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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谁?是宫里的宫女么?”
赵九宵凑近了道:“就是令嫔娘娘宫里的澜翠,那模样那身段儿,我……”
凌云彻横了他一眼,道:“别人也就罢了,要是永寿宫,想都别想!”
赵九宵啧啧道:“你这个人也太小心眼儿了!人往高处走嘛,也不能都说她不对。你就这么忌恨令嫔娘娘?”
凌云彻冷冷不言,赵九宵也无趣了:“弄了半天,你不高兴也不是为了令嫔娘娘?我还当皇上立了新后,你是心疼她被冷落了呢。”
凌云彻喝了几大杯酒,那是关外的烧刀子,入口烫喉,一阵阵热到肠子里,却也容易上头。他有些昏昏沉沉:“皇后?你以为立了皇后就好么?从前的孝贤皇后出身名门,还不是活得战战兢兢的?我是心疼,心疼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会受苦。”
赵九宵也有些晕了,往他胸口戳了一拳,道:“谁的婆娘谁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劲儿?这个年纪了,也不成个家,孤零零的什么意思?”
凌云彻按着自己的心口:“我也不知道,孤零零地为了什么;我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我心里落了个影儿。这么个只能远不能近的影儿。她伤心的时候我只敢远远看着她,可是她的伤心,我都明白。如今见她好,我自然高兴,可是高兴了还是担心来日她还会遇到什么。”
赵九宵吃了筷牛肉,伏在桌上昏昏沉沉道:“你看,你看,你还是想着令嫔娘娘不是?”
凌云彻苦笑了一刻,仰起头,把酒浇入了喉中。任由酒气杀烈,弥漫心间。
福珈回到慈宁宫中时已是夜深,她悄然入内,却见暖阁中灯火通明,太后托腮凝神,双眼微闭。听得她来,太后只是轻声相询:“回来了?”
福珈吃了一惊,忙道:“太后怎么还不安置呢?时辰不早了。”
太后淡淡一笑,睁开眼道:“知道。只是喧闹了这两日,总觉得喜悦声还聒噪在耳边,嗡嗡的,让人不想睡。”
福珈忙道:“那奴婢去点安神香吧。”
太后摆摆手,支起身来,道:“人老了就是心事多,不容易睡着。你陪哀家说说话。”
福珈应了声“是”,在太后膝边坐下。太后出神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养心殿那儿都好了?”
福珈嘴角不觉多了一丝笑意:“都好了。这个时辰,怕已经安置下了。洞房花烛,皇上对皇后真是有心了。”
太后颔首道:“皇帝肯用心,真是难得。”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空茫的一点,隐隐多了一丝沉溺的微笑,“肯被人这样用心相待,又能用心待之,真好。乌拉那拉如懿,到底是有福的。”
福珈垂下脸,恭谨道:“皇后的福气再好,又怎能与太后比。”
太后微微侧首,一串碧棱双枝长簪垂下蓝宝流苏微微摇曳:“哀家到底没有做过皇后,不能与她相比了。只是皇帝的用心,男人的用心啊……”
福珈低眉敛目:“太后见过的真心,绝对胜于今时今日皇上对皇后的。”
太后似有万千感触,眼中莹然有光:“是。只是怕真心相待太短,伸手挽留也留不住。”
福珈微笑:“但是只消一刻,便已经胜却人间无数。”
太后唇边有沉醉的笑意,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静:“是啊,但愿男女相悦之心,能得长久,而非一时之兴。”
如懿睡在皇帝身侧,一夜都做着繁迷的梦。梦里,有皇帝的执手相看两不厌,有琅的泪眼哀怨,亦有云彻与海兰的相伴在侧。但是梦见最多的,居然是姑母唇边不退的微笑。姑母穿着与自己一样的皇后冠服,神色悲喜交加,更是欣慰。那声音似远忽近,是姑母的叮嘱:“乌拉那拉氏不可出废后!如懿,乌拉那拉氏再不能有弃妇了!”
她终于松一口气,原来只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姑母,是那样深刻地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又深远地影响着今时今日的自己。
她从梦中醒来,隐隐觉得夜凉如水,似游弋浮动在身侧。皇帝仍在熟睡,眉心带着舒展的笑意,大约是个好梦。她披衣坐起,才发觉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已微微开了一隙,凉风徐徐穿入。她正要起身关窗,忽然周身的血液一凉,竟呆住了。
案几上所供的龙凤花烛,不知何时,那支凤烛上的火焰已然湮灭,只余一卷烧焦了的烛芯,映着累累烛泪,似一只流泪至盲的眼睛。
心中的恐惧骤然冰裂贯入,不是没有听说过,龙凤花烛要在大婚之夜亮至天明,若有一支先灭,便是夫妻中有一人早亡,或是半路分折,恩爱两绝。民间传闻虽然有些无稽,谁能保证夫妻能白首到老,又同年同月逝去,只是这样夜半夭灭一支,却也实在是不吉。
她回头见皇帝犹自沉睡,忙关上了窗扇,又仔细检视一遍无碍,重新点燃了凤烛。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
原来她还是怕的,是那样怕,怕夫妻恩情中道断绝。如懿回到皇帝身边,紧紧依在他身侧,仿佛只有他的温热才能提醒着自己一切的美好才刚刚开始。
[1]出自汉代苏武《诗》之三。
[2]出自清代陈梦雷《青青河畔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