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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给你吃?”我可不想给他留什么面子。

    “你更年期啊!”他瞪着眼睛吼我,“脾气那么大!”

    我一鼓脑儿回过去:“你才更年期,你妈更年期,你爸更年期,你全家更年期!”

    他平静地说,“看在我妈已经不在人世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骂她呢?”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过份。其实我常常都会想起他的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罗阿姨,她有着和段柏文一模一样的眼神。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像我妈那样扯着嗓子说话,我也记得当她搂我入怀对我说“池子,咱们去把手洗洗再吃饭”的时候身上散发的那种独特的香味,也是我在我妈妈身上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

    “对不起。”我快速地道了个歉,没敢看他,继续跑去对付我的面团了。

    他走出了厨房。

    我以为他会生气离开我家,我甚至想赶紧冲到客厅跟他说一句:“不怕被毒死就留下来吃完饺子再走”之类的屁话。但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已经又回到了厨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对我说:“过来。”

    “干嘛?”我粗声粗气地问。

    “叫你过来就过来,把手洗干净。”

    我满心狐疑到水笼头下洗了手,走到他的身边。他这才把背在后面的手伸出,伸到我面前对我说:“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我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个玻璃的音乐盒。以前我有一个差不多的,但被他不慎打碎了,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他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难过很久,却不曾责备过他半句。

    “这个款式很老,我在网上找很久才找到。”他说,“这是欠你的圣诞礼物,不过我还欠你很多钱,欠你好多人情,以后我慢慢还。”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觉得我的鼻子酸得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能呼吸,心脏也快停止跳动。但我还是强撑着说难听的话:“哪里搞来的鬼玩艺儿啊,好土的。”

    但其实在我的心里,这比横刀送我的七件礼物,宝贝七百倍,七千倍,哦不,七万倍都不止。

    他早就习惯了我的无礼,像没听见我说什么一样。而是替我把音乐盒上上发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玻璃小人开始起舞,叮咚的音乐声中,我心里对他的淙淙的恨,忽然就决了堤。就算他喜欢什么韩卡卡,斯嘉丽,那又怎么样呢,人家就是比我有才,或者人家就是比我有型。但不管怎么说,于池子,始终是他心里不能替代的那个发小,那个青梅,这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么?

    我第一次觉得,重复妈妈的命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悲。

    就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请他进厨房和我一起完成包饺大业的时候,他又弯下腰来,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瓶香水,对我说:“还有,这是我早就买好,给阿姨的生日礼物,送迟了一些,希望她不会介意。”

    我盯着那瓶香水看。

    如果我脑子没坏掉的话,应该就是斯嘉丽“买一送一”的那款女式香水!

    “哪里买的呀?是不是很贵呀?”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先说阿姨会不会喜欢?”

    “她不会喜欢的。”我说。

    “为什么?”他多少有些吃惊。

    “因为她喜欢你自己挣钱替她买的礼物。”我一语双关地说。

    “哦。”段柏文摸摸头说,“还真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不过你别告诉她,不然她又要问东问西的了。”

    “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怎么挣的?”我拿着那瓶香水问他,“这个东西我知道很贵的,不过是买一赠一的么?”

    “还真是。”他说,“所以也不算很贵,我还送得起。”

    我那个刚决堤的口,又悄悄地堵上了。洪水再次泛滥,可我已经失去所有缓解灾情的欲望。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那天的饺子,包得很成功。可是他没能吃到,因为他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不用说,我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斯,嘉,丽!他拿人手软,怎么可能不听人家的话呢?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和斯某人共享了她的银行卡,手机卡,IC,IP所有卡!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饭桌上把他的“礼物”推给我妈,我妈竟然红了眼眶。比起我那个黑乎乎的失败的黑森林,他的礼物明显要更有档次和品质,我甘拜下风。

    虽然这份礼物,他明显是从女人那里A来的。

    可是“无耻”这件事,要是藏在深处,就会变成“荣光”,你真是不服也不行。

    所以,我也不必为我某些“无耻”耿耿于怀,别人都欠了我,我不过是躲在暗处自卫反击了一小回,有何错之有?

