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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县城大街上一片喧嚣,锣鼓喧天,鞭炮声不绝,红袍解元身着红纱头戴纱翅帽,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他骑着匹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绕城而过,后面跟着一群报喜的官卫.
如此盛事在小城之中几十年难得遇见一次,街坟邻居们纷纷出门观看,沾沾喜气,顺便看看新中的解元是不是生得跟说书人嘴里描述的文曲星一般样。
“张家公子张梳行中状元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跟在人群后,跑回自家棚屋门口,“娘亲,状元好风光啊!我以后也想这么骑着高头大马光宗耀祖!”
“饭都吃不饱,哪来钱读书。”妇人赶紧将他拉回怀里捂住嘴,无奈地道:“可莫要叫你爹听见,他平素里杀猪卖肉起早贪黑的,也没挣多少钱,人却生生累得一身病。你要当他面吵吵,他定然会伤心。毛孩儿啊,咱家穷,读不起书哇……”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孩果然不作声了.娘俩相依着,走回两间棚屋前,妇人拾起柴刀开始噼噼啪啪地砍起早些日子便阴干了的柴木,毛孩儿则是把娘亲砍开的柴一块一块搬着码到棚屋的檐下,以防放在露天院里被雨淋湿。
“毛孩儿,又在帮着娘亲干活呢。”一个挑着刚砍下来的新柴的女子路过毛孩家柴扉前,见状不由得赞叹道:“玉婶,你家毛孩可真懂事。”
妇人抬起头,热情地招呼女子道:“樵女啊,你挑这么大一捆湿柴,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吧。”
樵女也不客套,径直放下柴,抽下粗布汗巾拭了一把汗,推开柴扉走进院中,伸手摸了摸毛孩儿的后脑勺。
毛孩儿泱泱地抬头叫了一声:“樵女姐姐……”
樵女却听出这孩子不太高兴,便弯下腰轻轻地问:“咋的啦?瞧瞧……这脸都皱成苦瓜啦。”
去给樵女取水的玉娘端着土碗出来,将水递给樵女,又坐回木头桩子上继续剁柴。
“生什么事了么?玉婶,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讲来听听,乡里乡亲的,多个人多个法儿不是?”樵女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每喝一口吞咽下去再接着喝另一口。当她把整碗水喝完后,才开始说话。
樵女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很是温婉,听到人耳中也极为舒服。
玉娘叹了一口气,拿眼瞅着毛孩儿苦笑道:“没啥事儿,就是毛孩儿今天见到张家公子中了状元在游城,一时兴起,说长大要考状元,给我削了一顿,估计心里还是有些打不过弯罢。”
“读书中状元是好事儿啊。毛孩儿有志气,姐姐相信你日后定有大出息。”樵女听到张家的时候有片刻的闪神儿,不过片刻就忽略过去,继而轻笑着鼓励毛孩儿。
“穷苦人家的孩子,书都读不起。毛儿他爹那身板儿你也是知道的……唉,一家三口饭都只能混个半饱,确实……确实拿不出钱来上学堂。”
毛孩儿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响地抱着柴,眼角却有一些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现在学堂里夫子要交的束修很多么?”樵女问。
“什么是束修?”玉娘惊讶地停下砍柴的动作。
