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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文武对滕正元既怕又敬,怕的是一不小心被他指摘了过错,非得被他说得百口莫辩不行。敬的是,他对事不对人,事情过后,转眼即忘。后来有一次于晏被人弹劾,滕正元上书为于晏辩解,让于晏得以清白。于晏深为感谢,不好意思地向滕正元当面表示感谢,并说上次打了滕正元一拳之事怪他。

    滕正元却不领情,转身便走,说他并不是在帮于晏,而是帮真相和公正。

    滕正元虽如同刺头,却是朝堂之上不可或缺的御史,因为滕正元并不偏向任何一方,他只坚持他公正和道义的立场,就连皇上有了过失他也是直言不讳,是以候平磐和星王虽不喜滕正元,却也轻易不敢拿下他,谁拿下滕正元,谁就失去了失去了道义的至高点,谁就成了做贼心虚的代名词。

    不过谁都知道滕正元虽有铮铮铁骨,却没有官场智慧,不足以在朝堂立足,也不会成为朝堂争斗的支点,只是刺头却不会成为心腹大患。

    但李鼎善不同,李鼎善除了敢言直言之外,他还有无与伦比的官场智慧以及丰富的朝堂斗争经验,更主要的是,他是景王之人。有些事情在滕正元眼中只是一件孤立的事情,比如于晏摔落官帽之事,但在李鼎善眼中,或许就会上升成为于晏和郑远东之间的一次间接较量,从而离间于晏和郑远东的关系。

    候平磐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本相以为,李先生并不能胜任御史中丞一职,还是鸿胪寺少卿更适合他。本相会向柴尚书推举李先生担任鸿胪寺少卿,皇上想必也会认同。”

    这么说,候平磐的言外之意是要行使相权,强行阻止李鼎善担任御史中丞了?宋超度微微一笑:“既如此,就由皇上圣意裁决好了。”

    候平磐禁不住冷笑出声:“皇上近来身体不适,四品以下官员任命,皇上并不过问,都由本相一言而定。”

    候平磐如此嚣张,李鼎善不免心中喟叹,在权力面前,可以保持初心和公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想当年候平磐还没有为相之时,谦和低调,事事随和,如今相权在握,又有星王撑腰,皇权不振相权大兴,这么说除了总揽朝政之外,候相公是想连吏部职权也一并拿到手中了?

    朝政大权独揽,再掌管了人事大权,候平磐可就真的要一手遮天了。幸好他没有掌握兵权,否则他登高一呼,天下由夏姓候,也并非不可能。

    幸好,大夏还有景王、庆王,还有夏祥、滕正元,还有态度不明却各怀心思闻风而动的四大世家,候平磐就算再掌管了兵权,想要一手遮天,也要顾及景王、庆王以及四大世家的势力。

    当然,李鼎善也清楚,候平磐只不过是星王的傀儡。候平磐抛头露面,发号使令,背后拿主意的人却是星王。大事若成,候平磐自然可计一大功,最后封王封候也不成问题。大事若败,候平磐必是替罪羊。

    “这么说来,李先生能否当上御史中丞,全在候相公一句话了?”宋超度胸有成竹地笑了,“怕是要让候相公失望了,宋某的上书,此时怕是已经呈到皇上的龙案之上了。”

    “怎么会?”候平磐大惊,回身看到吏部尚书柴石页,摆手说道,“柴尚书,请过来一下,本相有话要问你。”

    柴石页年约五旬,中等身材,体形瘦弱,脸型瘦小,乍一看,如同田间老农,虽其貌不扬,不过双眼之中时有精光闪动,流露出七分精明三分糊涂的意味。

    他颌下三缕长须,走动的时候,微微颤动,仿佛七老八十一样,风一吹似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去。不过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柴石页的胡子微微颤动,每一步落地都十分踏实,下脚极稳。

    听到候相公召唤,柴石页冲同桌之人拱了拱手,左手抚胡子右手端酒杯,来到了候平磐面前,他将酒杯一举:“候相公唤我何事?莫非还要再共饮三十杯?”

    “柴尚书不要再喝了,你酒量一般,再喝就要醉了。”候平磐哭笑不得,从柴石页手中抢中酒杯,放到一边,“宋侍郎推举李鼎善为御史中丞,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不知道!知不道!”柴石页明显有了六分酒意,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眼睛迷离,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冲天上指来指去,“咦,怪事,咄咄怪事,大白天怎么出来星星了?一颗,两颗,三颗,哎呀,数不清了,太多了。”

    说话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鼎善伸手扶住柴石页,笑道:“柴尚书小心脚下。”

    “柴尚书?谁是柴尚书?”柴石页愣住了,打量李鼎善半天,“你是李鼎善李先生?啊,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柴尚书从何得知李某死了?”李鼎善问道。

    “上次、上次,忘了是什么时候,有一次和一个人喝酒,他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说三日之后就会传来李鼎善的死讯。”柴石页原地转了一个圈,堂堂的吏部尚书醉酒之后居然憨态可掬,他揉了揉头,忽然作恍然大悟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是谁……”

    众人都侧耳倾听柴石页口中的他到底是谁,此事大有隐情,顿时勾起了在座众人的好奇心。

    不料等了半天,柴石页却又没有了下文,他身子一歪,就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竟是睡着了。

    候平磐脸色铁青,上前一拍柴石页的肩膀:“柴尚书,人贵有自知之明,酒量不行,就不要喝那么多酒,醉酒误事。”

    不料才拍一下,柴石页猛然惊醒,一下站了起来,手指候平磐:“呵,哈哈,原来是你,原来他是你,原来你是他。”

    “你胡说什么?”候平磐脸色顿时大变,“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来人,送柴尚书回府!”

    随即有人前来,扶起柴石页就走。柴石页揉了揉眼睛,左右看看扶他的两个人,扭头大声说道:“候相公,我酒量不行,酒品还行,来,再干一杯。李先生,你没死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头再和我下棋,我棋品比酒品还好。哈哈……”

    笑到最后,笑声由欢快变成了悲壮,柴石页干瘦的身躯竟是发出了无比浑厚的声音,他放声高歌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以汉乐府的曲调唱出了曹操的《短歌行》,别有一番味道,尤其是最后一句陡然一转,以《诗经》中的一句诗结尾,在场众人都听得痴了,一时木然而立,不知今日何日。

    虽说柴石页方才说话话说一半,又有醉话之嫌,但还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阴影和疑惑。候平磐和李鼎善以往的过节,众人几乎无人不知。政见不和,知见不同,是常事,即使将对手打败打倒,罢官或是贬谪,也是各凭本事,但若是背后雇凶杀人,想置对手于死地,就太过分了。

    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候平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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