    夜里十点,我回到房间,来到阳台上,关上阳台的门,狠狠地摔碎了那个会唱歌的玻璃小人。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地闪亮的碎片,如同看到我一颗永远破碎的心。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它们,手指被划破,有鲜血滴落,可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心的人,大约都是如此的吧。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小白脸段柏文,永远都别让我再见到你!

    (14)

    大年二十九,我妈突然病倒了。

    我妈在我心目中一直壮如牛,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她吃过一粒感冒药。所以,当我得知她晕倒在公司洗手间并被送去医院打点滴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

    我在出租车上给段柏文的爸爸打了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可以求助于谁。但他人在南京,只吩咐我有什么情况马上给他打电话。我独自到了医院,一路小跑跑到我妈病房的时候,发现她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发青,眉头紧蹙,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医生的诊断为:疲劳过度。

    送她来医院的同事见我到了,只跟我简单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点滴快完了记得去喊护士”。就丢下我们匆匆离开了医院。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醒了我该给她弄点什么东西吃,是带她回家,还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我打开她随身的小包,钱包里只有几百块现金,我也不知道该付的费用是不是已经付完?而点滴快完的时候,我该到哪里去才能找到护士?

    此时的我,跟一个白痴没有两样。

    我傻傻地,无助地坐在那里,守着我熟睡的积劳成疾的妈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护士肯过来望一眼,我弱弱地问她:“我妈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要注意,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是第一。”

    “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我问。

    “要看病人恢复情况。”护士说,“谁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运气吧。”

    我真想抽她,医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可眼下我妈躺在这里,她居然冷冷地让我看运气!

    就在这时候,我妈好像醒了,她动了动,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我跳起来,四处看看,不知道哪里可以弄得到水给我妈喝!我一把抓住就要出门的护士,冲着她喊:“我妈醒了,要喝水!”

    “走廊那头有饮水机。”她的表情好像我是怪物,手一指,走掉了。

    我飞快地往她手指的方向跑去,却压根见不到什么饮水机,跑了好几个来回,又扯了个病人家属问,才知道放在洗手间左边那个大笨家伙就是。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饮水机,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所有饮水机,都不是长成这个样子!

    更可恶的是,我就算找到了机子,可是我没有杯子!难不成让要我用掌心捧水给我妈喝么!

    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就这样一头撞到了某人的怀里。他拉住我的胳膊说:“于池子,你在干嘛,阿姨怎么样了?”

    “我妈要喝水,我找不到杯子!”我说完,抱住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学校的操场边。那一次我差点被“横刀夫人”毁了容,他救我出来,我也是这样抱着他哭的死去活来。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他用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拍,每拍一下,我就哭的更大声,更悲怆。幸好,他没有因为这样就像上次一样粗暴地推开我,而是轻声说:“够了没够呢?”

    后来他去护士那里要了一次性的杯子,替我妈倒了水。又去自动取款机取了钱,交了费,办妥了一切手续。

    我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看他取钱,交钱,要发票,跟他去喊护士,打水,打饭。

    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当一个小尾巴。可以不必费尽周折去争取,也能拥有最盲目的幸福。

    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医生说,我妈情况不是很稳定,就算暂时出院,第二天一早也要再回来。并且如果坚持出院,出了什么事,医院不负责。

    “不折腾了。”段伯伯说,“我们都来医院陪你过年。”

    那晚,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我妈一个病人,段柏文家送来了他家包的饺子,味道不如我妈的好,也没有我包的好。但因为有段柏文陪我们吃,我妈看上去很高兴。

    消失了很久的斯嘉丽,发了一条短信给我:

    “元气,春节快乐!过两天一定要找我玩!我有秘密告诉你!”

    这么多感叹号,不知道她有多兴奋?我已经很久不上她的黑暗博客,我甚至决心在新的一年里尘封所有的不快,没想到她还是要在年末狠狠地扫一把我的兴。

    我没有回复。

    谁回复谁傻X!