“束修就是学费……夫子收多少钱的学费?”樵女又温言解说道。
玉娘愣神,摇头道:“倒是没有去问过,不过我想应该挺多的,因为附近的小孩就村东头的李大壮家去上了。你也知道,他家里可是殷实户,可就他家,那李大壮的娘还没少歪着嘴叹气说这夫子爪子伸得太长。我想,肯定要不老少钱。”
樵女放下碗,轻笑着又摸了摸毛孩儿的脑袋,起身出门担起柴慢慢远去。樵女住在山脚下的一个破窑洞中,门口就搭了个草帘子。她本不是李村的人,是两年前走到李村之中饿得昏倒被玉娘救起来的孤女。当时她身上穿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却质地极好,对于她的来历,李村的人诸多猜测,猜得最多的就是她一定是从大户人家之中逃出来的丫环。
一个孤女住到寒窑,难免会被青头愣小子打望,但玉娘的男人王大嘴提着尖刀追赶过几回后,那些青头小子就再也不敢来打樵女的主意。如此这般樵女便在这李村安顿下来,以打柴和绣些手帕巾什么的维持生计。
打柴和绣活本是两个极端的活计,偏生这姑娘能吃苦,柴也打得,帕也绣得极是端方。每次王大嘴替她去卖绣活儿,那些绣帕都极为抢手,渐渐的,樵女也有了固定的收入来源,与王家也渐渐走得亲近起来,就把玉娘称了婶,把王大嘴称了叔,叫王毛儿弟弟。
樵女回到寒窑之中,就着冷馍啃上几口勉强填饱了肚皮,便抽出床底下的土坛子在里掏摸了一阵儿,摸出一块大红的绣帕,从里面裹着的绢纱里倒出铜板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刚转弯去问过大壮他娘,说学堂的夫子束修收的是两串钱一年,说起钱大壮他娘便是一脸肉痛的表情,拉着樵女又数落起周夫子如何爪长心黑口袋深……
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一串钱。樵女这才打开最里层的月白帕子,帕子上躺着一枝成色上好的玉钗,天水青碧,还极为通透。
捏着这支玉钗,樵女细细地摩挲了片刻,才毅然将它放进贴身的怀里藏好,看看还在山头上挂着的日头,便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城中走去。
当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支成色这么好的玉钗才当得两串钱,连它钗边包的镶边都不止这个价。可是,人到为难的时刻,一文钱便能穷死英雄汉,更何况只是一个弱女子。
樵女知道直接拿着钱上门,玉婶和王叔肯定不会收,便直接替王毛儿交了束修才去王家报信。王毛儿自是高兴地跳脚,玉娘和王大嘴却是看着樵女感激地说不出话来,直道:“樵女,这如何使得啊。毛儿这孩儿也就随口一说,小孩心性,过几天就忘记,你居然直接把束修都交给夫子了。平时瞧你说话细声细气温吞吞的,怎么办起事来如此风风火火呀……”
2.樵女搂着欢天喜地的毛孩儿去收拾收拾,说要给他捡个样子连夜绣个文秀一些的书包出来。
王大嘴扒了两口饭,沉默地盯着两个高兴的孩子出屋的背影,下了决心要更努力的杀猪赚钱才是。
毛孩儿第二天便背着樵女连夜赶绣出来的书包高高兴兴地朝学堂跑去,沿路碰上熟人都会热情地拉着人家嚷嚷一句:“我要上学堂啦,对啊,这个书包是樵女姐姐绣给我的呢,好看吧。”
到得这天樵女砍好柴下山回到寒窑前的时候,就正好撞见大壮他娘在草帘子前转悠,一见她回来,大壮他娘便笑眯眯地迎上前来,帮她把柴担扶着取下来,“樵女啊,你给王家那毛儿绣的是啥书包啊,咱大壮瞅着漂亮,也想个一模一样的。就照毛儿那书包绣棵那样的草,中不中?”
樵女噗嗤一下笑出声音,又捂着唇笑了片刻,这才放下手掌略有些迟疑地道:“书包倒是没问题,只是要想绣一模一样的,怕却是办不到了。我正巧没有那青色丝线,那棵草是一株兰花,兰草的叶子不用青丝描边便不成型的。要是大婶子不嫌弃,我就给大壮绣个黄桂花,你看怎样?”
