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媃葭的动作倒也迅快。这边,绯雪被送回夏侯府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媃葭公主就把太医院在妇婴方面最有权威的秣陵太医给找了来。
这位太医虽十分年轻,然能在短短两年间就被破例提升为太医院副院使,凭靠的全然是一身的医术。媃葭此前曾有所耳闻,一个大臣的妻室在四十高龄怀孕在身,临盆时难产,请来的大夫都说大小难保。最后,正是秣陵力挽狂澜,不但保住了大人,就连孩子也平安降生。这事在京都纷传了好一阵,秣陵的名声也自此变得响亮起来。
门外,媃葭听闻仲简单说了几句,就与秣陵双双走入内室。事从紧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心救人的秣陵直接走到屏风后。
“去搬把椅子过来。”
他随口使唤着隐月,自己则从背在肩上的药箱中取出方枕垫在绯雪腕下。适逢隐月搬了椅子过来,他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手轻轻搭在绯雪的腕脉上。
片刻之后,见他收回手,媃葭急忙问道:“她怎么样?”
“动了胎气,已有出血之兆,不妙!”
出血?
隐月困惑不解之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果见绯雪两腿之间已有殷红渗出。她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即便她不通医理,却也知道女人怀孕时见红是何意味。
媃葭的表情同样也十分难看,“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秣陵一面将方枕收入药箱一面平静稳沉地说道:“一,若想保住孩子,此时唯有‘催生’一个办法可用。只是若用‘催生’药物,有大小不保的风险。二,我开一剂滑胎药,可保世子妃无虞。”
秣陵这一席话,简洁得近乎潦草,而又直接得近乎残忍。分明是要绯雪在她自己和孩子之间做出抉择。若她一意要保住孩子,恐有性命之忧。保险起见,若她想自己活命,则势必要失去肚子里的两个孩子。
媃葭站在一旁,眼中有一抹愧疚之色氤氲而生。都怪她!当时要不是她非要去惹那柳氏的不痛快,也不会逼的柳氏发了狂,进而伤害到绯雪。若是绯雪或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万一,她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正在媃葭因自己的过失而懊恼不已的时候,秣陵站在屏风附近,刻意与床榻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底是忌防着男女之别。他虽不在乎外人所说,一些攸关他的流言蜚语也通常是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当回事。可若因此而坏了人家世子妃的清誉,就不太好了。
没给绯雪太多思索的时间,秣陵淡然开口,声音是波澜不兴的平静。
“恕我直言,世子妃还是尽快抉择得好。再迟,世子妃与腹中孩儿都会有危险。”
媃葭在旁听了,不禁暗暗咬牙,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事不关己,他当然说得轻巧,也不想想这对于绯雪而言是多么困难的抉择。
秣陵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床榻边侧的媃葭,却刚好捕捉到她眼底一抹隐晦的着恼之色。若换做常人,即便看见了媃葭眼底来不及隐藏的不开,也该权当没看见,不予计较。毕竟对方的身份是公主,而自己不过一小小的太医院使。偏这位不走寻常路,竟直截了当地问出一句:“公主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
媃葭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略显狼狈地咳了两声。这个秣陵,她真是败给他了。
知道眼下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媃葭干脆忽略了对方的问询,目光落向绯雪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想开口,一时之间却又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烦请太医拟好‘催生’的方子……”
媃葭微微失神之际,冷不防听见绯雪用着近乎气若游丝的声音说了这句,当即想也不想就出声叱驳:“什么‘拟好催生的方子’?绯雪,你疯了吗?难道你没听见方才太医的话?催生,你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这时的她,脑海中不禁浮掠过一句话,是老人们常在说的:七活八不活。意在女人临盆的月份——若是怀胎七月早产的话,孩子大人几乎都能存活得下来。可若是八个月……
媃葭心如明镜,这本就是一句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言,不足为信。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疑虑,不安的感觉像是条条丝线,在她心口凌乱地缠绕成一团,久久理不出个思绪。
绯雪强忍着剧痛,微微扯了下嘴角,声音虚弱,语气却是毅然决然的坚韧。
“我定会和孩子一起活下来。”
与其说是在安抚媃葭,这句话,更像是对她自己的一种勉励。这并不是任性,也不是不假思索的胡作非为,而是一种求生的强烈执念。不仅仅针对她自己,还有肚子里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两条同样鲜活的生命,不能因为他们尚未出世就随意剥夺了他们存活的希望。这两个孩子有多么坚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打怀了他们,曾有几次在遭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孩子都几乎不保。可是每每,她和这两个孩子都能‘逢凶化吉’,不尽然是得了上天的庇佑。她想,总会有一种对生命的执着,支持他们一同走到今天。
活着,活下来——这是她唯一想对孩子们说的话。
媃葭见绯雪主意已定,无奈之下,只好拽了秣陵出来。站在院子里,她双臂环胸,目光炯然地凝视着明明拥有清俊面容却偏就爱摆着一副‘棺材脸’的男人,直截了当地质问:“你有多少把握?”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秣陵却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不知道!”
