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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口中的那群疯狗,一咬牙接了令,下马找人借了一面盾牌,就开始往那群奴隶身边冲。
若干人一见贺穆兰要单枪匹马,“嗖”地跳下马,也没命的跟着跑。若干虎头脸色难看地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大吼了起来:
“家将呢!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还不快去护着你们主子!”
一群若干家的家将侍从赶紧呼啦啦也跟着去了,若干虎头其实也想去,无奈他是库莫提的副将,亲兵跑了还能说是弟弟顽皮,他要也跑了,就是不顾大局了。
.
贺穆兰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也不觉得在这些已经发疯了、完全失去理智的死营疯子面前能说什么道理。
‘那么,唯一能做的……’
贺穆兰捏紧了手中的盾牌。
只有打醒他们!
***
已经选择了“反抗”这条路的奴隶们,早就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就和一开始“恶鬼”吼的一般,他们不过是想做一天的人而已。
做恶人,做让人惧怕之人,做能够直起身子的人。
所以,来的是柔然人,还是魏国人,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已经报了仇了,用他们的方式做了一天的人。
接下来的,不过就是和之前所有死掉的“同行”一样,死在魏人的手底下而已。
可笑,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还是魏人啊。
贺穆兰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韧劲,这种韧劲让她顶着无数人质疑或可笑的眼光,举着那面圆盾冲进了奴隶之中。
她开始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圆盾拍开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人,铁皮制的圆盾敲打在他们的身上后,发出非常脆的响声。
这让贺穆兰敲下去后鼻子一涩,甚至有些惶恐起来。
正常人不会这么容易骨折的。这些奴隶瘦得皮包骨头,以至于盾牌拍在他们的身上犹如拍到了树枝,而且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些人的骨头已经极为容易折断了。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咬着唇将一个又一个的奴隶从地上的柔然尸体边格挡开。有的已经杀了红了眼,会举着手中的石头、从柔然人手中抢来皮鞭、或是什么其他的武器对着贺穆兰挥舞。
这时候贺穆兰就会将那面盾牌拍向他的后脑勺,直接让他们昏迷过去。
她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道,生怕她一个失手,对方就脑浆直崩了,这样控制力气的行为比杀人更难,她感觉自己举着盾牌的那只手在颤抖,而奴隶们绝望和麻木的眼神让她无法不受影响,只凭借着本能在战斗。
她大概了解了营啸是怎么回事了,这就像是催眠,当你被一种绝望的气氛所压抑住的时候,真的很有可能崩溃掉。
‘得让他们活。’
‘这是蠕蠕犯下的罪过,不是他们的。他们不能死。’
‘奴隶,为何要有奴隶!这该死的世界!’
“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魏人!有能说话的没有?”贺穆兰用鲜卑话大声地喊叫着,手中挥盾拍开了一个奴隶的身子。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的鲜卑语一声接一声的叫喊着,直到嘶哑。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给她回应。
这种像是“打僵尸”一样的战斗让贺穆兰一面战栗,一面战斗,她看到远处的同袍们骑在马上张大着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有些将官露出“不值得”的表情,默默地摇头。
这次,她真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火长,我来帮你!”
若干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面锣,冲到了她的身后。
“这些奴隶已经杀红眼啦,要先让他们醒过来!”
若干人拿起锣锤,跟在贺穆兰的身后敲打了起来。
“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匈奴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突厥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若干人用着他那蹩脚的外语开始胡乱的喊着。
鸣金即是收兵。
许多听到锣声的奴隶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茫然地打量四周。
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鸣金收兵,而他们还活着,这代表……
他们活下来了。
不,他们本来就活着啊。
是他们把蠕蠕人杀了的。
清醒过来的奴隶发现身边已经倒了许多死营的人,不知是生还是死。在他们的外围,骑在马上的魏国骑兵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耍猴戏里的那群猴子。
敲着锣的年轻人跟着拿着盾的年轻人,他们的脚下是无数奴隶倒下的身影,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丢下手中的武器,跪俯下来。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还在机械的喊叫着。
突然间,一个身材高壮的披发之人凶狠地跳了上来,双手抱着一块巨石往她的身上砸去!
嘭!
贺穆兰提盾将那块石头格住,这样的力量对抗让双方都极为吃惊。贺穆兰抬眼,看见了一双险狠的眼睛,下意识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恶鬼!”
“小儿!”
“杀了我吧,我再也不想做奴隶了!”
他飞出去,躺在了地上,再也不想反抗了。
哪怕是躺着,也比跪着要强。
‘就让我死吧,趁我还是自由之人的时候。’
.
“你会说鲜卑话?”贺穆兰眼睛一亮,三两步走上前去:“你是鲜卑人,还是鲜卑之后?”