大壮他娘当然满口说好,不住道谢。
寒窑之中光线不好,樵女便把针线箩儿和绣绷子拿到外间,穿针引线,手起线飞,忙得不亦乐乎。她的手虽然因为砍柴,掌心多是茧皮,手背却极是白净,手指也极为纤长,十指匀匀静静地,十分好看。
大壮他娘便搬了一块木头桩子坐在旁边,羡慕地看着樵女巧绣描着打样。
“樵女过得这年头便十六了吧?手可真是巧,也不知道以后落到谁家,那可是那人家的福气哟。”大壮他娘无话找话,嘴也极是甜巧,尽捡着好话扯。
樵女微笑着点头道:“是啊,大婶子,过了年我便十六了。以后的事情,福气不福气,谁知道呢?”
“樵女啊,听人都说你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丫环,你大婶子我瞧着啊,却觉得他们那些婆姨看轻了你呢。我估摸着啊……你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姐…”大壮他娘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奉承话。
樵女的针却一斜刺到手指间,滴落一粒血珠子。她收拾着心神,将那血珠绣成了一道红阳,倒也极为传神。
“大婶子说笑了……樵女不过只是一个落难的孤女而已,哪里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樵女埋头含了一下手指,却专心致志地绣起花样来。
大壮他娘说了半天,也没见着樵女再搭腔,自觉有些无趣,又坐不住,便起身告辞,说是第二天一大早再来拿书包。樵女笑着挥手,又继续埋头飞快地抛着丝线……
大壮他娘走远后,樵女才停下动作,将双手摊开,手掌心朝上迎着天光。两只手掌心已经有着厚厚一层老茧皮,茧皮下还有好几道交错的伤疤。这样的一双手,莫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丫环都不会有着这样一双手罢。
过去……还有什么过去呢。
她现在只是樵女。
又绣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进窑去取了两块饼子扯着嚼吃完了,又继续手不停歇地绣起黄桂叶片来。
毛孩儿低着头就站在樵女身后有好一会儿了,她也未曾现,只顾着埋头苦绣。直到听到熟悉的啜泣声音,她这才慢慢转身看向毛孩儿,关切地问:“毛儿,第一天上学堂,可是有调皮的童生欺负你了?”
毛孩儿摇摇头,指着才勉强绣了棵树样的绣布道:“都是我爱显摆,大壮才会回家求他娘来找你绣书包。姐姐每天打柴那么累,还要连夜绣书包,毛孩儿……毛孩儿对不起姐姐。”
樵女心中一动,柔声安慰道:“不怪毛儿啊,姐姐不累的。只要毛儿真的能多听夫子讲学,每天都有进益,日后能有作为,姐姐就很开心啦。”
王毛孩儿破涕为笑,又转悠着捡起柴刀给樵女砍起柴来,樵女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好弟弟。”
毛孩儿不好意思地擦着鼻涕,回道:“好姐姐。”
“男子汉可不能随便就这般哭哟,以后毛儿要记得哦。”樵女又伸手给他抹了抹眼泪,指拇还刮了他的鼻子两下。
王毛儿调皮地伸出舌头作了个鬼脸,两姐弟闹作一团。欢声笑语在空旷的山间传出老远。
时间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去.山村岁月易过,穷苦人家做做活,说说笑倒也过是极快.
这一日王大嘴摊上太忙,没顾得上把樵女的绣活送到城中锦尚坊,那掌柜的左右等了一等,有好几个喜欢樵女绣样的富户都遣了婢女前来打望.因正是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想置办一些新物事,这便想到了锦尚坊中经常会见到的一些精巧绣样,想多买几个回去做个帘子,换换枕巾什么的.
樵女的绣样极为精致,无论是梅兰还是菊荷牡丹都绣得栩栩如生,而且于普通绣娘不同的是,她竟然用的是苏绣的双针刺法,这样绣出来的图案就显得格外的立体生动,鲜活明朗。
正因为秋冬两季是囤来年柴禾的关键时期,樵女忙着打柴阴柴码柴,都没有多少闲工夫静下来描绣,锦尚坊中的存货本来就不多,眼瞅着就要卖空,外面还有人有意要买。这送上门的生意哪能推拒的啊,掌柜的一时等得有些心焦,便遣了个小伙计去寻那王屠夫问问究竟。
王大嘴正在给猪烧毛开边,玉娘卷着袖在一旁料理猪下水。虽然是杀猪匠,可是想吃一餐肉食,也是极难的。可是临近过年,毛孩儿始终是个小孩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馋那吃食。莫说学堂里同岁的小孩比他高出半个头,就冲着他认真念学从不叫苦的份,也该给副猪下水灌个血肠,再弄个烧猪菜鼓励鼓励他不是?
