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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下九流
半夜的时候起了风。
呼啸的北风从门上那两指宽的缝隙间吹进来,吹得裹着棉袄睡在被子里的阿愁浑身一片冰凉。
睡意朦胧间,她缩起手脚,拿手肘顶了顶身后之人,喃喃抱怨道:“秦川,去关门!”
她的身后,被推醒的吉祥愣了愣,正待要问她秦川是谁,门上忽然响起开锁的动静。随着那动静,天井里响起每天早晨都要例行听过一遍的喝骂声:
“猪猡,起了!”
抽掉门环上的锁,老龅牙照例一脚踹在门板上。可许是今儿她踹门的力道不对,弹开的门板并没能如她所愿,以铿锵有力的声响撞上床板。于是她骂骂咧咧地跨进门槛,举着她那根从不离身的竹鞭,从门边上的第一人开始,一个个地挨着铺位一路打了过去。
一圈转过来,等打过果儿,老龅牙粗暴地喝了一声:“起了!”便扭头出了门,却是漏了被门板挡在后面的那两张铺位上的吉祥和阿愁。
果儿呲牙咧嘴地揉揉被老龅牙打中了的胳膊,扭头对吉祥和阿愁撇嘴道:“你俩倒好,逃得一劫。”
阿愁回嘴道:“你怎么不说,我们这个角落里最冷。”
对面铺位上的阿秀立时不满地接话道:“你那边好歹有门板挡一挡呢,我们这边比你们那边更冷!可我们也挨打了。”
于是阿愁从挡住她的门板后面探出头来,对阿秀笑道:“要不,你把鲍大娘请回来,叫她再给我和吉祥一人来一鞭子呗?”
阿秀一愣。且不说叫回老龅牙这件事,搞不好得叫阿秀自己再挨上一鞭子,便是一向沉默寡言任人欺负的阿愁会主动站出来跟她顶嘴,这件事就足够叫阿秀吃惊的了。
只听阿愁笑着又道:“你只说这大冬天里你那边更冷,你怎么不说春天夏天还有秋天的时候,我们这边可是连一点风都吹不到,更是一年四季都看不到一点亮呢?”
她噎得阿秀无话可回时,一向害怕跟人起争执的吉祥早拉了她的胳膊,一个劲地将她往回拉着。
阿愁回头看看吉祥紧张的神色,便冲着她弯着一对细眯眼笑了笑,这才鸣金收兵,重新缩回那没有一点热乎气的被窝里。
果儿倒很是欣赏如今终于“学会”了跟人顶嘴的阿愁,便回头对吉祥道:“你拦她做甚?你也该跟着阿愁学上一学,才没人敢总欺负着你。”又绕过吉祥,对着阿愁竖了竖拇指,表扬了一声,“干得好!”
她回过头来,就只见胖丫正瞪着个眼在看着阿愁,便笑道:“你那什么眼神?”
胖丫眨巴了一下眼,道:“以前阿愁总也不开口,没想到这一开口,竟这么伶牙俐齿,都不比你差多少呢。”又点着头道:“肯定是那圣莲庵的药膏里有着什么古怪,才叫她的手好了之后,竟跟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叫变了个人?!”果儿挑着细长的眉笑道,“这叫……那些和尚尼姑都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开悟!她这是悟了。”又回头笑话着吉祥,“你什么时候也悟上一悟,别总跟只鹌鹑似的。”
她们这边嘀嘀咕咕之际,老龅牙已经打开了女院所有寝室的大门,正站在天井里照例问候着她们那不知在何方的父母祖宗,又照例威胁了一阵不给吃饭的话,然后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吉祥一向是个听话的,老龅牙那般叫嚷着时,她已经乖乖地穿戴整齐。等她于对面的铺位下方找到被老龅牙踢开的鞋,一回头,见阿愁裹在被子里竟没动作,便赶紧推着她道:“快些,该晚了。”
裹在被子里的阿愁喃喃抱怨了一句“冷”,这才不情愿地丢开被子跳下床去。好在她是穿着棉袄睡觉的,这倒也省了她再穿衣的步骤。
她穿着鞋时,已经在梳头的吉祥问着她:“谁是秦川?”