    段伯伯是晚饭后过来的,董佳蕾没来,说是在娘家陪她父母。但是给我妈送了鲜花。那花一大束,红红黄黄绿绿的,给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气,但段柏文还是趁他爸不注意,拿起来把它放到门外去了。

    “你还看不惯她啊?”我说,“她好像变很乖巧了很多哦。”

    “你妈对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啊?”他责备我,“你自己的脸不也是?”

    原来他这么有心,真是弄得我乱感动。恨不得做牛做马来回报他才好。

    “吃完了你们就出去玩玩吧,”我妈说,“医院里闷得很,空气也不好。”

    “去玩吧,注意安全。”段伯伯也说,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红包,一人递一个。

    我一把抢过来,段柏文装假,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死样。

    我妈从来不给我们红包,擅长理财的她给我和段柏文都买了保险,每年年底的时候存入一笔钱,据说到十八岁以后,我们就可以像领工资一样每月有钱可拿了。他在我妈那里,总是和我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一定要回报我才算公平。

    “我要去放烟花。”我对段柏文说。

    “除夕晚上的烟花卖得很贵的。”他真是假透了,居然拿着红包哭穷。

    只有我妈中招:“去看看也行,不一定要自己放。”

    “放,放。”他笑着对我妈说,“阿姨,我逗她呢!”

    那天他真的带我去放烟花。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叫“小星星”,两根长长的细棍子,点燃以后可以在手上停留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段柏文把点燃的烟火送到我手上,我矫情的问他:“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他说:“像狼牙棒还差不多。”

    “你开心不?”我不甘心,不惜学萝莉眨着眼睛问他。

    “你开心不?”他学我的口气,捏着嗓子说话:“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我踹他,他踹回我,恶狠狠地说:“你当我是横刀啊!”

    得,估计我最渴望的温情脉脉的浪漫场景,在我和他之间,这辈子都别想会出现了。只有横刀会完美地配合我,但可惜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盘菜。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的,永远都遇不到最对的那个,当遇到的时候,却都老得老,死的死,徒留一声叹息。

    但至少曾经这样快乐过,在我十七岁这年的新年里,拥有这个浪漫的烟花之夜,我只觉得死而无憾。

    年后,我妈终于可以出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出院后,我妈还是在家静养。

    那些日子,段柏文再次成为我家的常客,一来就给我妈切水果,倒茶,服侍她吃药,还坐在床边陪我妈说话。马屁拍得没话说。

    “以后你别一大早出去买菜了,我买好带过来。”他穿上了围裙,俨然把自己当成男主人,卷着袖子干起了家务,还嘱咐我:“你就负责做饭就可以了,其他事都我来啊。”

    我走进卫生间,把马桶刷拿出来,故意伸到他脸前,说:“马桶也归你扫!”

    他拽过刷子就冲进卫生间,我听到哗哗哗的冲水声,他竟然真的在刷马桶。我冲过去夺过刷子,忍无可忍的说:“别刷了。”他歪着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算了,就当我替横刀在你妈面前尽孝了!”

    我又毫不犹豫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气鼓鼓的跑出去,坐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横刀长横刀短,哪壶不开提哪壶,横刀这个时候也该放假了,我真怕他忽然一个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吃个饭啥的。万一真是这样,我就只能死在他面前以示清白了。

    几分钟以后,他从卫生间出来,坐在我旁边。

    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就往我这里靠了靠。我再挪了挪,他又靠了靠。直到我快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他才往回坐过去一点点,身子侧过来,对我伸出双手,手心手背轮流给我看过,说:“我洗过手了哦。”

    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麻利的削好一个苹果,褪掉外皮,对我说:“赏脸尝一口?”

    那一刻,我的心已经化掉了,整人个飘到空中去。但我还是,熬了三秒钟,才凑过去,咬了一口。

    我闻到他手上的橘子味洗手液的味道,几乎要淌下泪水来。

    “你不恨我了吧?”他问我。

    我咬着苹果,努力地摇了摇头。

    “恨,还是不恨?”他不明白。

    我还是摇头。因为我的心里,也没有真正的答案啊!是谁说过,爱的极致就是恨,恨的极致就是爱,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他呢?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样,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天天都来,早晨八点报到,晚上八点离开,比上班还准时。