小伙计踮着脚尖站在远处,这屠夫的摊上一地猪血一滩毛儿,旁边人洗猪下水还弄得汤汤水水漫了一地,实在是无处下脚啊。
隔着老远,小伙计就甩开嗓子喊:“王屠夫,王屠夫,你家最近没送绣样子来坊中,掌柜正问呢。”
3.王屠夫这才想起来,前两日樵女拿了一箩绣好的帕子让他送去锦尚坊中,过年买肉的人多,叫他帮着去宰牛剥羊的人也多,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这回事。想不到人家竟然催上门来了,可是这摊上正忙着呢,王大嘴想了想,便叫玉娘洗洗手带小伙计回家去拿。
玉娘愁眉苦脸地起身将手洗了几遍,还是老大一股猪下水的腥臊味,要是这般去端绣样,怕会染坏味儿。王屠夫伸过鼻子一闻,也苦着脸犯了愁。
玉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便是带小伙计回去,让樵女自个儿端着绣样子送出来。
王屠夫一听,这法中。于是,玉娘便带小伙计回李村,绕过寒窑的时候就招呼着樵女去端绣箩。
樵女正埋着头在陶盆中洗头,见有人等着要货,便匆匆忙忙的揉搓了几把就取过盆上的帕子汲水。直到她收拾停当,梳理好秀,又用汗巾将包一包,不至于披头散的见客后才转过身,那小伙计早已等得不耐烦,正嫌这山野之人多磨叽时,却正撞到樵女转身抬头。
一时之间,两人都呆了。
想不到一寒窑之中竟然住着这样一位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桃花含露,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妍丽。
小伙计一时竟然看得眼睛直。
樵女却是身形一颤,脚步向后移动两下,怎么会是他……秦管家的外侄方生。那年他曾到过府上,与樵女有着一面之缘.他…这般震惊地盯着她,可是……认出了她?
樵女紧张地攥紧手,局促不安地立着。
“难怪掌柜的经常说那绣活定是个雅致兰心的绣娘刺出来的,也不太相信是王屠夫家里人的活计,想必定是这位姑娘的绣活儿?”方生回过神,客套着。
呼……没有认出来,樵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埋着头回了一礼,随玉娘去王屠夫家端绣箩去了。方生若有所思地盯着家徒四壁的破败寒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山野之中,竟然真的有空谷幽兰般的佳人!
那面貌气质,竟然一点不输给苏杭大城之中的大家小姐……
直到方生走出老远后,还能偶尔见到他回头张望的目光,隐晦地落在樵女身上。
因为平时樵女不是打柴就是在寒窑之中猫着,一脸灰尘一脸泥的,来了这快两年的时间,李村的人也没真正仔细瞧过她的模样。
玉娘也是第一次在天光之中将她的样子瞧了个真切,心底竟生起隐忧来。一个孤女,生着这样一副容貌,将来若是为人瞧见生出事端来,又有何人能护得住她?
