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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衣殿出来,东方天空已是曙光微熹,村庄里鸡声乱鸣。过了满井,小卿还要相送,蒲松龄说:“你回去吧,如果再送,我就要再转身往回送你了。”小卿说:“好吧,以后就以满井为界,作为我们互相送别的中间站。”说完,站住不再往前走了。
蒲松龄一个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
陈淑卿笑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有句话问你”
“说吧。”
“你真的要去学武艺吗?”
“是的,我主意已定,只是时间未定。”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看透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文弱书生是无用之物,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则更可怜,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对那些愚昧无知,情同槁木死灰者而言。正常的女子,一定要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有了知识,人的精神世界才会开阔博大,绚丽多彩!然而光有知识还不行,你看古往今来的所谓才女,大多沦为达官贵人、富豪巨贾的玩物!薛涛、严蕊、红拂、绿珠比比皆是。就是东汉才女蔡琰,不是曹操赎她回汉,继承父志撰修汉书,不也得一辈子做老藩王生儿育女的工具?一个女子要自立,就必须能文能武。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男子的控制!所以说,干爹说我不能做庄稼院里好媳妇,是有根据的,他老人家为你另选刘女是对的!”
“可是你年龄太小……”
“还小?”陈淑卿咯咯的笑起来:“按照习武年龄要求,已经是大龄了。所以我必须立刻按计划行事——这事,我主意已定,不可逆转!龄哥,你也别再劝我,劝也没用。好啦,快回家吧,我也该回去了。”说完,毅然转身而去。
蒲松龄望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来到家门口,门关着。从门缝里看见母亲屋里灯光尚亮,老人家等儿子回来,又整整熬了个通宵!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迟疑了下,上前扣响门环。
娘一边开门,一边埋怨儿子“一宿不回来,你不打盹,小卿也不睡觉吗?你是有了未婚妻的人啦,不怕招惹闲话?小卿还要找主呢!”
“娘,我心里难受!”
“难受也得忍着,不要把一个人的痛苦转嫁给别人。”
回到屋里,娘把准备下的饭菜热了放在儿子面前,蒲松龄不吃也不喝,怔怔地坐了会儿,回屋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娘语重心长的劝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走出这四堵黄土墙,谁也管不着你。想要小卿也不难,哪个有权有势的不是有妻有妾?只要好好读书,考上功名,把小卿纳二房还不是一句话。到那时候,原配在家,她在外跟着你,还不是朝夕相处?何必心急一时,惹你爹生气呢?”
蒲松龄赌气道:“小卿人品才学非一般女子可比!襟怀胆识一般男子未必如她!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怎么能让她屈做二房?再说,她已经下定决心,立志不嫁,我也再无娶她的念头。不管她是您的干闺女也好,亲闺女也罢,我们伦理上是兄妹,事业上是知己朋友。儿子对你们二老别无他求,只求家里人日后说话、办事要检点些,不要再刺伤她的心。”
娘说:“那天她好心好意来给你爹拜寿,是你哥那不知好歹的没让她进门,这事我一直觉得愧对小卿,天明以后,我去向孩子赔礼道歉!”
“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您就不用去了,再说小卿是通情达理的女孩,知道不让他进门是怕她知道事情真像伤心痛苦。其实人家根本无心于我,更谈不上拿酸吃醋!她还告诉我,要去找郑飞叉学习武艺。”
“真有这事?啥时候走?”
