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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春酒楼在带河门大街的一条小街中,在天津颇有名气,周围环境优雅,青楼也多,适合于酒足饭饱之后思**,很多商家喜欢在此宴请客商。
下午未时四刻,陈新、宋闻贤和老蔡慢悠悠的到了争春酒楼,严掌柜带着两个小厮,已经等在那里,严掌柜面貌年轻,留了三寸左右的胡须,一身绫罗绸缎,富贵又得体,见面后老蔡介绍,几人互相见礼寒暄,严掌柜客气的将两人请到三楼小间。而老蔡则声称店铺有事,先回了衣店。
严掌柜也是去年才来天津,原本开了个钱庄,地段不好,只做私钱生意,运往京师,年底魏忠贤一倒,阉党就开始挨着被清算抄家,朝廷抄家最是好事,崔呈秀被籍家产总共也只上缴了七万两,其他的都落了新贵腰包,田弘遇也乘着东风,强占了魏良卿的店铺,不仅在天津,京师、张家湾、临清都有,因为严掌柜原来就跟着田弘遇经营过生意,被派来天津照看。
几万两的生意,任何商铺都是要争的。严掌柜只知陈新是东家,登州来的,他也没有调查过此人,只要付银子就成,光看外表,这老板确实年轻,却能购买如此多货,多半也是官绅之家。
不过严掌柜的背景更强,虽是卖家,表面很客气,心理上确实没把两人看得太高,他请陈新等人吃饭也是要略微显露背景的,好让这两人存个攀附之心。
严掌柜坐下后微微仰在椅背上,也没有催人上菜,对两人道:“陈公子,宋先生,这争春酒楼在天津颇为有名,因此处所作吴中菜肴最为地道。”
陈新身体前倾,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如同当年教他的商务培训教师一般,牢记多听少说的教诲,待严掌柜说毕两三秒后才接口,显得自己认真在思考对方说话,他尽量简短的回答:“哦?愿闻其详。”
严掌柜显然对此有些研究,也愿意多说,他身体稍稍坐起来一些,脸上略带自得,口中说道:“天下诸福,唯吴越口服,天津地近京师,普通食铺之菜肴多用胡葱、蒜、韭等佐料,味道辛浓,已失食材之原味。吴越菜肴口味清淡,领天下饮食之风气,正所谓‘不到浙西辜负口’。”
宋闻贤语带惊奇,“原来如此,严掌柜定然喜爱这吴越菜,下过一番功夫,别人也吃吴越菜,却如何得知如此多道理。”
严掌柜谈性正浓,接着就道:“也是前些年在扬州经商时,口味接近吴越,去年才走到天津卫,便只有这争春楼的最合口味。”
陈新认真听着,这人从扬州过来的,难怪从江南买假钱如此顺当,邓柯山说去年到今年就已经来过两船。
陈新希望听他多说些,赶紧把话递过去,“在下才疏学浅,争春楼比别处酒楼又好在何处?”
严掌柜摸摸胡子说道;“方才我说,京师菜系失食材之原味,便知食材之重要,同样厨役,同样做法,用北地的食材也无法如正宗吴越菜,争春楼的掌柜便深谙此理,所用主料食材都自吴地运来,烧肉必用兰溪猪肉,笋必用太仓,米必用松江,其他食铺如何能比。”
陈新还真有些惊讶,他哈哈笑道:“难怪如此有名,原来费了这许多功夫,亏得严掌柜今日解我之惑。”
严掌柜哈哈大笑,“陈公子不知,其实京师菜系中,还是有几样特异的,陈公子以后若是来京师,在下请公子试一试活割羊或是火炙烤鹅,这两样皆是活吃之法,肉已熟而未死,又多一些鲜嫩。”
严掌柜说完,看两人又是一脸恍然状,心中很有点得意,随手就拿出一个瓷烟斗,递给身后的小厮,那小厮接过去就要装烟丝,陈新给宋闻贤使个眼色,宋闻贤忙拿出一个锦绣烟丝袋,说道:“严掌柜要不要试试我的福建烟斗丝?”
