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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2月23日。晴。
俱乐部的宋姐说,涵在排演一部话剧,说涵演得挺不错的。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晚上我问他,他说演男主角。我说到时候我去看你演出。他拒绝了。我不高兴。
……
2000年1月1日。晴。
我一直没睡,也不想睡。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爱上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午传来消息,那个女主角被砍了脑袋。涵进了医院。只有我知道,杀人的是他。
这一整天,我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却终于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那些人,都是他杀的。
……
2000年1月3日。多云转阴。
这是个耻辱的夜晚。
刚才,我不敢看唐德厚的脸,可是我知道他在得意地笑。他走了之后,我发疯似的用整整两个暖水瓶的水来清洗自己。热水用完了,我就用冷水。可是无论我怎样洗,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是洗不掉。
我无法面对涵,无法面对那个禽兽,我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我恨他,也恨自己。要是早一天去就好了,甚至早一点去都行,就能顺利地把戏服从水箱里拿走。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2000年1月10日。小雪。
我每天期待的,就是他的目光。
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每次对那个禽兽曲意逢迎后,我都绝望得想大哭大叫。我觉得我和涵就像两条摆在砧板上的鱼。屠刀,就是那套要命的戏服。
不过有他在,我就踏实了许多。他虽然不跟我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告诉我:坚持住,就要过去了。
那个计划,真的能成功么?
……
2000年1月15日。晴。
刚才我站在镜子前,问自己:你是谁?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问我:你会不会杀人?我肯定会害怕地跑掉。可是昨天,我做到了。
其实,人的生死,仅仅是一掌的差别。
计划很成功。
……
2000年1月19日。晴。
下午的时候,涵偷偷告诉我,公安局那边传来消息,所有的事情都被推到了唐德厚身上,案件撤销了。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日子,就要来了。
……
尾声 时间的彼岸
方木申请了病休半年。
每天读书,发呆,做简单的运动。
想念那些人。情愿或者不情愿。
伤势在慢慢好转。断骨重新复位。头发长出来,覆盖住头顶的疤痕。春天如约而至。
一切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只有方木自己知道,不一样。
有种东西,从心底生长出来,渐渐进入每根血管、每个细胞,替换掉原有的一切。
无法阻止。方木常常半躺在床上,从日出看到日落,揣测明天的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
开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下午,阳光很好。方木接到了老大的电话。
“二舍已经被拆掉了。”
“是么,为什么?”
“那还用说么?”
“……”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
“过段时间吧,我也不清楚。”
“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
“我们都挺想你的,有时间回来看看吧。”
“好。”
挂断电话,方木拿起拐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二舍已经变成了一堆断墙碎瓦。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建筑机械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忙碌着。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拄着双拐,面色苍白的男孩。
方木挑了一块石头坐下,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宿舍楼。
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地骂着脏话。
有人趁其他人洗脸的时候,在对方裆里猛抓一把。
有人在楼道里响亮地唱着跑调的情歌。
也有人,被杀死在这座楼里。
一切都被埋葬了。好的坏的,悲的喜的,都消失在这一堆瓦砾之下。
是不是唯有如此,方可遗忘?
不远处,有某件东西在闪闪发亮。
方木费力地挪过去,蹲下身子,翻开一大块水泥。
那是一把烟迹斑驳的大号军刀,塑料刀柄已经被火熔掉了一部分。
看到这把刀,方木立刻回忆起被它顶在脖子上的尖锐痛感。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方木把刀捡起来,合拢,揣进自己怀里。
他拄起双拐,转身离开工地。
回到二舍对面的马路上,方木慢慢地走着。几个热心的学生过来搀扶他,都被他冰冷的目光逐一逼退。他并非逞强,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然而,方木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双臂酸软,腋窝也许已经被拐杖磨破了。
在一个路口,方木犹豫了片刻,转了进去。
这条叫静湖的校园人工湖已经解冻,湖面上飘荡着轻纱般的蒸汽。偶尔会看到小鱼从湖底游上来,掀起几朵水花就不见了。
方木在湖边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身上有微微的暖意。不时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大声谈笑着,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留意到湖边这个奇怪的男孩,也只是在随意的一瞥之后,即刻离开。
方木感到有点疲惫。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向远方张望。湖的对岸是一排柳树,已经泛出些许绿意。清风拂过,树枝轻柔地摇摆起来,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人在招手。
方木的眼睛渐渐迷离,他竭力想看清对面到底有什么。一大团水雾从湖中升起,在空中扩展、旋转、消散,对面摇摆的手也愈加模糊,最后竟分不清究竟在眼前,还是在遥远的彼岸。
番外一 毒树之果
天蒙蒙亮,老田头就起身了。
夏末秋初,清晨的空气还是有些凉。八道村里一片寂静,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零落的狗吠,倒显得这里更加安宁。
老田头轻轻地关好院门,披着外衣,背着手,出门了。
人上了年纪,睡眠就少。好在早上空气清新,出来遛遛弯也不错。老田头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地,虽然在城里工作的儿子一再提出要接他去城里享福,可是,老田头还是喜欢这里。听听鸟叫,闻闻稻田的香气,再看看金灿灿的苞米地,比城里的高楼大厦强多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老田头在村中小路上慢慢地走,偶尔遇到几个早起的农人,就停下来打个招呼,聊几句。走着走着,老田头感觉小腹胀起来。他加快了脚步,直奔自家田地而去。
解大手要在自家的地里,这是祖祖辈辈传下的老规矩,老田头不能忘。
一路小跑。经过村东头老董家的时候,老田头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一抬头,却看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并不见每天准时起来打扫的胡月娥。老田头一边嘀咕着,一边低头前行。刚迈出几步,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刚才他看到的某件东西,似乎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老田头转过身,手扶着篱笆院墙,探头向院子里看去。一瞥之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他揉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那一对昏花老眼。
几秒钟后,老田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门前,试着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没锁。老田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向左右看看,整整身上披着的衣服,一步步向院子里的瓦房走去。
短短十几步,老田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瓦房那两扇紧闭的铁门。
因为那两扇门的把手上,横贯着一根木棍。
老田头凑近铁门,眯起眼睛看着那根木棍,刚要伸手去拽,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又缩了回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转身向窗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