“时间没定,到时她会向您辞行的。”
“那我去找块布料,给她做身衣裳。我们千里相逢,母女一场……”娘哽咽唏嘘,凄然泪下!……
蒲松龄安慰母亲:“娘,你别伤心,小卿说,她就是您的亲闺女。不论什么时候,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忘不了您的养育之恩,会时常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娘用手帕抹抹眼泪道:“亲女儿有什么用?早晚还不是人家的人?哪比做我的儿媳妇,让儿子开开心心,称心如意一辈子!娘在九泉之下也笑逐颜开……”
蒲妈妈真的向干女儿赔礼道歉来了,她带来了昨天寿宴上所有小卿应该尝到的东西,哪一样没有了,重新做了补上。这使小淑卿感动的泪流满面,干脆把“干”字去掉,一口叫不出两个亲娘来,当蒲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去学武功时,小淑卿以为干娘舍不得她走,安慰老人:“女儿不去啦,娘待我这么好,我舍不得离开娘……”
蒲妈妈却说:“小鸟如果不舍得离开巢窝,就永远学不会飞翔,去吧!孩子,娘支持你去学一身武艺,像花木兰、穆桂英那样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做这样的女人,活一天也扬眉吐气!娘等你学好武艺,杀敌立功,为娘掌挣个封赠哩!”说完,解开包袱,将连夜为她缝制的新衣交给她:“穿上吧,孩子!尽管是粗布素衣,不好看,也不华贵,可是娘的一点心意,美不美,故乡水,暖不暖,娘缝的衫呀!”
从此,蒲妈妈天天去白衣殿走一趟。有时什么事也没有;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干脆连山门也不进,只要从门缝里看一眼,见到小卿娇小玲珑的身影,或者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就不声不响地走开。这使小卿老大不安,心想:“与其让老人家天天往这里跑,不如我天天去给老人家请安更为妥当。于是从那天起,天不亮就起床,先将殿内神台佛身清扫擦拭干净,然后就到蒲家来。有时关着门也不叫喊,一直等到蒲盘或者蒲妈妈开门,他总是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站着。
在蒲盘生病的日子里,小淑卿总是天天服侍干爹洗手洗脸、冲茶倒水,捧汤侍药,捋胸捶背、拿盂接痰,乃至端屎端尿……什么都抢着干,侍候的干爹无微不至。有时发现老人郁郁寡欢,知道老人是感觉病床上活单调寂寞,就说:“爹,您老整天躺在床上闷得慌不是?我唱支曲儿给您解解闷吧。”
老人没有表态,但脸上的表情是高兴的。于是她便回白衣殿抱来琵琶,轻轻弹奏一曲,琴声叮咚悦耳,如山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荡气回肠。老人听得如痴如醉,心里说;‘此曲只会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于是,情不自禁地问:“孩子,你是人间的戏子,还是洞中的仙家?这么心灵手巧?”
小卿扑哧笑了:“爹,就算女儿是狐狸精变的吧,只要孝顺、不伤害您老人家,就说明她具有人性,管她是仙是妖呢。”
老人欣慰地笑了,长叹一声,两行热泪顺着面颊上的皱纹流下来,他悔恨自己不该不顾家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做了一个遗憾终生的错误决定,对这个比亲闺女还孝顺的女孩深感愧疚……
蒲盘在长达半年的重病期问,从不掏钱去郎中那儿抓药,所用药材都是由他开方,让家人挖来药材在他指导下炮制的,由于小淑卿常常跟着老尼姑上山挖野菜,知道不少中药材的名字,因此,上山挖药材的事情常常由她担任,并且提供剜、摘、洗、晒煎、喂一条龙服务。在她的精心护理下,蒲盘的病很快好起来。
在他自己能下床走动的第一天上午,亲家翁刘国鼎神色慌遽地来了,进门就报告了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皇上下诏选良家女子充实宫掖,恐小女文秀亦在被选之列,若真被选中,不仅我家遭受骨肉分离之苦,亲家亦无此儿媳妇了。”
蒲盘闻言,十分惊慌,忙问:“亲家打听好了,果有此事?”
“我本人虽然未见朝廷诏书,但据新城王家有人自北京来说,朝庭派人四处选拔良家女子,预言我女也将被征选,想必实有此事,深恐事到临头手脚无措,此乃关系我们两家之大事,特来与亲家商议如何应对。”
蒲盘道:“这事非同一般,为防不测,未雨绸缪很有必要,不知亲家翁如何打算?”