    他买菜,我做饭,我们甚至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一起去超市买年货,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写写作业,陪我妈看电视,打瞌睡,说笑话。

    那几天,我真的品尝到了久违的快乐。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段柏文是我的哥哥,我也知足了。亲人是一个人身上一辈子都割舍不去的一部份,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离某些女生远些,也名正言顺的拥有他的宠爱,直到天荒地老。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我让他教我数学题。

    “你招呼也不打,就把我一个人丢在理科班。”我说,“我现在成绩差成这样,你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

    “不喜欢理科还选理科?”他说,“你就是这么任性。”

    “谁说我任性?”我回答,“你和我坐同桌的时候,就知道嫌弃我,我走了,你不高兴坏了才怪!”

    “胡说,我还挺想你的。特别是没饭吃的时候。”他头也不抬的在草稿纸上演算,没有看到我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什么叫挺想的?挺的意思,是超过百分之五十?还是不到百分之五十?比一点点想还要多一点?还是比较想的意思呢?总之不是非常想,也不是特别想,最后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词:鸡肋。

    我对他来说,只是鸡肋而已吧!

    我正胡思乱想,他又神秘兮兮的说:“不过,我替你打扫卫生的时候有发现……”,他说着,从我的床底下拉出一个塑料袋。一看到那个塑料袋我就差点晕过去。他却饶有兴趣的把塑料袋打开,抽出那条——有破洞的牛仔裤!好吧,我承认,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但它看上去确实傻透了。

    “横刀给你买的?”他指指,说:“老实说,这些衣服鞋子真的很不适合你。我看他的品味真有待提高。”

    “不要随便翻人家的东西啊!”我扑过去,将那条裤子抢过来,卷起来,用脚踢到床下,憋出来两个字:“胡说!”

    “哦,”他佯装老道,“谈恋爱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就是不能太放肆。”

    “那你呢?”我牙尖嘴利的反击,“雪中漫步算不算秘密?酒吧约会又算不算?”

    “你真的想多了。”他说,“我和斯嘉丽没什么秘密,我和韩卡卡更没什么秘密。她们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呆住了,我真怕他说出他喜欢的是我这种类型的让我彻底的话语来时,他从地上捡起那个塑料袋,又掏了掏,掏出一个,相机。

    说真的,我当时脑子里完全没有对那个已经被我忽视很久的“作案工具”有任何的概念,而是沉浸在他刚才的一番有关秘密的论述中,直到忽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灵活的摆弄它了。

    我如梦初醒,心想,我应该已经把所有的照片都删了吧……删了吧……可是,似乎……应该还有一张……我没舍得的……

    我缓缓的站起身的同时,他抬起脸,一脸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脸色苍白得可怕,然后他把相机摆在了桌上,指着那张因为抖动而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出他和某人紧紧相拥的照片,问我:“你是不是把你的相机借给过什么人?”

    晴天霹雳下,我患了失语症。

    但他不依不饶,举起来,凑到我鼻尖下,让我仔细看清楚,继续追问:“是不是横刀?是不是?”

    此时此刻,我只好,真的只好,选择了,沉默。

    “我会灭了他。”段柏文那天最后说。

    (15)

    寒冬的天中,万物沉睡,天空中飘着灰色雾气,校园里没有人的气息,却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灰色大鸟飞来飞去。

    这么冷的天,难道鸟儿们不该都飞往南方过冬吗?还是它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早日飞回来,迎接春天?

    那天,我一早就来到了学校,在操场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操场上的雪化了,余留一些小水坑,像一只只迫切的想要洞悉真相的眼睛。

    我低下头,从镜面一样的小水坑里看我自己。

    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我发现我以前一直有些耷拉的嘴角,现在竟然也像斯嘉丽的嘴角一般,学会了上扬。但,却不比那寒假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斯嘉丽更好看半分,一样的大饼脸,一样的毫无生气的于池子。

    要变成另一种人,究竟有多困难,我说不上;但至少不会比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夺走你的爱人更加困难。

    他是我的,从七岁的时候,我一直就这么想。我付出太多,怎会舍得放弃?所以,哪怕是一错再错,我也要做最后的争取。

    想到这里,我迈开脚步,往花蕾剧场走去。

    横刀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表情十分白痴。大概是因为我来之前梳洗打扮了一番,再加上新年新衣的缘故。