严掌柜这才知道对面两人也要吃烟,略略有点尴尬,接过宋闻贤的烟丝袋,给了小厮,口中连连道谢。
明代抽烟叫吃烟,最早的烟民是围坐一圈,中间堆一堆烟草叶子,点了之后就各自用竹筒吸,后来慢慢有了烟杆,就把烟叶揉碎放在烟斗里吸食,到万历年间福建已经有了制烟丝的工艺,慢慢传至江南,吸烟时抽一撮出来放入烟斗,不象以前的碎料那么麻烦,烟丝平时都装在烟丝袋中,吸烟的友人之间分享烟丝也是一种礼节,。
陈新自己也掏出新买的烟斗,与宋闻贤都点了,落下点烟丝,陈新还一根根的拣起来,放入烟斗,三人一起吞云吐雾,严掌柜方才说得兴起,一时忘了问两人是否吃烟,心态上略微觉得有些失礼。身子已经不靠在椅背上,陈新观察他肢体语言,对方的心理优势暂时减小,一起抽烟后心理上也更亲近一些,可以谈正事了。
陈新深吸一口烟后,对严掌柜拱拱手开始谈主题,“严掌柜今日盛情,先在此谢过,关于货品之事,在下想早些定下,生丝价是否还能让些。若是价钱合适,或许在下还能多购一些。”
严掌柜稍一犹豫,还是缓缓摇头,“陈公子,确实让不了,给蔡账房的价已是天津最低,况且天津卫左近,能拿出这大笔现货的,也实在不多。不过,也看陈公子能多购到什么地步。”
严掌柜的价确实算低的,不过陈新不信他不能让,以田弘遇的背景,打点钞关的费用比一般客商要少许多,当下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一点一点的和严掌柜砍价,几人也不催着上菜,严掌柜口风甚严,陈新讲了一刻钟,只把生丝价砍下五钱,绢绸也是极少。不过一番争夺下来,严掌柜精神也有些疲倦。陈新看他两次把手放在桌子上之后,告个罪,出去上茅房。
待陈新一出去,严掌柜多少放松了一些,这人能言善道,应付起来也颇为费劲,宋闻贤也揉着额头对严掌柜道:“也不知这天下的东家是否都是如此抠门。”
严掌柜深有同感,“想来宋兄也是如我一般,为东家做事的,一年吃力不少,却只够养家而已。往时都是老蔡过来店中,未见过宋先生。是否在他处开店?”
宋闻贤点头道:“在登州做些钱庄的生意。这丝绸采买之事,日后亦是在下主理。”
严掌柜一听之下来了兴趣,“哦?是钱庄哪类生意。在下正好也管着一个钱庄,宋兄可说来听听。”
宋闻贤看看严掌柜身后的两个小厮,严掌柜一挥手,两个小厮便退了出去,宋闻贤低声道,“严兄是做钱庄的,也不瞒你,是些私钱。”
严掌柜眉头稍稍一动,“那宋兄这私钱都销往何处?若是有多的,也可拿来在下看看,若是合适,我也可跟贵店购些。”
“如此,今年铜料到手之后,便要出新钱,到时再给严兄过目。”
宋闻贤说罢长长叹口气,“我等帮闲,再是用尽心力,也不过为东家做嫁衣。严兄,我说个法子,却不可入第三人耳。”说完他把身子趴在桌上,一脸神秘状,严掌柜也自然的前倾,以隔近些,“宋兄请讲。”
“日后都是你我打交道多,互相都是买卖皆有,有些事还是能做主,这中间,丝绸价我知严兄还能减些,只要是按现今的价让出来的,你我二人一人一半,私钱价东家谈好,我再让出来的,亦是一人一半,一年下来,如此大笔银钱往来,岂不比为东家争利划算?”
严掌柜看宋闻贤半响,铜钱生意虽然还没影,但眼下的丝绸生意,却是可以很快兑现的,他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对宋闻贤道:“如此来说,也是能少出来的,只是到时的铜钱生意,宋兄可也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