刘国鼎道:“两家既已定亲,虽未举行御伦之礼,但小女确属有主之人,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小女到婆家避避最好。”
蒲盘说:“好吧,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我立刻去找人选吉日,派人去接。”
三天之后,文秀来到婆家,此事轰动了全庄,男女老少纷纷涌到蒲家院里来看未来的新人。新人是刘国鼎之次女,现年一十三岁,人长得端庄秀丽,文静贤淑,一进接替了小淑卿伺候病翁的工作,小淑卿从此便很少再到蒲家了。
这天去满井打水,忽听背后马蹄声响,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向村庄飞奔而来,走近一看,马上的战将,正是当年护送她们来这里的郑飞叉!
“郑叔叔!”
“小卿!你长成大姑娘了!要不是你先打招呼,我还真认不出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蒲老善人把你抚育成一枝花啦!”
“叔叔真会开玩笑。”小淑卿莞尔一笑,见那匹马上鞍辔俱全,便问:“叔叔,这匹马?”
“我是来接你们的。”郑飞叉纵身下了马:“吴三桂蓄意谋反,你母亲决意离开平西王府,派我来找你商量这事。”
“呸!我没有她那个娘!”小淑卿愤然道:“这个汉奸女人,她打小就不要我了!”
“这也不全是她的错,她恨吴三桂认贼作父,降清当了汉奸,反过来屠杀汉人。长期以来,她和吴三桂貌合神离,现在她察觉到吴三桂暗中招兵买马,谋图易旗反清,怕有朝一日败亡,自己难免当随葬品。于是,决意离开吴三桂。然而,王府戒备森严,插翅难飞。听说我在微山湖落草,就派人把我找去,询问你们的下落,我告诉她,你已被青州府淄川县城东蒲家庄一位老善人认作干女儿收养。于是,派我把你们接去同谋脱身之计。。”
郑飞叉接过水桶挂在马鞍上,两人进了白衣殿。小卿喊道:“江妈妈,郑叔叔来啦!”
老尼从佛殿里出来,郑飞叉急忙向前见礼,老尼姑还了礼,来到卧室坐下。老尼端上茶来:“将军现在何处安身,怎么还牵了一匹空马来?”
郑飞叉说:“主母决计离开吴三桂魔窟,特遣末将来接你们去共谋脱身大计,您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老尼眉开眼笑地说:“出家人一无所有,没啥收拾的,只是得去和恩人告别一声。”
“也好,我们现在就去谢过蒲老。”于是,从马鞍上解下褡裢,取出个黑漆描金玲珑别致的小木匣交给老尼:“这是主母给送给蒲老夫人的礼物,答谢她养育小淑卿之恩情”
“好吧!”老尼接过匣子,让小淑卿拿着去给干娘。
三人来到蒲家,正值蒲老夫妇刚刚吃过午饭,坐在屋里说话。小淑卿上前亲切的叫了“爹、娘”,把首饰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道:“娘,我母亲派郑叔叔接我们来了,她现在年纪己老,这些首饰没用了,特意让郑叔叔带来送给你的。您老若不嫌弃是别人戴过的,就收下做个纪念吧!
蒲妈妈亲呢地抚摸干女儿黑亮的头发,笑道:好孩子,你娘的一番美意、你的一番孝心,我都心领啦!可我年纪比你娘还要大些,土里土气的乡下老婆子,插金戴银叫人笑话?你要走了,娘没啥给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小淑卿道:“娘,孩儿已经告诉您要去跟郑叔叔学习武艺了,这些东西戴在头上是累赘,还是交给您吧!娘!你若不收,女儿要跪下啦!”说着,双膝跪在蒲妈妈面前,两手擎着首饰匣,一定要老人收下。
蒲妈妈接过首饰盒放在桌上,双手抄起干闺女:“好孩子,快起来,娘收下就是。”说罢,复捧起首饰盒交给老尼姑,一本正经地说:“这东西已经是我的啦,小淑卿是我闺女,现在要走了,我们母女一场,情深似海!如今她十多岁了,不久也要出嫁。世上哪有父母不送女儿嫁妆的?这就算我发福闺女的一点心意吧!闺女,你若不收下娘的这点心意,娘会愧疚一辈子的!”