听着他漫不经心甩出的三个字,媃葭气得都想咬人了。说也奇怪,她本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这些年下来,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通常可将真实情绪极好地掩藏起来。可偏偏是在这个不温不火的太医面前,每每都会失了沉稳。
迎上她冷怒阴沉的眼色,秣陵耸了耸肩,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好的,坏的。而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谁都无法预料,除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作为一个只懂给人诊脉看病的大夫,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力。至于能否保住世子妃以及她腹中双生,胎的性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媃葭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明明是烈日炎炎,她却感觉身子一阵阵发冷发颤。绯雪坚持要保孩子的态度异常坚决,根本劝说不听。何况,在这件事上,她也好,任何一个人也罢,都没有置喙的权利与资格。若是夏侯容止在,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若清风般刚从脑海中拂过,梧桐苑外忽然传来下人惊喜的传喊声。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传报声,闻仲面上紧绷的神色总算略有松弛,已抬步疾快地朝外走去。
片刻后,夏侯容止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媃葭的视野当中。看他面目冷沉,神色凝重,显然在走过来的一路上,已听了闻仲将事情始末大致地讲述了一遍。
疾如风的脚步在经过媃葭身边时没有丝毫的停顿,俨然当她是透明人一般。
对此,媃葭表示理解。夏侯容止与绯雪感情甚笃,如今绯雪出了这样的状况,夏侯容止急都急死了,眼中怎还能看得到‘旁人’?
当门开声响起时,隐月正走至桌边,作势要倒水。是因为她注意到小姐嘴唇干涩,故想要用水给她润一润嘴唇。恰在她要倒水之时听见了开门声,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
“姑、姑爷?”
语气中意外的成分居多,其中不乏一丝欣然。有姑爷在,小姐就有了‘主心骨’,相信一定能平安度过此劫!!!
~~
“雪儿!”
已被痛楚折磨得几近昏厥,意识游离之间,绯雪恍然听见了这让她思念成痴的声音,勉强打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映入夏侯容止俊逸焦灼的脸庞,伸出手,想要碰触他的脸,口中喃喃低语:“夫君,你回来了?”
夏侯容止一把将她的小手攥握在大掌之中,却因传至掌心的冰凉,心紧紧地揪拧成一团。方才在往梧桐苑行来的路上,惊闻她动了胎气,他心口急剧地一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还有两个月,孩子就出世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若非他惦念爱妻,方才就已直接冲出府去,杀到关押柳氏的大牢,将其‘碎尸万段’!真不知雪儿这辈子是与他们颜家人结下了什么样的孽缘。一个颜霁一个颜云歌不够,现在更多了一个柳氏……他们,个个都该死!
“别……皱眉!不是说了,女人生孩子是必须要经历的一断命途,没什么大不了……”
听着她明明虚弱至极却还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强作泰然地安抚自己,夏侯容止心口遂然泛起了一股强烈的疼惜与不舍。傻雪儿,大概以为他什么都不知情,才用‘善意的谎言’来抚慰自己。那她呢?谁又来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
“夏侯世子,出来一下,我们聊两句。”
媃葭虽不愿剥夺他们别后重逢的温馨时光,可眼下情势紧迫,也容不得她再‘优柔寡断’下去。
夏侯容止将绯雪冰冷的小手放回被子里,俯身在她汗湿的额头落下深情一吻,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在他走后,绯雪却是立刻蹙紧了眉头。在他面前,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肚腹间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此刻他一离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剧痛。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为了不让呻吟声从口中溢出,干脆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犹不肯松开……。
与此同时,被媃葭叫到了院子里的夏侯容止,则是被太医秣陵出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他眸色沉得很深,紧抿薄唇,却是半晌都没有开口。
他这样的反应显然在媃葭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就选择保大人。只要绯雪活着,他们以后就有的是机会可以生更多的孩子。很简单不是吗?那他此刻的犹豫又是为何?