    “米粒儿,你真漂亮!”他喃喃地说着,语气像赞叹一幅画。

    算了,我既然我有求于他,自然不能和他为一个称呼再较劲。我只是努力地呼吸,呼吸再呼吸,希望可以早一点让预谋已久的泪水顺利地流下来。

    “别怕。”他得寸进尺,伸出手在我的帽檐上拨弄了一下,安慰我:“一会儿他来了,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怕?我怎么能不怕?怕事情败露,怕情何以堪,怕在横刀和段柏文面前,我的标签从此从“善良可爱美好单纯”变成“原来你是这种人”。

    其实我最怕的,是那一天段柏文看我的眼神——百分之百不含杂质的信任和同情的目光。其实,他哪怕只一丁点的怀疑我,我兴许就破罐子破摔的交代了真相。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那么温暖和信任的眼神,想当然地认定这一切是横刀所为。叫我怎么舍得撕掉我的“双面”,让他看到真实世界里的我,竟然也会使如此卑鄙伎俩,令他防不胜防。

    我好希望自己变成不怕寒冷的鸟,用冰冷的体温来抵抗这个残酷的世界。

    但可惜,我只能变成结冰的鱼池子,虽然表面看上去坚硬无比,却丝毫经不起温暖的泛滥,最后无可抗拒地溃成一汪倒霉的水。

    那晚,我躲在阳台上给横刀打电话。

    “新年进步!”他很开心,“我考得不错呢,进了前十!”

    “横刀,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愿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么?”

    “我愿意!”他的声音像在婚礼现场发誓的新郎,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还记得斯嘉丽和段柏文被处分那件事么,其实事情曝光,是因为有人把一封检举信和一些照片,塞进了河马的办公室。”

    “是吗?”横刀说,“这我还没想到,谁干的?”

    “我。”我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我才听到横刀用充满敬佩的声音夸我说,“我的个乖乖,你这算是大义灭亲啊。”

    “我只是不希望他在那条路上越滑越远,但是现在,我遇到麻烦了,段柏文在我数码相机里发现了那些照片。其实被他发现本来没什么,但是,他是我妈妈的干儿子,我妈妈年前生病住院了,我不想让我妈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我怕我妈不能理解。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帮帮我。”

    “你妈责备你,就全怪在我身上好了,没问题。”他回的很简单,也很正中我下怀。还算聪明。

    我做作地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必帮我承担,自己做的事情,总是自己承担比较好,我只是很担心我妈妈的身体,医生说,她不能受刺激。”

    “算我的了。”横刀说,“你不用再担心。”

    “那么,明天你可不可以替我在段柏文面前解释一下?再晚我怕他会到我妈面前去告状。”

    “有这个必要么?”他好像有些犹豫,“我想见你,但我不是很想见他,要不,我在电话里跟你妈解释一下?”

    “你怕了么?”

    “不怕!”他说,“当然不。”

    “谢谢你。”我生怕他后悔,赶紧道谢。

    就这样,我煞费苦心地安排了今天的鸿门宴。等主角一一出场。当然我通知横刀的时间,比通知段柏文的早了半个小时。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傻问题?”等待的时候,横刀问我。

    “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段柏文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哪一个呢?”

    果真是个傻问题。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你。”

    他听我这么答,脸忽然就变红了,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我心怀鬼胎心术不正,只能别过头去跟他说话:“呆会他来了,一定很生气,讲话会很难听,你千万别激动,有话好好说,算是为了我,好不好?”