小淑卿却说:“娘!我和小妹妹也是姐妹一场啊!现在要分别了,我这当姐姐的也得赠送妹妹点礼物呀!您就替妹妹收下吧”
话说这个份上,蒲妈妈只好接在手里,心里却在想,这东西是宫中之物,价值连城!庄家人如何用的?再说放在家里也不安全。于是说:“你妹妹还小,就是将来出嫁,也不载这么贵重的首饰。你还是带回去让娘给你保存着吧!”
小卿为难了,心想既然是母亲酬谢干娘的,怎么能再带走呢?可又有什么办法让老人收下呢?,因见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忽然想起干爹买粮赈济灾民的事来,于是说:“爹,既然俺娘不收,,您就换成粮食救济灾民吧。”
既然小淑卿当着大伙说了,蒲盘只好收下,当众打开盒子,把里边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出来,老泪横流地对大家说:“乡亲们:小淑卿自从来到咱们庄上,尊敬长辈、友好邻里,视全庄的小朋友如同亲姊妹,她许多好处大家有目共睹,无不交口称赞,现在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换成粮食帮大伙渡灾荒。我代表全庄人感谢小卿姑娘的恩德!”说完,把首饰盒交给蒲柳:“老哥,你先保管着,等我病好以后,同去去折腾了换成粮食、布匹、棉花之类救灾物资的让大伙吃饱穿暖,舒舒服服渡过冬天……乡亲们!现在,小淑卿姑娘就要和我们告别了,让我们用掌声来感谢他对我们满井庄人的一片爱心吧!”
院子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小卿姑娘,我们谢谢你啦”!
“谢谢父老乡亲!”小淑听含泪鞠躬还礼,然后和干爹干娘道别,在众人簇拥下出了庄,三人一起上马而去。
小淑卿骑马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留恋的目光在送行人群中搜寻那张熟悉的面庞。希望三天前去了济南的龄哥哥突然赶回来,追上她的坐骑,苦苦挽留她!是的,龄哥哥是她最难舍难离的人,遗憾的是他此刻可能还在回家的路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蒲松龄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满井庄,使他颇感奇怪的是,小卿没如约在满井边迎接他归来……
原来,施润章放了山东学政,三天前在济南大宴亲朋好友,派人专程来请蒲盘前去赴宴。由于父亲大病刚好,身体虚弱,不能远行,只好让小松龄代劳。
“一定是父亲床前离不开她。“他这样想着,伸手摸摸衣袋里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尚在,一路快马加鞭没颠丢,十分庆幸,决定回家给她一个惊喜,进门也不打招呼,直奔父亲病床前来,见一个女孩正面朝里坐着给父亲洗脚,掏出礼物从背后递给她。“卿卿,我给你买回来《唐人诗集》啦!”
女孩打个愣怔,回头看是本书说:“谢谢相公,俺不识字。”
蒲松龄这才发现面前是个陌生的女子。转身就往外走。父亲怕他情急生变,怒斥道:“她不是淑卿,是文秀。”
“什么?文秀?”蒲松龄大声反问:“淑卿呢?”
“她被母亲接走了,还不快跟文秀见礼?”
“我不信,她根本没有母亲!”蒲松龄虽然悲愤欲绝,然而,为了不使无辜的文秀受到冷落,还是强忍烦恼,向文秀鞠躬:“文秀姑娘好!”
“蒲相公好!”文秀忙恭恭敬敬的还礼:“相公一路辛苦,快坐下喝水休息吧。”
蒲松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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