那个满脸脏污和血痕的男孩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当你不想做奴隶的时候,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贺穆兰一把抓住这个孩子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
虽然看起来高壮,但那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让她察觉到这个奴隶约莫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
“我们要去追击剩下来的蠕蠕,请告诉我们他们去了哪里!”
.
小儿已经准备赴死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样一句奇特的话。
他说,“你已经自由了”。
那一刻竟好像不是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一道不曾有过的强光,就像是太阳新生出的光芒那般突然射到了他的心里。
但是这道光很快就黯下去了。
因为他说的是“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心自由有什么用呢。
他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给他自由,不禁欣然自喜了一瞬,以为得着新生命了。但他很快就听出了这其中的虚假。
做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做柔然人的奴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很快感觉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
他被人煽过耳光,被人用拳头对待过,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个人踹过,以至于无法站起身子……
可他对他伸出了手。没有打骂,没有暴力,这个魏国人帮着他站了起来。
他听见他和自己说“请”。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他听得懂,却从未听见过。
“请”。
这是多么美妙。
“请”。
这是人才能听到的词汇吧?
阿母,你教我鲜卑话,就是为了让我听懂这一刻吗?
小儿被一大堆新的感触控制住了。
“你说什么?”
他机械式地站了起来,仿佛是在梦中,字音也几乎没有吐清。
“我说……”
贺穆兰并不知道她的一个“请”字带来的触动有多大,也完全意识不到她过去的礼貌曾改变过许多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这是曾身为现代人留下的一个习惯,就和你,我,她,或者很多人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请”已经成了现代人挂在口头的礼貌用语,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奴隶……
“请告诉蠕蠕人去了哪个方向……”
能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奴隶,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小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上一刻,他还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那炽热的温度。
他伸出一根手指,凭借着自己每天观察柔然人的记忆,指出了一个方向。
“去了……去了那边……”
贺穆兰得到指引先是一喜,然后看清了方位后,脸色顿时大变。
她要救他们!
她一定要救他们!
那是右军的五百骑兵啊!
贺穆兰握住那奴隶的手指,飞速的的说道。
“谢谢你指出位置,你要记得,是你告诉的我方向!”
下一刻,她立刻扭过头,对着库莫提等将军的方向吼叫了起来:
“将军!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
“将军,右军的虎贲和中军的精锐都到了,我已经和两位将军说了此地的情况,他们听说是空营,已经在原地待命了。”
留在外面策应的独孤唯骑着一路小跑着过来,当看见许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右前方,也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在那个方向,库莫提将军新收的那个亲兵抓着一个奴隶在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若干虎头那个傻弟弟拎着军中鸣金收兵的铜锣,呆愣地站在那里。
“原来刚才我听到的鸣金声是这个,我还以为将军把这些奴隶都处理掉了,准备收兵回营了呢。”
对于独孤唯来说,剩下的蠕蠕人既然已经都死完了,那就四处巡视一番,若真找不到柔然人,也就只能回去了。
那些被奴隶们杀死的蠕蠕人?
嘁,这样的军功,他可不要,拿了都嫌脏手。
“原本我是准备这么做的,不过我那个亲兵说他去和那些奴隶们打听下消息,他新来我身边,我不愿打击他的热情,便让他去了。”
“这是哪门子热情?”独孤唯是大族长子,和拓跋提私交甚笃,当下一翻白眼。“真要问话,全抓了再问就是!”
“然后就和上次抓回来的蠕蠕使者一样,各种严刑逼供,问了好多天,问到让他们都跑了才找到地方?”
库莫提笑了笑。
“让他试试吧。那可是能获得右军所有新兵尊敬之人啊。”
“新兵而已,人云亦云罢了。再说,语言都不通,蠕蠕们会说鲜卑话的都少,莫说还是奴隶,真是异想天开……”
独孤唯不以为然。
“将军!”
库莫提被花木兰不常见的失态之声引的一惊。而先前那些既不阻挠也不帮忙,对贺穆兰一点态度也不发表的部将们,都被贺穆兰的这种凄厉给吓到了。
只见他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指着刚才那蠕蠕指引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
“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不好!黑山头那边也有留人!
他们是准备让那些人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的!
黑山头已经很靠近黑山大营了,他们只想过蠕蠕人会往北边逃,要是南下也怕是慌不择路的那种,派出五个百人队守住那狭小的断口,已经是看得起柔然人了。
谁能想到柔然人早就抛弃了主帐,直接往敕勒川方向开拔了?
敕勒川,那是他们的粮仓啊!
“命令鼓手传令……”
库莫提下令鹰扬军即刻上马。
“鹰扬军疾行!火速前往黑山头!”
.