王屠夫卖完肉收摊回家的时候,时辰尚早。玉娘便将这心事一说,王屠夫冷着脸想了半天,从此一到晚间便会时不时的去寒窑前转悠几圈,就是刮风下雪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这事樵女也是无意之间起夜时瞧着的,心底对王家的这份情义就愈感激起来。
见绣活儿紧俏,那方生年前又来过两次,催着樵女补绣一些指定的花式。可是樵女这两次都没有再净面,隔着柴垛大力砍着湿柴,那副尊容又与当时所见的出水芙蓉判若两人。
到得新年前最后一次送银钱来结帐时,樵女与方生竟然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了。方生自知无趣,心中也犯起了嘀咕,虽然有些不甘心,便终究不愿意降低自己的逼格,来将就这么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打柴女。
也许,那天,只是花了眼闪了神才会起了意罢。
这事也就这般作罢。樵女却放下了这两月以来的担心,舒舒服服地放心洗漱了一番。王毛儿上学的束修这一年是交完了,可是练字得买只好笔,还要备一方砚台墨石啊。
以前是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金贵,现在凡事靠自己一手一脚去挣,才知道时日不是那么好过。笔墨竟然也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及,要细心盘算,节衣缩食才能勉强换得的物事。
粗布衣裳,松松挽起长,包上青巾,穿上玉娘给她新做的棉鞋,她便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朝书局坊那条街走去。业城地处偏远,笔墨纸砚都卖得极贵,她打算多转几家,比对比对价钱,选一些她能买得起的购置一些给王毛儿备着轮换。
那些掌柜小伙计的见着她衣着寒酸,本就不大待见,有两家见着她光看不买,还直接轰她走人。逛到最后间书局时,刚一踏进铺子便与两个衣着华丽的书生擦肩而过。
樵女习惯性的半掩着面朝里跨,耳朵却听到那两人正在谈论着最近中举的张家公子的一桩趣事。
“文兄,可曾听闻这张梳行中举后的风流韵事?”
“听过听过……他随喜游行那天就有好多小姐躲在沿街的二楼向他投掷绣帕呢。这锦尚坊的绣帕最近可卖得脱销了,毛掌柜成天笑得合不上嘴。还不全因那些小姐扔了绣帕,得重新补置么……”
“文兄,你这可是旧闻了。我这可有最新消息……”
“李兄不要卖关子,道来,让我一闻,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有趣?”王兄被吊起了兴头,着急地追问。
李兄神神秘秘地左右四顾,这才附耳在王兄耳朵旁边压低声音说道:“那张梳行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定是想不到他这些日子去干啥了……我可告诉你,你站稳喽……他去金陵逛窑子去了,都在那秦淮河的花船之上逗留了一个月有余了。……”
王兄瞠目结舌,“李兄,你可莫要信口雌黄……张梳行哪能是那般人物?”
李兄拍着胸脯力证自己没有胡咧咧,“千真万确啊……我刚自金陵回来,我在花娘的船上瞧着一人像他,还曾偷偷地跟过他两日,他一船一船的轮换着找花魁娘子,还跟人起过争执……我可看得真真儿的,错不了,就是他!”
两人勾肩搭背地远去,樵女木然地站在门槛处,嘴唇紧紧地咬合在一处,抿得了白。
张梳行……
4.“姑娘?你到底要不要进来啊,别堵着门啊……我这店小门户也窄,你这么一堵,后面的客人都进不来啊……”戴着招风护耳帽的掌柜两手拢在袖中,不住地朝樵女喊着。
“我这就进,这就进。”樵女进得这间小书局,四处瞧了瞧,先是问了几本旧书的价格,又摸摸宣纸,这店家小本经营,连宣纸都捡最低劣的进货,摸上去粗焅刺手,要是用这样的纸来写字,字不成形还会漏墨。
可就是这样的纸张,也是樵女买不起的。
掌柜见她左摸右瞧的,也只当她是来看个稀奇的,渐渐的也不热络招呼她,自顾自的倚在柜前歇息起来。
樵女却把先前问过价格的一只笔和一方砚台,一块品相不太好的残墨石挑了出来,拿给掌柜,“我就要这三样,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再少点?”