良久,就在媃葭的耐性告罄,想要催促他尽快做出选择的时候,夏侯容止开口了。
“烦请太医配出‘催产’的药。”所说的话,竟是与绯雪一模一样。
媃葭的眉心隐隐一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侯容止,你是没听明白太医所说的话还是怎么?”
“听明白了。”夏侯容止淡然回应。
媃葭的声音骤然拔高:“听明白了还这样选择?你可知道,若用了‘催产’的药,绯雪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她不懂,真的不懂,这就是夏侯容止所谓爱绯雪的表现?很明显,在绯雪与一对孩子之间,他已做出了明确的抉择。
“夏侯容止,真令我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为了保全你夏侯家的子嗣,绯雪的性命你就全然不顾了吗?”
“不!他正是因为顾念着绯雪,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沈清在凌翠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或许是夏侯容止的回归让她本焦虑不安的心情得到了一丝抚慰,知道有他在身旁,女儿就获得了无穷力量,定能安然度过此关。故而沈清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已不再那么惨白了。
来到媃葭公主面前站定,她弯膝一福。
见状,媃葭忙道:“夫人快别如此多礼,折煞媃葭了。”
沈清却只抱以一个温暖的浅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继续着适才未完的话,“女儿是我的女儿,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她的性情。公主有所不知,那孩子倔强得很。一旦她决定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轻易的左右置喙。或许对于公主而言,对于我而言,对于这宅子里的所有下人而言,那只是两个孩子。即便现在被放弃了,也无关大局。横竖绯雪和容止还年轻,想生的话,以后多的是机会。”说着,她话音一顿,唇间溢出一声浅弱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渗入了少许的无奈,“可对于绯雪而言,那却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她不愿,也不能就此放弃,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一辈子痛苦地活在愧疚里。那样的话,真真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许多。”
媃葭缄然不语,激动愤慨的神色逐渐从眉眼之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深沉的了然和一丝略略的惭愧。终究,对于绯雪的了解,较之清夫人又或夏侯容止,自己差太多了。她只遵循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想着怎么做会将伤害降至最低,却全然忽略了绯雪的心情。若是他们真的违拗了绯雪的心意,喂她喝下那碗滑胎药。诚然,绯雪的命是保住了,心却遭受到了永恒的创伤。真真就如清夫人所言,那简直比杀了绯雪还要叫她难受百倍千倍。
不知何时,太医秣陵已默默退了开去,拟好‘催产’的方子,交给闻仲管家。闻仲唯恐下人粗心会抓错了药,干脆亲自拿着方子赶去最近的医馆抓药。
又过了个半时辰,药熬好了,由夏侯容止端到了床前。
隐月扶了绯雪从床上坐起,就默默退了出去。内室只余下他与她两个人。
夏侯容止端着药碗,面沉如水,却并未第一时间把碗递给她。
绯雪微微仰起已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四目相对,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毅然,她则看见了他目光中的纠结与沉痛。
“放心,有你在,我和孩子们都会平安无事。”
已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夏侯容止喂了绯雪将那碗催产药喝了下去。刘婆子以及另两位稳婆已在旁边待命,只等着绯雪的肚子有了动静,她们就可为其接生。
秣陵配的催产药效力强劲,绯雪刚喝下去不过片刻,就已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刘婆子见状,忙上前,将手探进被子查看。
“好了好了,要生了,快快快,你们两个过来。”她吆喝着另两个稳婆上前,与此同时,面带犹疑之色地看着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床尾动也不动的夏侯容止,犹豫再三,仍讪讪然地说道:“世子爷,您可不能在这儿,忌讳着呢。回头,再冲撞了送子娘娘就不好了。”
夏侯容止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仍直挺挺站在原处,灼灼目光紧锁绯雪毫无血色的娇颜,一双手握了松,松了再握,紧绷得厉害。
最后还是隐月看不过去,上前劝说他无果,干脆将他推出了门外。这种时候,姑爷在这里非但一点忙也帮不上,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女人生孩子时的惨烈情状可不是闹着玩的,看着辛苦的小姐,姑爷气急之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保险起见,他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彼时,梧桐苑的院子里已是人满为患。丫鬟们搬来了椅子,又煮了茶。除了媃葭公主以及被媃葭公主强留在这里的太医秣陵,听到消息的楚离也赶了过来,还有闻仲等一干下人。总之,好不热闹!
