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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送了几坛子上好的果子酒,还应下她不得前去打扰,只给他们自己乐。
正是春好之时,难得皇子公主们能一道出去踏青玩耍,自是高兴,两个小公主更是一夜都睡不安生。可再想着疯,书还是得读,待前晌下了早课,这才算是得了空儿。从文华殿出来,林侦往乾西所去接亦汮和亦泋,这就准备出宫,奕枫却说还要回一趟北五所,让他们先走一步。奕柠嘱咐他莫误了开宴,免得罚酒。
奕枫一路回到头所,院子里静悄悄的,宫人们见主子回来都请安,奕枫摆摆手,大步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门,竟还是没动静,这才见珠帘后头那小丫头子正站在书架子前愣愣地发呆。奕枫走过去,弯腰低头,对上她的脸。
眼前突然一张放大的脸,沐芽吓了一跳,“呀!”
奕枫没理会,看看她手中的几何题目,再看看她,蹙了眉,“这是怎的了?着了迷了?吩咐的话怎的就不听?不是让你换了衣裳在文华殿外头等着,怎的这会子还在这儿杵着??”
劈头盖脸地被呵斥,沐芽已经习惯了,低了头,折着手里的纸,“殿下,我……我不想去。”
“是让你去疯么?倒由得你?”奕枫不耐,“赶紧去换!”
看她还站着不动,奕枫抬手就敲了那小脑门子一下,“去!”
小丫头也没躲,抬手揉揉,这才往里头小隔间儿里去。看着那背影,奕枫白了一眼,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好儿地就中了邪了,霜打了似的整天闷着,也不说了,也不笑了,连嘴都不顶了,逗起来是毫无乐趣,小眉头一皱一整天,只有夜里一道写题目的时候才能舒展开些。
奕枫想着问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处,又觉得不能惯着这小东西,正巧瑾玮的生辰宴摆在了山上别院,没有长辈在身边,就想着不如带她也出去放放风。这么好的事儿,这么大的恩典还不得给主子好好儿磕两个头?这丫头子倒好,还不乐意去,真真是个混账拎不清的玩意儿!
日头晒进来,奕枫燥得慌,解开领口,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灌了几口,听得身后的悉索声,一回头,噗一声都喷了出来。
荷花儿淡粉的襦衣换做天青曳撒,小丫头变成了小太监,可惜腰肢太细,腰带扎紧,上下都宽,蓬松开活像上元节里连坠儿的灯笼;帽子太大、太沉,压得刘海儿紧贴在眼眉处把小月牙儿都要遮住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顷刻就成了戏文里的小花丑。
奕枫屏了笑,擦擦嘴,走到她跟前儿抬手把帽子往后抬起来些,手指轻轻地把刘海掖进两边;低头把那腰带解开重扎松些,上下拽了拽,怎么折腾这身衣裳好看不了,只求不被人一眼瞧出别扭就是了,“行了,就这么着吧。”
还好,小丫头似也不觉得什么,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来到宫门外,皇子公主们的车马早已走了。小太监牵了马过来,奕枫翻身上马,伸手下来,“来,上来。”
沐芽抬起头,日头正当空,不得不手搭了凉棚,好高大的马,他坐在马上背对着阳光,低头下来,看不清他的脸,天神一样的一个剪影……
“来啊,上来。”
他催促,沐芽搭了他的手,奕枫用力一拉,她刚够着蹬子,靴子一滑,人就往下出溜,不待奕枫去捞,一旁的小太监忙过来扛她,两手去托她的屁//股,“啊!”沐芽叫了一声奋力一挣,人摔在马下。
“哈哈……”
看那四脚八叉的样子,奕枫笑得不得了,下了马,一把将她拖起来,两手握了她的腰将人举起来扔到上马,自己又翻身上来,扭头叮嘱道:“我的马快,你拽着些。”
话音刚落,奕枫愣了一下,低头,她的手臂已然安安稳稳地裹了他的腰。奕枫蹙了蹙眉,脸有些烫,腰不自在地发直。回头再看,那一副无辜的小样子,咬咬牙,心道,“就是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可到底没骂出来。
……
春光明媚,山间绿树丛荫,庄家别院窝在山腰处,背靠一片杉林,俯瞰着玉带环绕的御西河,极目远眺,可见繁华的京城深处,金顶威严的皇宫。
此番寿宴做东的是庄家三公子展宣、寿星瑾玮,来客除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另有瑾玮的两个姨表姐妹,亦都是朝中的贵戚千金。深宫禁锢,禁锢了一整个漫长的冬天,难得有这般自在的相聚,更难得这院中再无有那规制礼仪的看守者,彼此一见面,便是欢声笑语,再无尊卑大小。
寿宴摆在花园子水榭之上,六面环窗打开,轻风微送带来水上清凉,日头暖暖地照着厅上锦衣华服、漂亮的人们。一盅开胃的清茶之后,来客纷纷呈上贺寿之礼。
三哥展宣送给瑾玮一匹通体雪白的伊犁小马;八皇子奕柠呈上的是一幅自己亲手画作的十里金陵民巷图,是两年前随皇父下江南时采回的风景;奕枫拿出的是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只泊来的西洋小乐盒,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日头下璀璨夺目,打开来,乐声似流水,清清悦耳;两位公主和姨表小姐,送的都是钗环、胭脂等各色女孩儿的东西。
呈来呈去,独不见七皇子的,奕枫揶揄道,“七哥定是一份重礼,难不成是太过贵重,此刻还在路上走着?”