掌柜的原本喜笑颜开的找麻绳来打包,一听竟然要求便宜又皱巴了脸不住摇头,“小店小本经营,便宜不得,便宜不得……最多送你一些添头。”他指着书局角落里的一堆残缺书本又道:“那些书又脏又破败,是个爱喝酒的破落户乡绅卖来的。那天我正巧不在柜上,伙计见他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动了恻隐之心,就给收下了。可是都堆在那边一年多了,翻都没人来翻过……你要是瞧着喜欢,可以挑几本去压跛了的桌脚或者凳子腿儿什么……”
樵女走过去,拂开上面落着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又抻手掩了口鼻,蹲下来细细翻拣。这一堆书中大多是淫词艳赋,樵女翻了几层便住了手,正打算离开。脚尖一踢,却碰倒了旁边的另一摞书。书本哗啦啦倒下来,激起老高的浮灰,樵女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不住呛咳。
那掌柜抄着手在旁边偷笑……就这堆破书,就是拿去垫桌脚都嫌它寒蝉,偏生这姑娘当得真,竟然真的去扒弄它们,这可不……被灰呛着了么?
呛是呛着了,樵女随手捡起那惹祸的一摞书中的好几本,苦着脸转头道:“掌柜,你这书将我呛面这般模样,留着在这儿也占地方,这一摞全给我拿回去垫脚算啦。我那床太高,有时候半夜睡不稳当滚落下来,跌得腰疼……”
掌柜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这摞书也给樵女用绳系了,让她打包拿走。
“这书总算是塞出去一摞……”掌柜的庆幸地感叹。
而吃力地提着书本慢悠悠走出书局的樵女一出门,脚步便加快往拐弯处迈,一转眼便躲入了临街的一条小巷口子中,却忍不住心潮起伏,眼眶一热,泪盈于睫,却震颤着被她咬牙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倚着巷壁慢慢蹲下来,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摞残书,唇被牙咬得泛了血。
这一摞书,多是手札,被踢落在地时,樵女一眼就将它们认了出来。那个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隽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其实不是被灰尘呛着,她只是一时情绪太过于激动,震惊得呛咳起来。
而为了得回它们,她竟然要用欺骗……老板苦脸的时候,她的心就揪起来半悬着,生怕他会察觉到,从而将这些书处理给其他人或者是……销毁掉。
也许,对于世间其他人来说,这就是一些残破的不知道是谁写下的手札。可是对她来说,那是祖父的字,是祖父的魂……抱着它们,就像还偎依在祖父的怀中,还是那个不识人间愁闷的小丫头。
可是……一切都没了。祖父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张家……张家竟然还落井下石。若不是她逃得出来,只怕……早就自绝人前,饮恨于黄泉之中。
张梳行竟然还高中状元,张家立时成为业城之中炙手可热,人人追捧的名门望族。
今时今日,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客居在李村,以打柴和绣活儿维生。她有什么能力去和张家斗?
只是属于她的东西,必须得拿回来。
樵女横下心,镇定好波动的情绪,红着眼圈提着书,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李村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那间小小书局前又折回来两个羽扇纶巾的文雅书生,正是先前谈论着张梳行风流韵事的王兄与李兄。
他俩一进门就急哄哄地掏出老大一锭金子往掌柜面前一甩,然后盯着掌柜问:“掌柜的,前年来你书局卖书的,有一个城东头姓金的破落户乡绅……你收了他家三十几本残书,其中有一些是手写的杞记,你快生去找找,看还在不在局中!”
“对对对,快些翻翻……那些手札可是千金难寻的真迹……要是能找着一本,这种金子我们再给人十锭都可以。”李兄也急吼吼地帮腔。
只见掌柜怔怔地盯着角落那堆残书,眼睛直。两个书生径直奔过去,一本一本的翻找起来,灰尘抛起,他俩竟然急得连面都没有用袖遮一下。
“没有……王兄,你那边呢?”李兄盯着王兄。
王兄哭丧着脸摆手,“只是一些香艳的野怪小说,还有几本艳词……”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颤声问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那破落户卖的书确实一直堆在那边,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个姑娘过去挑添头的时候,把一摞书踢倒被灰尘呛得快哭了,我便把那书送她拿走了……”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抢上前问话。
李兄说:“哪个姑娘,长啥模样?姓啥名谁?家住何方?”
