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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乎意料的是,出岫没有深想他话中之意,反而落寞一笑:“殿下高看妾身了。妾身是个俗人,只懂得打理庶务,对琴棋诗画……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聂沛潇的笑容敛在俊颜之上,“夫人是说玩笑话吗?”“怎是玩笑话?”出岫垂眸,刻意掩去悲伤之色,“妾身出身低微,曾是云府奴婢。写字、看账都是跟先夫学的,对于风雅之事的确一窍不通……只能凑凑热闹罢了。”
凑凑热闹?这便是她对自己琴艺的评价?聂沛潇不明白出岫为何要自我贬低,再想起她口口声声唤云辞“先夫”,心里更觉得不痛快。
从烟岚城返回京州的路上,他已派人打听过了。四年半前,沈予将出岫送给云辞,云辞便将她带回京州,这其中是宠爱过一段时日,出岫甚至还怀过孩子,但为了迎娶夏氏为妻,云辞让她把孩子打掉了。再后来夏氏进门,云府上下才知道,原来云辞宠爱出岫,是因为她的容貌与夏氏有七分相像……聂沛潇还听说,云辞为了讨夏氏欢心,曾将出岫贬去洗衣房。后来夏氏溺水而亡,云辞爱妻心切引发旧疾,眼看即将膝下无嗣,而恰好出岫又在此时怀了身孕,他才在死前写下婚书将出岫扶正。云辞的决定如此匆忙,甚至连媒证都没来得及找,还是在他死后,由沈予补签的媒证之名。
聂沛潇在听说出岫的遭遇后,对云辞那位谪仙般的男人产生了怀疑,这传说中悲天悯人的离信侯,怎能对一个女子如此残忍?
想到此处,他忽然没了心思与出岫说笑,遂敛去表情,双目无波地问她:“夫人此次前来,难道是专程为本王送箫?”他知道,这玉箫只是敲门砖,出岫夫人必定有事相求。
出岫见聂沛潇主动问起来了,也不好再回避,垂眸轻声道:“实不相瞒,妾身确有一事相求……是关于我家姑爷沈予的。”
“夫人请讲。”“妾身想请您关照姑爷,保举他戴罪入仕。”
“戴罪入仕?”聂沛潇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夫人又说玩笑话吗?”“事到如今,妾身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出岫长叹一声,“妾身知道这是为难殿下……可若不是别无他法,妾身也不会冒昧来这一趟。”她竟如此为沈予打算?甚至不惜对自己相求?聂沛潇心中泛起一阵酸意,遂婉拒道:“夫人高看本王了,此事必得父皇做主才行。”出岫闻言也不气馁:“虽说当今圣上仍旧在位,但你我皆知,慕王殿下已拿到禅位诏书,他才是当朝掌权者。您与慕王手足情深,此事若由您说项,便成了七分。”“哦?那另外三分呢?”“另外三分……大约是看我云氏的薄面了。”出岫如是回道。听闻此言,聂沛潇开始慎重斟酌起来。他知道出岫的性子,看似温婉实则胆色过人,若想做成一件事,必会用尽全力。但……且不说沈予与出岫关系如何,单单文昌侯府连坐的“造反”之罪,沈予也是没什么机会翻身了。
这般一想,聂沛潇只得再次婉拒:“子奉的确很有才华,他长于军事,有些见解连七哥也称赞不已。但夫人知道七哥的为人,四哥的旧部他绝不会用。如今七哥能放子奉一条生路,已算很难得了。”
“这事若简单,妾身也不必如此苦恼。”出岫轻叹一声,“妾身曾是姑爷府里的奴婢,当时就在追虹苑当差,后来能去云府,全赖姑爷成全……妾身曾三番五次受性命之危,也是姑爷及时援手相救、施治得当,妾身才能保住性命……”
追忆起往昔与沈予的点点滴滴,出岫不胜感慨:“实不相瞒,当初妾身一意促成想容和姑爷的婚事,甚至不惜回绝您的提亲……一则是因为想容对他痴心一片,二则也是妾身想为他留下一条后路。”
“本王说过,提亲之事是个误会。”聂沛潇连忙解释,只怕出岫误会自己,“此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云大小姐与子奉结合,也是郎才女貌,很般配。”
出岫听了这话,稍感放心,她就怕聂沛潇对云想容的婚事耿耿于怀。见对方并未多做计较,出岫沉吟片刻,继续道:“戴罪立功之事,古已有之。文昌侯阖府下狱之时,妾身去向慕王殿下求过情,当时他曾提及,您也是力保姑爷的……妾身思来想去,在房州说话不便,这才等到了京州,唐突找上您。”
聂沛潇俊目打量出岫,仿佛是有千百条小蛇在他心头游蹿咬噬,那种痒不可耐、一颗心被渐渐侵蚀的无力感如此煎熬。明明说好不见她了,但又忍不住打听关于她的一切;明明知道彼此的身份遥不可及,但又按捺不住见到她的迫切与喜悦……聂沛潇知道,沈予对于出岫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否则也不值得她一救再救。虽说她是坦坦荡荡地为沈予筹谋,但聂沛潇始终觉得,这两人并非昔日恩情那么简单。他很想问问出岫,她对沈予到底是什么感情,可这话他问不出口。
他兀自思索着,出岫也没有急于再劝。这事换作是谁,恐怕都要斟酌一番,她也没想过要让诚郡王今日便给答复。
“夫人的心情,本王很能体谅。但若要促成这事,的确很难。其一,子奉一家满门抄斩是七哥的意思,倘若本王举荐子奉入仕,焉知他是否会存报复之心,再来谋害七哥?
“其二,子奉从未出过仕,要举荐他任什么官职才合适?这也并非本王一人能做主。”聂沛潇将心中顾虑如实道出。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足以证明是真的在心里考虑过。但他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出岫都已想好该如何回答:“其一,姑爷是明白事理之人,最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他从未出过仕,也不懂弄权,只一心重振门楣,绝不会做出什么报复之举。这一点,妾身可以担保。”
出岫怕聂沛潇不信,又道:“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慕王抄他满门,的的确确是因为福王造反。于情于理都是文昌侯府理亏,慕王只是按律处置,姑爷他也无话可说,更不会做出以卵击石之事,让自己扣上‘弑君’的罪名。”
其实有一点,出岫没对聂沛潇说出来——即便沈予为了她,也不会找慕王复仇的。否则,云氏与慕王关系密切,沈予便会陷云氏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为了她,为了云辞,沈予不会这么做。
而这也是昨晚她故意给他希望的原因之一,她要他记得,并且一直记得,爱可以融化仇恨。更何况,权谋一事无分对错,无论福王造反是被谁所逼,反了就是反了,而文昌侯府支持福王,错了就是错了。
出岫垂眸刻意掩去神伤之色,再对聂沛潇解释道:“至于其二,您也说了,姑爷他长于军事,曾受慕王称赞。既然如此,您可以让他去军中历练,放他去攻打北宣,抑或平定叛乱……只要姑爷不在慕王眼前打转,想必慕王也该放心了。”
“夫人的意思是……让子奉出去带兵,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聂沛潇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