在熙攘吵杂的庭院中,夏侯容止直挺挺站在门外,一步不肯移动,鹤立鸡群一般。闻仲不时走过去安抚他一两句,也不知他是否听了进去。
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端出去的清水再端出来时,都变成了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夏侯容止一颗心紧紧揪拧成一团,紧张得连心跳呼吸都乱了节奏。
“怎么还没消息?”
刚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媃葭公主那里就已经等不及地问出了声。
坐在一旁悠然饮茶的秣陵,听见她喃喃的低问,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有人生孩子,用了足足二十几个时辰。”他这话可并非‘危言耸听’,是有实例在的。
“什么?二十几个时辰?”媃葭俨然听了天方夜谭一般,眸子瞪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表情。二十几个时辰?那还不得痛死。
再看事不关己一样优哉游哉饮茶的秣陵,她突然一把将他手中的茶盏抢过来。可是显然忽略了茶有多烫。
“啊,烫烫烫烫……”
茶盏这一晃动,杯中滚烫的热茶有少半溢出,溅落在她手上,顷刻间将柔嫩白皙的小手烫成了深红色。
见状,秣陵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忽而扯住她的胳膊就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舀起深井里的水,一遍遍为她冲洗着烫伤的手背,神情专注。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清朗无痕的眸子隐约漫上一层冰冷的阴霾……
“你……担心我?”
秣陵手上动作一顿,即刻又换上漠然的神色:“你想太多了!”
媃葭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就算不是,也不用否定得这么干脆吧?好歹也该顾惜一下她作为公主的颜面……。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绯雪的惨叫声以及稳婆们明显有些‘自乱阵脚’的吵嚷声络绎不绝地从房间里传出,梧桐苑的院子里倒是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之中。人人俱是焦虑而又急迫的等待,除了满腹殷切的期盼,似乎已经全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而在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夏侯容止站立的姿势始终保持不变,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话不说一句,丫鬟捧过去的盏茶他也看都不看。他面色平静,表面看来并无情绪的起伏波动,可也正是这般波澜不惊的神情,更加显出了他内心的焦灼与不安。
彼时,绯雪即将临盆的消息不胫而走,老皇爷派来了一位在宫中侍奉多年的老嬷嬷。据说宫里多位皇子公主都是这位嬷嬷亲自接生的。只这位姓顾的嬷嬷年岁已大,平时在宫中都少有走动,老皇爷居然能把她请来,足见对绯雪的重视。
顾嬷嬷在屋中待了片刻即迈着沉缓的步伐走出。
媃葭忙不迭迎着她走上前来,出声难掩焦急地问道:“嬷嬷,世子妃情况如何?”连身为公主的媃葭都要敬称老妇一声‘嬷嬷’,足可见其的分量不轻。
“世子妃难产,老身出来就是想问一问世子,到了必须要抉择的时候,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顾嬷嬷苍老的声音平稳无起伏地说着,却是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听在众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难、难产?”媃葭脸色一沉,焦急地问着:“嬷嬷,世子妃身子健朗,怎会难产?”
“孩子不足月就要出来,顺产才怪?”顾嬷嬷的态度仍平稳得一丝波澜起伏也无,俨然事不关己一般的淡漠。其实是她对这样的情形看得多了,早已经麻木。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女人临盆时难产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往昔,她多在宫中给娘娘们接生。那些宫妃贵嫔多身娇肉贵,平素里凡事又都习惯假他人之手,哪比的了庄家妇女的身强体健?以至在临盆时,连一点子力气也没有,难产的情状频繁发生。故而她看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令顾嬷嬷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夏侯容止一丝一毫的犹豫迟疑也无,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保大人!”
顾嬷嬷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在宫中,皇嗣比起女人来,可重要得多。通常在大人与孩子之间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那些可怜又无辜的女人永远是被‘抛弃’的一方。然则,这位世子爷却是想也不想就做出了‘保大人’的决定,如此情深,让她素来凉薄的心也不觉多出一丝暖意来。
弯唇一笑,顾嬷嬷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夏侯容止,字字珠玑地说道:“放心,大人孩子都给你保住便是了。”
有了顾嬷嬷的这声保证,众人总算能稍稍地松一口气。
接下去,又是漫长而似乎没有止尽的等待……。
有了顾嬷嬷压阵,稳婆们的声音都平稳了不少,只绯雪的叫声仍无比凄厉,听得人内心一阵阵发毛。
闻仲只顾在院子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到了晚膳时分,连为尊贵的客人们准备膳食都没有顾上。现实是,即便他准备了膳食,又有谁能吃得下?
