,那我若讨厌她呢……”
春风细雨里,那一声轻怨似若不闻。
……
站起身来,楚琤拾级而上,朝着屋内那震颤的来源处行去。
借着四周的光亮,但见原本完好的地面之上裂开一个大口,分明是一道通往下方暗道的阶梯!
饶是心中早有预感,楚琤仍旧是被眼前的情景震撼。
十三年来,他设想了无数解出那道谜题的方法,最后甚至将整本《西厢》翻了个通透。
答案也确然如他所料,但眼前的景象,却依旧让他无法平静。
通道两侧,无数明珠散发着幽幽微光,一直通往看不到的未知深处。
楚琤从未想过,在这观月台之下,竟是别有洞天,暗藏着这样一方天地。
突然,某个念头从他的心头升腾而起。
没有丝毫犹豫,他沿着台阶狂奔而下,衣袂翩飞带起的灰尘让那珠玉幽光再暗三分,却也打翻了角落里的小盒。
随着月湖外长明灯的霎灭,寒风再起,卷起观月台外的雪沫,飘落在逐渐合上的地面裂口之上。
尘埃落定的阶梯上,映着幽幽珠玉之光,飘入的飞雪与那小盒中散落的东西交杂在一起,化作点点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