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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整个城市在黑暗里沉睡。白日里的那些喧嚣吵闹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静谧的安宁。
因为被告提前招供,梁延川不得不抓紧时间准备过几天上诉的事宜,连晚上的睡觉时间也都一并牺牲给了工作。女儿梁语陶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在书房里翻阅卷宗。
“Good morning,Daddy!”
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半,是美国东部时间的早晨九点半。
得闻女儿清脆的声音,梁延川才终于合上了手头的案卷,皱着眉头,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陶陶,爸爸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是中国人,互相交流的时候就应该说中文。”
“Sorry。”梁语陶很识相地道了个歉。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咯咯地笑:“爸爸对不起,一不小心又说英语了。”
“知道就好。”本应该是责备的口气,但到了梁语陶这里,却悉数变成了宠溺,“陶陶,你今天下午似乎已经打过电话给我了。连着两个电话,是有什么事找爸爸吗?”
梁语陶惊讶地说:“昨天那个是晚安电话,现在这个是早安电话,不一样呢。爸爸我跟你那边有时差,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梁延川蹙眉:“老糊涂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表叔啊……”梁语陶不以为意,“表叔说,你要夸一个人可爱,就要叫他老糊涂。爷爷是老糊涂,奶奶是老糊涂,爸爸也是老糊涂。”
“那你表叔怎么不叫自己老糊涂。”
梁语陶咯咯地笑:“因为表叔说他并不可爱,不能叫他老糊涂。”
梁延川无语凝噎,从他回国开始,梁语陶就一直留在美国由周延昭照顾,没想到才半年过去,梁语陶就跟着周延昭有样学样了。梁延川清了清嗓子,一脸的义正词严:“别听你表叔胡说,老糊涂是骂人的,不能随便叫。”
“哦……”
梁语陶故意拉长了尾音,显得很不愉快的样子。梁延川几乎能想象到女儿梁语陶嘟着唇,一脸别扭的模样。一时间,他所有的严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心尖都软了。
“对了爸爸,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软糯的童音,神神秘秘。
“什么?”
梁语陶的声音听起来无奈至极:“表叔说他准备交女朋友了,带着我这个小拖油瓶会影响他的桃花运。所以,他决定过两天就把我遣返回中国。他已经给我订好了后天的机票,爸爸你千万要记得晚上到机场来接我。”梁语陶还想着梁延川弄错时差的事,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回中国的时候是晚上,没有时差的,爸爸你可一定不能做老糊涂哦……”
梁语陶举一反三的功力也是极强的,刚知道老糊涂是个贬义词,就立马用上了。
梁延川随手打开一本新的案卷,笑道:“你表叔怎么突然开窍,想找女朋友了?”
“其实也不是,表叔说你一个人在中国很孤独,很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想了想,就答应他了。”梁语陶娇俏地笑了起来,连带语气都是嗲嗲的,“再说,陶陶都两个月没看见Daddy了。”
“说中文。”
梁语陶将嘴唇凑近听筒,轻声细语:“陶陶想爸爸了。”
“乖,爸爸也想陶陶了。”梁延川心满意足,“后天几点的飞机?”
“晚上九点的。”
梁延川笑笑:“爸爸一定准时。”
梁语陶重重地往听筒上亲了一口:“爸爸晚安。不对,现在是早上,应该是爸爸早安,陶陶也有点老糊涂了。”
疲倦了一天的梁延川终于放下一切公务,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临躺上床的时候,还不忘温柔地对女儿说:“早安,陶陶。”
这些天,除了意外遇见梁延川,白梓岑的生活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午间休息的时候,白梓岑和同事一起看电视,却意外地看到了成峰建设被封厂的新闻。记者手握话筒,义正词严地报道着:“近日,有关部门彻底查封成峰建设旧工厂,理由为不恰当排污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甚至危及多人的生命安全。”画面一转,短镜头到长镜头的缩放间,记者已将视线焦点对准了白梓岑所住的那一幢居民楼。
“左边的一片居民楼就是成峰建设十几年前的员工住宿区,从画面上看,现如今这幢楼已经空了大半。据有关人士透露,由于环境污染,这里居住的成峰建设老员工大多都患上了癌症,许多人都已离世,仅有部分还居住在这里。而现在,这里几乎已经成了远江市著名的癌症村。”
同事林敏指着电视,动作夸张:“小白,那不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啊。”
林敏含着一口饭,对白梓岑惊讶道:“那你还不赶紧搬出来,你没听见吗?那地方都成了癌症村了。你别为了贪那一点房租的小便宜,身体出了事。”
白梓岑朝她笑笑:“没事的,那里也就是土地和水源污染,我平时喝的都是自来水厂的自来水,而且还是煮开了喝的,不会有问题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你现在才二十六岁,年纪轻轻,还有个植物人哥哥要靠你照顾。你怎么就不珍惜点自己的性命呢?要是真得了那种病,谁管你啊。”
白梓岑只是笑,却不说话。她何尝不想有个干净舒适的家,只可惜,她哪来的钱啊。白梓彦每月的住院费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幸亏许阿姨愿意收留她,只收她一点微薄的房租,要不然她露宿街头都是有可能的。其实,白梓岑很希望自己能生那种病,或者随便给她来一个绝症也好。她宁愿就那么痛痛快快地病死了,也比现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好。
眼睁睁地等待永远不会醒来的哥哥,眼睁睁地苦守着不会归来的孩子,眼睁睁地看梁延川结婚生子。每一种残忍,对于白梓岑来说,都比凌迟还要可怕。
中午男装部没什么客人,白梓岑就和林敏一起在店里打扫卫生。刚打扫到一半,赵经理就从员工休息室跑出来,朝白梓岑大喊:“白梓岑,快过来,你的手机响了。”
“我这就来。”白梓岑赶忙将灰尘往裤管上抹,急匆匆地跑进了休息室。
手机还是前几年的款式,老式的翻盖机,还是白梓岑进监狱前的那一部。陌生的号码在彩色屏幕上莫名地跳动着,白梓岑迟疑了几秒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白梓岑特别害怕陌生来电。之前有一次,白梓彦险些病危,医院打来的电话也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那是白梓岑第一次意识到唯一的哥哥可能会离开她,那时的她是惊慌的,是恐惧的。虽然最后白梓彦还是熬过去了,但自那以后,白梓岑就对陌生的数字产生了阴影。
“喂,你好,我是白梓岑。请问你是?”
白梓岑话音落下后,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答。直到白梓岑打算拿起手机,看看对方是不是挂断了的时候,对方却蓦地开起口来。
“白梓岑,是我。”低沉的男音,如同单簧管中发出的曲调,令白梓岑有那么一秒的迟疑。
她揪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些许颤抖:“是……梁延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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