林侦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张折页的纸张,众人打眼看去,十分寻常的纸,十分寻常的墨迹。瑾玮接过打开来,才见是一张琴谱。林侦起身在她身边,“这是西洋的弦乐,我试着改作了瑶琴谱,妹妹的琴深有造诣,试试,兴许能有些别样的意思。”
“呀!”瑾玮惊喜道,“早闻西洋乐是七音为谱,也见识过一些,却不知怎样合成五音弦乐,今儿这一谱,真真难得呢!”
众人虽也不知是怎样,都彼此附和称赞,独奕枫全不觉着这是个什么稀罕物,瑾玮只管爱不释手,说你懂得什么,这才是有心之作!奕枫冲林侦笑笑,“七哥真会把脉。”
瑾玮得了可心之礼,乐得满厅子转,吩咐开宴,快快摆酒来,要先谢七哥一杯!
都是山珍海味养大的人,席间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艳之物,皆是三公子展宣弄来的野味,最乡土的做法,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因着怕人杂,并没有请什么戏班杂耍,却这几个人就要闹翻了天。庄之铭送来的本是果子酒,并无多少酒力,却架不住展宣从府里偷了一坛子中山陈酿来,两圈下来,人们的脸就都泛了红晕。
酒一热,人也酣,一桌人兴起行起了酒令。起先还是文雅地吟诗作赋,到后来干脆玩起了骨牌、掷起了骰子,越玩越欢,赢了喝,输了也喝,一盅一盅灌下去,哪里还讲究什么金贵与体统。
一顿饭吃下来,酒令行了好几番,没有一个逃得过,连小亦泋都喝得小脸像两只熟透的苹果。下人们一旁看着生怕主子们不适宜,忙煮了醒酒的茶来。
一帮人正是玩在兴头上,哪里肯安安生生地等茶来,从水榭上往下看见一片桃林,倒挂的托伞,正是花开好时节,大朵粉嫩的桃花挂满了花枝,看过去恰似一片云霞落了凡间。
瑾玮忙吩咐人把茶摆到了桃林里,要边赏花边品茶。待众人来到桃林,山上的清凉果然不同城中,清香四溢,沁人心肺,置身花海之中,人似浮在云端。
小亦泋撒了欢儿似的,来回跑,又非要摘朵桃花来,说着就跳着去够。桃枝低,林侦依旧不放心,便将她托举了起来。七哥高大,这一举起来,小公主够到一朵大的,乐得直叫,竟是不肯再下来,非要七哥一棵树一棵树带着她转。
奕枫在一旁看着起了兴致,说不如来比赛,看谁摘下的花多。
大家直闹着说好。奕枫立刻将亦汮扛上了肩头,看瑾玮也羡慕,展宣岂肯落人之后,一把就将自己的妹妹扛了起来。这可真真好了,都是醉朦朦,三个哥哥又都是高个子长腿,一走桃花儿就碰了头;女孩儿们顾不得,只管摘,只管抢,好不热闹。
两位姨表小姐原就是好玩的性子,只管拍手笑,连下人们都顾不得了,一旁吆喝助阵。一园子的花朵顷刻就是漫天桃瓣飞扬,三对兄妹,漂亮的人儿,你追我赶,好一番景致……
这一闹,直玩得人累马乏,小亦泋的嗓子都叫哑了,不过她和七哥拔了头筹,摘下的花朵最多,乐得不得了。
奕枫不服,说亦泋小也轻,七哥跑起来自是便宜。恨得瑾玮立刻敲打他,你是说我和亦汮胖不成??两人齐上手,奕枫被摁在了地上挠得他笑岔了气,沾了一身的花瓣,逗得众人大笑。待起身,麒麟珮都掉在地上,林侦捡起来,给他配在腰间。
酒劲终于上了头,人人都晕乎乎的。下人们忙把预备好的客房都打开,一个个将主子们扶到房中休息。好在各自都带着自己贴身服侍之人,最知道自己的主子如何醒酒,倒也不忙乱。
……
沐芽拿着刚熏好的热毛巾从茶房出来往后院客房去,这一身宽大的太监衣裳实在累赘,走起来得十分小心,生怕踩了衣襟摔一跤。闹了这一大场之后,别院里十分安静,沐芽刚转进月亮门,就听得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唤道,“芽芽,”
沐芽愣了一下,回头,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面上带着微醺的颜色,眼睛虽有些泛红,神智却十分清朗,微笑着看着她,“傻丫头,见了哥哥怎么也不叫一声?”
