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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句话来一定很真心,很诚意。
只可惜那不是贺修筠想要的故事。
卫飞卿即使万般无奈,也只好带着真心与诚意替她更换了故事中的主角。
万卷书喟叹一声。
这一生叹息却似乎惊醒了厅中醉卧多日的一个人。
万卷书都记不清这人在望岳楼中待了多久了。
似乎从他回来没多久,这个人便也来了,此后就一直待在了望岳楼中,在隔隔壁的共枕眠起居,睡醒了便到隔壁的醉忘轩打酒,然而再至他这日照厅来听故事。每日里来的比他早,喝的比他醉,走得比他晚,倒算得上他这么多年的回头客里最忠实的一位。
可惜他这位忠实的回头客每日里窝在角落呼呼大睡,个把月来竟连照面也未与他打过。
此时见那人一颗乱糟糟的鸟窝头动了动过后似有抬起来的迹象,他不由有些期待地睁大了眼。
只可惜一阵脚步声却打断了那醉鬼抬头的动作。
明明那脚步声大得像打雷,听在那醉鬼耳里倒像是催眠,催得他立时又咚的一头栽了回去。
万卷书气呼呼扭头看向日照厅入口处。
一个黑衣青年从那处一闪而入。
看清来人的瞬间万卷书不由瞪大了眼。
黑衣青年却并不理他,只径直走到那醉鬼所在的角落里坐下。
今日的故事早已讲完,即便有些余兴的此时也已去了隔壁畅饮畅谈,此刻这日照厅中便只剩下他们这三人。
万卷书有些不是滋味的想道,这人莫不是在生他的气,否则为何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是连打个招呼都欠奉?
有心要冲上去与他理论一番,也不知想到什么,却最终又偃旗息鼓,只是他也未就此离开,而是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喝着小酒正大光明听起了墙角。
只是这墙角未免有些太难听了。
那人不发一言夺过醉鬼手里的酒壶,自斟自饮了半晌,在万卷书几乎要忍不住出言催促之时方淡淡道:“我以往喝酒,至多小酌几杯,如两位这般成日酗酒,那是不敢的。”
他说着摊开了自己的右手掌。
那手掌修长,白皙,远看形状倒也当得一声好,近看却不免要被那手上虎口与手指上厚重的茧子与布满整只手的密密蛰蜇的伤口惊到。
这是一只彻彻底底属于武者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人生之中很少有不敢做的事。
但他的确是不敢酗酒,因为他要保证这只手永远都很稳,很准,状态很好,想拔刀的时候就拔刀,想要割下人一根毫发之时绝不割下两根。
“习武之人手若发抖,岂不是将自己的命运主动奉送到其他人的手中?”
万卷书怔怔望着他们那一桌,半晌叹了口气:“他从前想必也是不饮酒的,想必比你还要自律很多。”
那人颔首承认:“现在他大概已不在乎自己的命运放在谁的手中了。”
万卷书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或许他只是需要度过这一段困难的时候,他或许很快就能想清楚。”
“若是他困难的时期就像你这样长呢?”那人并未回头,却抬手朝他扬了扬酒壶。
万卷书怔了怔,随即失笑:“他怎么与我比?我可从来不算个江湖中人。”
他的确武功很高,却大多是些拆解保命的功夫。机关暗器他无不通晓,却也像说书一样只是他的爱好与兴趣。在他的心里,他是个教书先生,是个酒鬼,是个说书人,却从未有一刻真正将自己当做是个江湖人。
但那个接连在此醉了个把月的人,却是与他完全不同的。
黑衣的青年牵了牵嘴角,忽道:“你难道不该为此而深感荣幸?”
万卷书挑眉。
“他是醉是醒都好,毕竟在此听你满口胡诌了这么久。”那人讽道,“只怕再没第二个人有这待遇了。”
万卷书想说那成日里在此听我满口胡诌的那些人岂不是更加荣幸,眼珠转了转,却忽地转换了话风:“比起他来,倒是另外两个从前比他待得更久之人令我更荣幸吧。”
此话出口,不待那人发言,他自己反倒先怔了怔,再看向桌上那醉鬼时眼神便有些不同了,半晌有些怜惜叹道:“痴儿啊。”
原以为他只是在此颓唐,这刻却终于在自己话语里找着了这人成日待在这里的答案。
而那答案却令他既感心酸,又觉无奈。
黑衣青年却冷笑一声:“自怜自艾,废物。”
万卷书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做才不废物?”
沉默半晌,匡地放下手中酒壶,那人道:“我想来想去,始终还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总归要放在自己手里才稳妥。”
万卷书与他对面那看似神志不清的醉鬼闻言同时浑身一震。
那人轻哼道:“将人家早已抛弃的东西当成宝,难道人家就会多眷顾你一眼了?”
他这话明显已不是对着万卷书在说,他对面那醉汉却始终也未抬起头来。
那人再哼一声,似自言自语道:“若当真令得人高高兴兴也就罢了,可惜都是自欺欺人,狗屁不如。”
他少有话这么多的时候,万卷书听下来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醉鬼想必也觉得他很有道理。
因为他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露出从前温润如玉、清醒剔透而今却只剩因宿醉而通红的眸子。
他抬起头,那人反倒不说话了。
厅中再也无人说话。
隔壁喧嚣的声音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