阿愁一愣,抬头看向吉祥。
吉祥笑道:“你都连着好几天叫我‘秦川’了,还总叫我去关门呢。”
阿愁眨了眨眼,抑下心头忽然升起的一股惆怅,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梦里梦到的什么人吧。”
“连着几天都梦到同一个人?”吉祥好奇问道。
阿愁不想跟人讨论那十有八-九已经回不去的往昔,便站起身,一边捞过肩后的发辫将长发打散,一边胡乱应了一声“忘了”,又转移着话题,问那跟她一样才从被子里不情不愿钻出来的果儿:“今儿我们应该不用再去制衣坊了吧?不是说有人要来相看的吗?”
昨儿晚饭前,掌院给他们做了训话,说是今儿那教坊里要来人“领养”一批养子养娘回去。又威胁着他们,若是对方没能看中他们,或者从他们当中挑的人少于四个,那么明儿他们所有人都得饿上一天。
果儿的鞋也叫老龅牙踢得找不着了。她一边眯着眼在昏暗的室内找着她的鞋,一边答道:“你可别想这种美事了。那些人就算来相看,怎么也得近午时才会到。这前前后后的空闲时间,难道他们会舍得叫我们就这么白耗着?肯定得找着别的差事给我们。”
说话间,阿愁已经利索地编好了发辫。因她的发量极多,若是全部盘成双丫髻,会显得她那原本就大的脑袋更大,所以她只以少量的发辫在两侧揪成两个小小的发鬏,剩下的缠绕在发根处,最后余下一截未辫起的发尾,任它俏皮地垂在两耳上方。
果儿见了,便指着她的头发道:“咦?谁教你的?这个头好看。”
“是吗?”阿愁笑道:“要不要我也替你梳个?”
果儿立时应了一声,转身坐到她的面前。
那原名叫作秋阳的阿愁一边替果儿梳着头,心里则一边在庆幸着。因她奶奶自小就教育着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比起同龄人来,她的手格外地灵巧。加上她年幼时,她奶奶总没耐心替她梳头,总给她剪成个小子似的短发,以至于后来她竟落下了个长发情结。等她大到可以替自己的发型做主时,她就一直留着长发,而且还像她奶奶经常嘲着她的那样,“总爱在头发上面作怪”。
替果儿梳好了头,阿愁搬过她的脸看了看,又用那把缺了齿的梳子,将果儿那原本只薄薄一层的刘海梳得更为厚实一些。直到那略长的刘海盖过果儿的眉,直直遮至眼上,她这才满意地放开果儿,笑道:“好了。”
“怎么样?”因没有镜子,果儿便扭头问着胖丫。
胖丫不由惊叹一声:“哎呦,刘海这么一梳下来,倒衬得你的眼睛更大了。”又抬起头,巴巴地冲着阿愁笑道:“阿愁……”
阿愁不待她开口,便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于是胖丫也喜滋滋地坐了过去。
自那天终于“回过神”,知道自己乃是一名穿越人士后,阿愁只犹豫了半天,便决定还是以着秋阳的本性来做如今的阿愁。也幸亏她是身处孤儿院——这里则被叫作慈幼院——这里的孩子因没人教养,几乎全都是目不识丁,甚至大多数孩子连数字都数不到十,自然也没人看出,这“阿愁”的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个芯儿。
如今阿愁已经知道,她是在大唐皇朝的广陵城内。城主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兄长广陵王。至于当今那个尊号“宣仁”的皇帝……即便阿愁当年还算不得是个学渣,她也不可能记得住历史上那个大唐历届皇帝们的尊号。何况,拜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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