王兄问:“走了多久,往哪方向,身形胖瘦高矮?有没有什么明显的面貌特点?”
掌柜的方才在两书生翻书的时候,已经用牙咬过那锭金元宝。居然是十足的赤金,用手掂量了一下,起码有五两重。书生为什么手札来,还说一本能换五锭赤金……那就是几千两银子啊……
“到底是什么手札让你们着急成这般模样?”
5.掌柜本来不太相信金破落手头卖的会有啥好货,那堆残书他都没有一本一本仔细瞧过便扔那边喂灰尘了。此时一见书生直冲着这书来寻,并一副有钱烧得慌的模样,便心热起来。金子眼热,也得落得了他的口袋才行啊。
“什么手札?……是苏太傅亲笔书写的手札!”王兄激动得双目红,声音尖利地吵吵。
“苏太傅你晓得是谁不啦?苏青彦……别号南瑾先生的苏青彦!当朝皇上的帝师,出自三代帝师家庭江南大家苏府……官至太傅,桃李满天下的苏青彦苏老先生啊。”李兄面红耳赤,情绪高涨,唾沫横飞地高声嚷嚷道。
掌柜已经瞠目结舌,震惊得无法言语。
“你们,你们听谁说苏太傅……苏太傅的手札,在,在我的书局之中的?”
“金破落啊,他给张梳行当过几年西席,那几本手札,便是他暗中偷出来私藏着的。只是他自己嗜酒如命,越喝记性又越差,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把这书藏在哪堆书里了。今日我们在畅园春喝花酒,正巧听到他醉酒在跟姘头胡咧咧……我俩就上了心,轮番上阵将他灌得烂醉如泥,要他回家拿书出来一观。
结果……结果他才想起,家里的书,全都给卖到书局中来换酒钱了……他很肯定的说,那些手札是跟二十来本艳词堆放在一处的……正是卖到小小书局中来的。”
掌柜气得直哆嗦,脸色铁青地跺着脚,“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女子提走的一摞书怕只怕,全是那几本手札……一本五锭金,那可有上十本之多啊……不活啦……我竟然当添头白送给人了!”
掌柜的急忙关了店铺,三人上街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乱窜着寻找樵女。可是此时的樵女早就到得城门处,往李村急行着。
樵女自进书局未留名姓,也一直低头轻言细语,时有遮掩之态。掌柜悔到肠子青,也无法描绘出她的相貌,只能从衣着打扮上判断出,她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
可这天下,穷苦人家千千万,到哪却寻一个要拿苏太傅的手札珍本垫床地儿的女子呢?
这无疑于大海捞针。
而听就小小书局竟然惊现苏太傅真迹,且被一穷苦女子免费提走去垫床脚……业城的书生名流们都疯狂了,大呼着暴殄天物,将小小书局的门槛都给真的踏破了。
不死心来捡漏的,义愤填膺要来教训掌柜的,趁机来看个热闹寻个趣儿的……小小书局便在这无意之间一夜走红……后续各地竟然还有书生往这处赶来。
就连新中举的状元郎张梳行也从烟花之地秦淮河上,快马加鞭的赶回业城,直奔小小书局。
那些手札原本属于张家,是苏太傅亲手所赠。无故遗失,报官也没找回来。此时竟然被人卖至书局换酒钱,并且还被人提回去搭床垫儿……这令张梳行出离的愤怒,眼里悲愤得几欲喷出火焰来,想将这死掌柜活活灼烧成灰烬。
在问明原由后,张梳行全城张贴布告,悬赏五千两纹银给提供消息的人,如果能找回失物,则再赏雪花银一万……
这事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王屠夫就在城东头的集市上卖肉,自然也听买肉的顾客们谈论过。三人一听一万五千两的巨额之数,竟然只为找几本残书,虽然那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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