    “好啊。”他轻快地说,“米粒儿你放心。”

    我终于再敢转头看他,他脸上的红潮还没有退去,估计还在为我刚才撒的那个心潮澎湃。我在心里跟他说着对不起,这个大好人,我利用了他,而且不止一次。我发誓,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而且,绝对出于真心。

    如此一想,等待的忐忑和不安总算消去了不少。

    段柏文如约而至。他是用钥匙开的门,直接从大门进来的。果然是学校里的人物,比我们这些翻门翻窗的就是高上一个台阶。

    逆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的心已经跳得不能再快了。

    我有过很多设想。

    比如他和斯嘉丽一起出现。

    比如他上来就让我走开,说此事不关女人的事。

    比如他摆出谈判的姿势,和横刀吵架讲道理。

    但是他还是做出了我最最想不到的举动——他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就给了横刀一拳。

    那一拳很重,横刀嚎都没来得及嚎一声,就捂脸倒地了。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鼻子变成了红色,像麦当劳叔叔一样。

    “不要!”我伸出双手拦在横刀面前,看着段柏文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好不好?”

    “你给我站一边去!”段柏文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等我把他打残了,你再替他求情也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段柏文上前一步,一把拎起我的胳膊,把我拎到了他的身后。慌乱中,我的围巾掉在了地上,被他踩了一脚。我去扯围巾,段柏文没发现我的动作,一只脚后跟踢到我脸上,我整个人跟着倒在了地上。

    看到地上的滴滴血迹,我才发现我也流鼻血了。高大的段柏文和已经受伤的横刀,显然不是一个段位的,而且段柏文的脾气我知道,一旦发起疯来,命都可以不要。所以,我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他,对横刀喊道:“你走,走啊!”

    可是横刀的注意力此时却完全放在了我狼狈的脸上。

    只见他低吼一声,纵身扑向了段柏文。我条件反射似的弹开了,他的个头远远没有段柏文高,但他跳得很快用力也很猛,就像一颗炸弹一样跳到了段柏文身上,段柏文整个人往后倒去,倒在身后的椅子上,一整排椅子跟着哗啦啦被弄翻,发出很大的声音。横刀狂喊着:“弄死你弄死你!”然后一把掐住了段柏文的脖子。

    我大声哭喊着,爬过那些椅子,想拉开他们,可是刚刚踩到一张倒地的椅子,就摔翻了。

    横刀像没听见我的叫喊一样。他已经疯了,我看到段柏文的脸色变青,虽然用手去拨横刀,但是压根使不上劲,不知道为什么横刀的力气有那么大,他竟然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拿身后的椅子,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横刀举起椅子朝段柏文脸上劈去的一幕,吓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危机来临时我脑中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了我一直放在里面的那瓶防狼喷雾,对着横刀的脸就直喷了过去。

    横刀发出一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惨叫后,他松开了掐着段柏文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发誓,我如果知道这玩艺儿这么难闻,杀伤力有这么大,我永远都不会使用它,整个花蕾剧场都弥漫着呛人的辣椒水的奇怪味道,让人恨不得把五官都集体锁起来,才可以免受侵害。

    当我被呛得头昏眼花满脸泪水,终于站直身体的时候,我只看到横刀的背影,像个小老鼠一样,在那个窗口一闪,转瞬消失不见。

    段柏文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只见他揉了揉脖子,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鼻子,这才站直了身子,看着我。

    “你没事吧?”我眼泪汪汪的,吓丝丝地问他。

    他伸出手来,从我的手里拿到那个鬼玩艺,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下。然后他扬起手臂,将它远远地抛出了窗外。紧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替我擦去我的鼻血,我则头往后仰,让开了。

    “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跟这种垃圾交往?”他垂下手,问我。

    我没有吱声。

    “我问你话!”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我敢保证,他在斯嘉丽韩卡卡之流面前,永远都是有风度的那种绅士。

    “那你是不是打算继续跟斯嘉丽那种垃圾交往呢?”第一次,我仰起头,在他面前几乎是嘶吼着提出了我心里最想知道的秘密。

    “你知道个屁!”他竟然用粗话骂我。

    我条件反射地扬起一只手,想要打他,但是我手上一点劲儿都没有,我打不下去。他却一把拉住我扬在半空中的手,大声对我说:“你跟我走!”