夜色逐渐拉开大幕,梧桐苑里灯火通明,足足四个时辰过去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却仍未结束……
屋子里绯雪的叫声已弱了许多,显然是没了力气。
就在众人的心不觉间又悬了起来的时候,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得传进每一个人耳中。先是一愣,媃葭随即用着满含惊喜的声音叫了起来:“生了生了,孩子生出来了!”
其他人也都被这新生儿的啼哭声振奋了心神,而原本愁云惨雾的院子里立时铺满了众人欣慰喜悦的笑声。
刘婆子手脚麻利地给两个孩子清洗了身子,裹了厚厚的襁褓,即与另一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欢欢喜喜地走了出来。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世子妃给您生了两位小公子。”
听见这话,闻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难掩兴奋地大喊道:“夫人,您可听见了?夏侯家有后了!”
两个稳婆抱着孩子本想到夏侯容止面前邀功,谁知,他看也不看两个孩子一眼,迈开双腿就要冲进屋子里去。可由于长久时间的站立不动,双腿双脚皆已麻木,跟不上大脑的指令。偏他又迫不及待……结果,众人只听碰的一声,七尺长身竟直挺挺地呈前倾式倒在了地上。
闻仲急忙奔上前,想将自家少爷扶起,夏侯容止却已径自爬了起来。脸上只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急切,倒并未因狼狈甩到而呈现出尴尬亦或不自在的神情。或者可以理解成,此刻的他,眼里除了他一心惦念的爱妻,根本看不见任何人。管他们是奚落还是嘲笑,他都全然的不在乎。只要雪儿是平安的就好!!!
疾风般的身影,快似闪电地经过自己身旁。刘婆子愣了好半晌,对于这种陌生的状况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以往,她给接生的人家不少,哪一个当爹的不是在第一时间就争着上前来看刚出世的婴儿。像这种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反而********在妻子身上的痴情人,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就在众人因绯雪母子平安的消息而振奋不已的时候,闻仲管家那边已经张罗了开来。小厮放起了炮仗,意在向四方八面报喜——他们夏侯家,有小主子了!接着,闻仲又忙于派发红包喜银。当然,他没忘记吩咐灶房赶紧给他们夏侯家的大功臣,刚生下孩子身体孱弱的少夫人炖上最好的补汤……总之,两位小少爷一出世,闻仲这边可有得忙了。
而不管外面如何的热闹忙碌,房间里的一对男女丝毫不为纷乱所扰。安静地躺在床上,为生两个孩子体力耗尽的绯雪累极睡去。在她身旁,夏侯容止坐在椅子上,将她的小手轻握于掌间,漆黑深幽的瞳仁里满满都是对她的蜜意浓情。
绯雪很快就醒了过来,实在是……外面太吵了!
轻轻眨动眼帘,毫无意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最爱最爱的夫君。只他面带疲惫之色,神情憔悴得与她这刚孩子的人相较也不遑多让,让她不觉有些暗暗心疼。
为了尽快赶回她身边,他离开旬阳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京都,二十几个时辰不间断没有停歇的疾驰,纵然体魄健朗的人也难以避免会有些吃不消。紧接着,回到家中,又面临绯雪早产难产等一系列的难题,四个时辰的殚精竭虑,早已心力交瘁。此刻的疲惫憔悴之色也就成了想当然的结果。
“你辛苦了!”
迎上她星子一般亮灿的美眸,他动情地俯过身去,在她前额落下晴天点水般的啄吻。
“孩子们呢?他们都还好吧?”
闻听她迫不及待的询问,夏侯容止突然有些汗颜,略显不自在地牵动嘴角,笑容讪讪的。
“应该……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这算什么回答?
听罢,绯雪顿时有些火大。她几乎拼了性命生下的两个孩子,结果他就这般置之不理、漠然无视吗?
触及到她眼底骤然凛厉的光影,夏侯容止心口微缩,忙转开话题道:“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我去找太医来给你诊下脉?他应该还在外面。”
绯雪却根本不上他的当。继续才刚的话题,又问:“孩子们的模样如何?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好看吗?”
夏侯容止生怕又惹她不开心,未有迟疑,立刻点头应道:“当然好看,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漂亮?”
绯雪顷刻间沉了脸!他这分明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新生婴儿,连眼睛都还未睁开,怎么可能会漂亮?这下,她更是已经几乎断定,他根本就没看过他们的一对儿子。真是个狠心的爹讷!!!