沐芽转身就走,林侦一蹙眉,大步上前拉住她,压了声音道,“芽芽!”
她不动了,帽子下一张苍白的小脸紧紧抿着唇。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奕枫又欺负你了?”
小月牙儿突然挑起来瞪着她,红红的眼睛恨恨的,一个字没说出来,胸口竟已是气得起起伏伏。林侦吓了一跳,“芽芽!快跟哥哥说说,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到了这个鬼地方的第一天起我就成了个奴隶了么?洗衣服、做衣服、端茶倒水、白天看脸色、夜里睡脚踏,你不知道么??挨打、受骂,被人当成狗,你不知道么?!”
“哥知道,哥知道,我这不是正在……”
“正在做什么?正在享受你的王子生活?”沐芽咬了牙,死死屏这不让泪出来,“是你告诉我,要忍耐,等着拿到玉佩的那一天就可以回家!我忍,我一直在忍!我要寻找玉佩,你骂我,说我不知其中厉害。厉害什么?什么厉害??事实上,九皇子根本就不是跟你有什么阴谋阳谋的过结,他只是想保护我!”
林侦闻言一惊,“什么?他跟你说了?他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芽芽,告诉哥哥,他怎么说的?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恨道,“你根本就不想我,不惦记我,你根本就不想回家!可我要回家!从今天起,我要自己拿到玉佩!”
“芽芽!”林侦一把将她摁在怀中,“哥怎么不想你?你怎么会这么不懂事?奕枫他武功了得,那玉佩怎能随意就从他身上摘下来?你让哥怎么跟他抢??只能是哄他出借!不管原因是什么,之前他根本就不肯多跟我说一句话!不做这种迂回……”
“是!我是最不懂事!可我不懂事也能在主子手底下活着,你哄好你的那些金枝玉叶就是了!”沐芽狠狠推开他,“你迂回吧,你好好迂回!”
“混蛋丫头!”林侦气得脸色苍白,“你怎么敢跟哥这么说话!你给我回来!!”
“打今儿起,我没有哥哥了!”
“牧芽!!”
……
奕枫醉得稀里糊涂的,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日头照着雕花的木门晃得眼睛难受。正看着,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太监拿着热手巾走进来,坐到他床边。
看着那涨红的小脸,粉嘟嘟的嘴巴,活像包裹在粽叶子里的一只瓷娃娃,他嗤嗤地笑了。
“你笑什么?”
奕枫抬手掐掐她的脸蛋,“笑你啊。”支起胳膊肘看着她,“晌午我让人把那盘子炸野鸡仔子给你端下去了,可吃了?”
“嗯。”
沐芽应着把他推倒在枕头上,热毛巾擦着他的额头、脸颊,奕枫眯着眼,看着遮在帽子下弯弯的小月牙儿,睡着了……
……
待到傍晚时分,这些贵客们才算醒了酒,都怕回宫晚了受责罚,不待吃晚饭就预备车马离去。瑾玮也要跟着一道进宫,林侦安置好她与公主们,半天不见奕枫出来,后来奕柠才说奕枫已经早一步走了。
林侦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
角楼上的钟声回荡在皇宫的上空,悠悠扬扬,夜慢慢深入……
奕枫披着衣裳坐在炕桌边无精打采。酒喝多了,原本睡了一觉好些了,一看眼前的题目又是头疼欲裂。看身边的小丫头低着头很仔细地磨着墨,他勉强打起精神提了笔,还是不想动,啪一声撂了。
“算了,明儿让师傅打一板子吧。”
小丫头没吭声,捡起他的笔,拿过那题目,端端落笔。
“哎!”奕枫坐起身正要拦,却见那题目已是清清楚楚一步一步解下来。奕枫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自己酒还没醒,狠狠甩了甩头,再看,小丫头气定神闲已经走到了第二个题目。那么清晰的思路与步骤,就是他这么个烦透格致学的人也能看得出那其中的意思。
“沐芽……”
“今儿的功课我来做。”小丫头没有抬眼看他,只蘸了蘸笔,“打明儿起,我教给你怎么解这些题目,再也无需借旁人的笔记!你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好好学,一定打趴下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