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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仿佛为了赶着过节一样,日子便分外争分夺秒起来。这日正逢腊八,学校里放假,宛春不用起早上课,便窝在床上睡个懒觉。她平日里一贯乖巧,偶尔的小儿女似的犯懒,余氏等人都不在意,反倒叫秀儿不要去打搅了她,由是宛春直睡到十点钟才堪堪醒来。
季元经过请愿事件,如今对于宛春更加高看一眼,且北地校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再不用烦心,这几日心情亦是格外的好。他们讲武堂原不兴放腊八假的,可巧有请愿之事在先,日本方面碰了个钉子,讲武堂上下皆人心大悦,校长先生大手一挥,便也给学生们休了一日的假。季元起得却早,一来有张景侗他们忽悠他出去喝早茶,二来,他昨儿就听宛春说过,慕家今日会在药堂施腊八粥,他得赶去得一碗。
故而他穿戴整齐的出了门,宛春才刚起床穿了衣服。衙门无事,李承续和李岚峰今日也歇在了家中,爷俩同伯醇正说着开办学堂的事,宛春洗漱毕同秀儿一道到前厅来,便给祖父父亲和兄长都问了早安。
李承续和李岚峰自是知道宛春前几日出的那场风头,想她一个女孩子,能有这等胆量去总统府请愿,虽不合他们心意,但他们还是十分欣赏她的这份勇敢的。便是余氏看了报纸,未免公公和丈夫责难小女儿,都抢先一步替宛春说尽了好话,是以宛春回家后倒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众人还当她是家中最值得宠爱的小女儿,不过对于她的脾性,倒都重新掂量了掂量。
这会子她来请安,李岚峰笑道:“你母亲总说你连日读书辛苦,难得有个休沐时间,所以放纵你睡到这个时辰。你去瞧瞧,厨房里给你留了腊八粥了,快去吃一些罢。”
“是。”宛春答应一声,先同秀儿去吃了早饭,饭毕仍旧回到前厅,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悄悄坐着。
李承续和李岚峰要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大机密,倒也不必避讳她,大概讲了讲政府如今对待日本的态度及将要做的打算,李承续看着宛春还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不由一笑:“囡囡对于政治,倒不觉厌烦。”
宛春笑道:“政治无甚厌烦处,只是有些可恶罢了,不过听得多了,有时候竟又觉得很有意思。”
“哦?”
李承续和李岚峰不觉都笑起来,伯醇亦笑着拍拍宛春的脑袋道:“你知政治可恶已是不易,居然还会觉得它有意思,四妹妹,莫非你也想要从政吗?”
“我可不愿意从政。”宛春偏过头来,朝他微微地一笑,“只是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总避不开政治的,譬如我要想好好学习当个好医生,那么就得需要有学习的地方,学习地方的安全就须得要有所保障,而这保障别人给不了,唯有执政的人才给的了。你瞧,我可不得好好听一听如今政治究竟如何了,才可知道我是否能继续好好学习呢。“
伯醇闻言哈哈大笑:“祖父,父亲,你们听听,四妹妹如今的言语真是愈发犀利了。”
“她固然有她的道理。”
李岚峰私心里偏爱幺女,原本是不愿她搀和太多窗外事的,不过眼下瞧着宛春的机敏善断,几乎不下于她的母亲余氏,内心里在忐忑之余也倍感骄傲。
李承续倒不置可否,只是有一瞬间看着小孙女的面容怔怔的发起呆来。像,实在是太像了,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言语,都仿佛敏敏年轻时候的样子。若不是宛春,他几乎要想不起敏敏的笑容了,从他纳妾以后,她许久都不曾笑过,印象里最深的一次还是宛春小时候,她手上拿了帽子,却忘了戴,又不停的到处问别人她的帽子哪里去了。敏敏站在院子里,闻言笑得乐不可支,明明是近五十的人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同年轻时一样,风华绝代。
一念及此,他顿感胸腔里一阵疼得厉害,便不自觉用手压了压。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一眨眼三百六十五天就这般急速的过去了,而他心中最挚爱的人也已逝去了十二年。十二年如白驹过隙,院中枇杷树早已亭亭如盖,他忆起过去,不禁心生岁月催人老之悲来。
李承续默然地站起身,李岚峰正要去扶一扶他,却让他挥手止住,只道:“坐得久了腰疼,我去院子里走走,你们爷仨坐着慢慢聊吧。”说时,便将茶几上的帽子一拿,就扣在头上走出去了。
宛春悄声地问伯醇:“爷爷怎么不大高兴了?”
伯醇竖指靠在唇边嘘了一声,却听李岚峰长长叹了口气:“或许是想念你们祖母了。”
宛春的祖母,闺名黎敏,乃是宁波小港黎家的大小姐,宛春曾听闻黎家在建国之初最为富庶,当家组长黎祖恩更有“小财神”的美誉,族中孙子辈子弟七人,姑娘三人,祖母身为黎家大小姐,可见出身之贵重。对于祖父和祖母的婚事,宛春也只是在母亲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是媒妁之言,不过婚后二人倒是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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