夏侯容止被她瞪得心里头一阵阵发虚,心念电转,忙冲着外面喊道:“隐月,去把孩子们抱过来。”
候在门外的隐月听令而去,不消片刻,就引着两位乳母缓步行入内室。两个乳母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
“把孩子们放我身边来,我想好好看一看他们。”
绯雪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抖颤。孩子是她生的,可说起来,她却连这两个小家伙的一面都还没见着。
“是!”
乳母依言将孩子们抱到近前来。
“少夫人,这是大公子。”
率先放下孩子的乳母笑着言道。
“这是小公子!”紧跟着,另个乳母也如是说道。
夏侯容止低头看了看裹在襁褓里的两张小脸,腮边肌肉立时抖动了几下,五官微微扭曲。这两个黑黢黢皱巴巴的小东西,是他儿子???
一旁,和他嫌弃的表情恰恰相反,绯雪则是满目怜爱,甚至一度在见着两个儿子的初面时,眼睛隐隐有些湿润。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和女人的体认又怎会相同?怀胎八个月,又经历了几乎生死相搏的四个时辰,何况在怀孕的过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遭受迫害,终于保住了孩子并把他们平安生了下来,绯雪会如此感动也在情理之中。相比而言,夏侯容止的感动之情则差了许多,甚至于暗暗责怪两个刚出世什么都不懂的儿子。就因为他们两个,他险些失去了最爱的人……哼,这笔账他暂且记下,等他们长大了,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
正在夏侯府因一对新生儿的到来而陷入一片欢天喜地之中的时候,远在曼罗国的楚秋寒与千叶公主两人同乘一骑,正慢悠悠地往锦朝皇都的方向而来。她们此行正为了去见远在锦朝京师的沈清与颜绯雪。
千叶公主已从楚秋寒那里听闻了她娘还有一双生姐妹的事,迫不及待就想要去见一见这位姨母,看看她与自己的娘长得究竟有几分相像。另,她对颜绯雪也充满了好奇。在曼罗国时虽相交甚少,但她已是对那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子颇具好感。万万料想不到,她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因缘……
虽然去见‘亲人’是件令人雀跃的事,可不久前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几天前又从武惠太妃那里了解到一些可怕的‘真相’,赫连千叶几日来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况下。唯恐她独自骑马再出个什么事,楚秋寒这才提议与她共乘一骑。
父皇驾崩,武惠妃也让出了中宫之权,以太妃之身入寺,扬言余下残生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其实,这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条路罢了。
皇上突然驾崩,皇长子赫连千祎以逼宫之势,迅速占领皇城,自称为帝。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俱是心如明镜。且不说皇上死因蹊跷,单就赫连千祎如此风雷之势掠夺皇位的举止,就已暴露了他狼子野心的真实。为了保全自身,武惠妃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往昔武惠妃对自己颇多照拂,赫连千叶前往佛寺探望的时候,武惠妃犹豫再三,终还是把一个尘封多年的可怕真相如实相告。
当年,先皇还是个无实权不受重视的小小王爷时,只纳娶了三个女人充实他的王府后院。一个是她,一个是雪域之国女王的亲妹妹,还有一个名唤秋瑾的女子,她也正是千叶公主的生身母亲。由于地位尊卑有别,那位雪域之国远道而来的尊贵公主,一入府就是王妃之尊。而武惠妃,二品御史大夫的女儿,则顺理成章地位居次席,成了侧王妃。而对秋瑾,当时还是王爷的先皇则是连个名分都不曾给予。虽无名分,秋瑾却得到了雪域之国的公主与武惠妃做梦都奢望不到的,王爷全部的爱……
王爷对秋瑾的爱护专宠不意外地引来了王妃疯狂的妒忌,而王爷镇日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秋瑾身边,这也就给了那位王妃凌虐苛待秋瑾的一次次机会。
有许多次,王妃在凌虐秋瑾的时候,都会把武侧妃叫到身边。武侧妃又哪里不清楚,她是在以‘同党之名’封自己的嘴,唯恐自己会向王爷告密。
在折磨凌虐人这方面,那位王妃颇有见长,每每都是叫下人取来成百上千根的细针,再将这些细针扎进秋瑾身体上的不同部位。好就好在,这些细针可令秋瑾痛得死去活来,却不会在她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可是,即便这样每日每日地凌虐折磨,她也依旧未能从秋瑾身上抢夺了哪怕丝毫那个男人的爱。渐渐的,王妃对秋瑾从一开始单纯的厌憎逐渐演变成了滔天的恨怨,想着若秋瑾消失她便可全然独霸那个男人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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