黑山头。
黑山头负责守卫的将军,是一位右军中的老副将。
他虽然只带了五个百人队出来,但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足以以一挡五。何况还有黑山头这样的狭小之地作为倚仗,若是几百散兵游勇,消灭敌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那片尘头。
对于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副将来说,有时候能活下来就靠那一点灵性和经验。他无数次见过那样的尘头,也知道那样的尘头意味着什么。
对方来的是大军,数量绝不会少于两千。
原本他还有一点点期望,觉得可能是自己人到了。但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自己人来什么黑山头呢?这之后是敕勒川,又不是柔然的大营……
不好!
对方就是冲着敕勒川来的!
秋冬季节的牛羊,肥的已经就等着宰杀了!
这群该死的蠕蠕!
鹰扬军那群搞死的饭桶!
怎么能让这么多蠕蠕跑了!
这位倒霉的副将,在已经知道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噩梦之时,依然还能笑着告诫身后的将士们不要后退。
“给这群蠕蠕进了敕勒川,死的就不光是我们了。想想那些牧民、战马、牛羊、女人,我们过冬的肉食……”
这位副将叹了口气。
“诸位,我们肯定是活不了了,至少多杀一些蠕蠕,多拖一点时间吧!”
营中若发现他们迟迟不归,也许会派兵来找呢?
鬼会找!
抢军功的时候跑一夜追击都有,营里都习惯了!
哎!
那就死吧!
老副将的方阵,犹如水中的岩石,屹立在柔然人的乱流中,一直坚持着。黑山头是断口,骑兵发动的冲锋在两道拐弯后就会被卸除,这样的地利得以让这群右军将士不屈不挠地一直抵抗着。
鲜卑铁骑的威名震慑四方,可那是针对冲锋陷阵而言。用骑兵苦守黑山头,面对四五倍于自己的人数,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杀生成仁”的准备。
“妈的!老子家就剩老子一个了!”一个右军一刀挥过去,劈死一个蠕蠕,身后也中了一刀。
“为什么老子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啊!”
“花木兰去了鹰扬军,你说,有人给我们收殓没有?”
“还想收殓?谁给你收?头都没了!”
一群人说着一些胡乱的话打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而经验更加丰富老道的士卒则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抿着嘴注意调整呼吸,将所有的力气都保证在保命和杀敌上。
在阴惨的山谷中,两千多蠕蠕的铁骑想要奔驰过去,现在却流满了蠕蠕人的血。而守住了黑山头的,甚至不是什么名将,而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副将而已。
没受一次冲锋,那骑兵列成的方针便缩小一次,但仍在还击。他们用死掉了主人的马做阻挡,抵挡冲锋的势头,前方的人墙不断缩短,而马也越聚集越多,这些马根本就无法理解被驱赶到这群魏兵前方,究竟等待着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有些胆小的蠕蠕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们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在一片人影中听着那惨淡的兵刃相交声越来越少,替代的是兵器砍入骨头血肉中时的那种丧胆之音。
柔然人在残酷的北方大地上生存,靠的是利用一切以及在危机临头时的不择手段,这不代表他们就卑微。但当面对这个时代的胜者时,胆小者还是会颤抖。
这群鲜卑人对蠕蠕的蔑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就如同他们轻蔑地称呼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的仇恨和骄傲让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后退的动作,只能继续拼杀着。
右军的旗帜成了一块破布,他们的箭早就已经射完,枪头已经断了,刀口已经卷了,在马和人组成的尸堆比活人队伍还大时,即使是战胜者面对那些慨然赴死之人,也不免有种如同见到神明一般的神圣恐怖。
两轮冲锋后,蠕蠕的将领看见自己麾下的骑兵士气大跌,忍不住有些难堪。他为了建功立业选择南下,结果孤注一掷抛弃了主帐,又带着剩余的柔然将士来敕勒川抢掠,本来就已经让很多人不满。
结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山断口,他们居然还要攻陷这么久!
他是柔然地位较高的将军,会一些简单的鲜卑话,他驱马到黑山口前,看着那些死马活马阻隔着的不成形阵势,对着里面的魏兵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祥”的面孔。
“我最重英雄。你们要是愿意退,我放一条路让你们离开!”
可惜没有人相信这种话。蠕蠕人的信用在他们之前无数次的诈降和反复中早就已经被消耗殆尽。
面对他的笑话,那老副将咧开了嘴,用匈奴话回答道:
“屎!”
“准备突击!活马全部都杀了!我看马全死光了他们拿什么挡!”
活下来的人已经准备好被大卸八块了,但没有人对老副将的回应有什么不甘。他们有的开始流泪,那不是害怕,而是因为留下了不少遗憾。
直到雷霆一般的马蹄声突然鸣响起来。
这简直就像是崩裂般的声音,如果说那一个字的回应是满腔轻蔑心情突破胸膛时的崩裂,那这雷霆一般的震动就是铁蹄撕裂大地的崩响。
山谷在回响。
大地在回响。
老副将看着最前方的骑兵背着鹰飞之旗冲入关隘,咧开嘴地又补了一刀。
这一次,他用的是鲜卑话。
“你们该吃/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