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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为奴,倒并不反对百姓家里雇佣其他平民为役——这便是所谓的“役者”。
而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说白了,就是那为奴的终身只能白干活,没钱拿;从役的却是每个月都要主家支出一笔工钱的。
从省钱这一角度来说,当然是蓄奴更为合算。而比起那卖价高昂的官奴番奴,像阿愁这样花上百十文钱就能记入户籍,且还可供其任意驱使的慈幼院孤儿们,真可谓是“价廉物美”了。
就在阿愁跟那个小丫鬟两两对望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阵隐约的说笑声。
片刻后,那声音到了门前。只听得那高老娘于门外一一向着来人问安道:“娘子早安,大娘子早安,小娘早安。”——听声气儿,应该是那老奶奶的家人来请安的。
因老奶奶正在梳妆,老奶奶的儿媳孙媳还有那小孙女便没有进来。许是怕她们说话的声音惊扰到里间的老奶奶,她们也没有进门,只聚在廊下低声交谈着。
只听那小孙女低声抱怨道:“就说今儿来早了嘛。”
她嫂子则压着声音答道:“早些来也好。等过会儿,只怕那贺喜的临门,就该没时间议事了。”
女孩道:“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进京?”
她嫂子答道:“老人家嘛,故土难离。”
女孩道:“可也不能总任着阿爹一个人在京里啊。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阿爹高升入了阁,家里没个女眷,来往应酬都不方便呢。何况,阿爹的信里不也召我们进京去吗?”
她嫂子叹了口气,没答她的话,倒是她母亲应了一句:“总要看老奶奶的意思。”
于是女孩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不吱声儿了。
屋里的阿愁则不由纳闷地眨了一下眼——入阁?内阁吗?她怎么记得“内阁”是明朝时的制度?!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宋朝也称呼女子为“娘子”来着……
就在阿愁想着她到底是不是落在某个架空的年代里时,只听主家那女孩又低声抱怨道:“可真是的,好歹阿娘也劝着一些老奶奶啊!家里穷了谁也不会穷了她老人家,干嘛总想着省钱?便是雇个梳头老娘养在家里又能费得多少钱粮?偏奶奶总爱跟那些穷门寒户里学,竟请个坊间的梳头娘子每天来给她梳头。阿娘您都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家呢!”
只听她母亲道:“外头人如何说,且由着他们说去,老奶奶有自己的主意。”
女孩道:“我是想不明白,便是请个梳头娘子,好歹也请个于城里有名望的嘛。如今给奶奶梳头的这个师傅,外头都没人听说过她的名号。而且我看她的手艺也就那样,梳来梳去也不过就那几种发式。亏得奶奶上了年纪,原也不爱个新鲜,若是换作我,才不乐意叫她给我梳头呢,土也土死了。”
“莫要这样说。”她嫂子道,“你是不知道,这莫娘子,原是在刺史府老太君面前当差的,后来老太君没了,她就嫁人出去了。只是后来……”她顿了顿,改口又道,“老奶奶爱用她,不过是念着当日和刺史府里老太君间的情义,照顾着她留下的老人儿罢了。”
而虽然她及时改了口,那没说完的话,依旧勾得她小姑来了兴致,便巴巴地笑问道:“阿嫂怎么说半句留半句的?这不是白勾着人嘛!”却是缠着她一阵打听。
她母亲便吓唬着她道:“你老奶奶可在里面呢,看叫她老人家听到。”
小姑娘笑道:“我们声音又不大……”
“咳咳。”这是高老娘咳嗽的声音。
顿时,外面没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里间那老奶奶轻嗯了一声,道:“不错,正是我想要的。”显然是莫娘子已经替她梳好了头。
外间的高老娘听见了,忙转身进了里间。
她禀报着外头家里的娘子们正在等着时,老奶奶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扭头问着莫娘子,“那孩子呢?叫进来我瞧瞧。”
于是莫娘子出来唤了阿愁进去。
阿愁进去后,一时也没敢抬头,只规规矩矩给眼前那绛紫色滚着黑色貂皮毛边儿的大衣裳磕了个头。待那老奶奶招呼着她抬头,她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看着约五六旬左右的年纪,且保养得不错,生得白白净净的。只是这老奶奶看人的眼神有点犀利。
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别人挑剔的眼神,老太太那如带着钩子一般的眼,倒没叫阿愁怎么紧张。若不是她下意识里觉得这老太太大概不乐意看到她冲她露出讨好的笑,她倒很想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笑脸来。
老太太抬着眉把阿愁一阵打量,扭头问着莫娘子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兄弟家的,还是你姐妹家的?”
“都不是。”莫娘子应着,顿了顿,才凑到老太太耳旁,低声道:“便是……上次……”
老太太一阵惊讶,扭头看看她,道了一句:“你胆子倒是挺大。”
“这也是没了法子。”莫娘子叹道。
老太太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容易。”顿了顿,扭头对那高老娘吩咐道:“抓把大钱儿给这孩子买糖吃。”说着,对莫娘子挥了挥手,道:“知道你还要跑人家,就不留你了。”
阿愁跟着莫娘子从老奶奶的屋里出来时,恰和主家的大小娘子们撞了个脸对脸。
她注意到,老奶奶的那个小孙女,应该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那小娘子却一心只想着怎么劝服她奶奶同意一家人进京去,连眼尾都不曾往她和莫娘子这边扫一下。
从这户人家里出来时,天色才刚蒙蒙亮而已。虽如此,却到底可以不用点灯笼也能看清路了。
直到这时,阿愁才知道,那户人家姓邓。
莫娘子一边领着阿愁往下一户主顾家过去一边道:“这家的老奶奶是多年的老主顾了,一般每天卯初三刻就要过去给她梳头。等给她梳好了头,差不多就是卯正了,正好接着上常乐坊的柳记织坊去。那家的掌柜大娘子也是照顾了多年生意的老主顾。再接下来,便是昨儿临时来约的流金巷方家。今儿一早就这三个,然后,过了午……”
她顿了顿,扭头看看阿愁,道:“午后我们可以在家歇一歇,等到了申时才要出门。不过,只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你留在家里看家即可。”
又顿了一顿,她又道:“因那些主顾都没见过你,不好就这么冒冒失失把你领进人家内室去,所以今儿你只能都在外头等着。从明儿起,你就可以跟我一同进去了。晚上的时候,我教你怎么给人梳头,明儿你可要仔细看好了。”
阿愁答应着。略沉默了一下,她到底犹豫道:“刚才……听那邓家小娘子跟她家里人在议论,好像是说,她在京里当官的父亲,想要接了他们一家子进京去呢。”
莫娘子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
阿愁看看她,心里不禁一叹。虽然她还不知道给人梳一个头有多少钱的收入,可冲着那邓家小娘子的话,以及这莫娘子只有两个固定客户,便能看得出来,她的生意其实算不得好。
而,如果邓家老奶奶进了京,那就是说,莫娘子将会少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