    “去哪里?”我想要挣脱他。

    他理都没有理我,而是走到大门那里,大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并一把把我拽了出去。

    一阵很大的风吹进来,吹在我流泪的脸上,和流着血的鼻子上,很冷,很痛。

    我不知道他会带我去哪里。就如同他不知道,即使我再无知再可恨,即使这个双面计划再失败再愚蠢,我做的这一切,也只是渴望一丁点,真的只是像一片落叶那么一丁儿点重量的,他的爱。

    (16)

    我完全没想到,段柏文要带我去的地方,竟然是斯嘉丽的家。

    斯嘉丽的房门是他推开的,我看到她躺在床上,在挂水。

    她还是斯斯公主吗?

    我差一点没有认出她来,她的脸浮肿得要命,两只眼睛一点神都没有。昔日有型有范儿的斯嘉丽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怪模样,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她在新年短信里想要告诉我的“秘密”吗?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出你的秘密。”段柏文对躺在那里的斯嘉丽说,“你要相信我,不过,我觉得你可以亲口告诉于池子。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段柏文说完这些话,离开了斯嘉丽的家。

    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俩。

    我自觉窘迫,因为我们看上去两败俱伤。

    先开口的人是她,我以为她势必要问及我的鼻子,没想到她没有。

    “好久不见。”她比我自在多了,微笑着,对我伸出那只打点滴的手,“给我一点元气,替我暖暖。”

    我只能握上去。

    她把脸缩进被子里一半,只露出眼睛,看着我,问:“我难看不?”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摇摇头,说:“比我好看。”

    没想到她却笑了。

    “怎么会这样?”我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脸颊,刚刚按过的地方就凹进去一块,就像一块冰凉的橡皮泥。就算是过敏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也没有落到过这种地步。

    斯嘉丽说:“元气,看来,我不得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听好哦,这个秘密就是,其实,我并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有先天性糖尿病。天天都需要打针,我表姐就在医院工作,所以每次我都去找她打,可以免费。但我不想让你知道,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我希望我在你心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需要这种感觉。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听上去很傻啊,但是,你真的能给我元气的哦。每次看你咧着大嘴傻傻地笑,我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呢。”

    “有病就治啊。”我苍白地说,“你还成天把自己搞得那么忙!”

    “我再忙,也没有我爸妈忙。我身体不好,他们还整天在外面忙他们的生意,连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钱对他们来说,比我这个女儿重要很多。我就是病死在家里,估计他们也不会在乎。所以,我不想用他们的钱,我宁愿自己去挣,然后自己买衣服,买化妆品,买一堆没用的东西。我喝酒,过度劳累,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只希望可以多吸引他们关心我一点,听上去,很傻吧。不过你放心,你的段柏文跟我不一样,他去酒吧,纯粹是为了打工挣钱,他说他爸爸欠了很多债,他是去挣生活费。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至少在我心里,我是这么想的。元气我向你保证,我们真的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可是我们倒霉,被处分,被人瞧不起。我被处分后,学校打了电话给我爸,我爸知道后就把我暴打了一顿,你还记得那天放学,我求你陪我回家吗?其实那天如果你肯陪我回家,他是不会打我的。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如果有同学在,拼了命也要装出慈父的样子来的。但是你不肯,我又没有什么别的朋友,所以那天,我被他打得很惨很惨,我跑到学校,遇到段柏文,是他陪我,安慰我,我很感激他。可是元气,请相信我,我真的当你是好朋友,我不会做出你想像中的那种龌龊事,即便我真的很喜欢谁谁谁,我也会守口如瓶,这是我永远的秘密,我不会讲……”

    我看着躺在那里的斯嘉丽,我觉得我完全不认识她了,这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过的最最朴实,也最最冗长的一段话。就像一个兀自播放的留声机,我没有打断她,而是侧耳倾听。就像她从前常常对我做的一样。

    原来“偏偏喜欢你”,不过是张国荣唱过的一首歌。

    原来她那套行头不过是为了给某品牌的MP3做促销小姐度身定做的。

    原来她在酒吧里喝成那样,只是为了五千块钱。

    原来她放纵自己,只希望爸爸妈妈多看自己一眼。

    原来她从来不吃糖不是怕长胖,而是她有糖尿病。

    ……

    我的心又开始痛了,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节。虽然她做作,她臭美,她虚荣,可至少,她懂得真实地活着。

    和她坦荡荡的真相相比,我的那些龌龊难言的谎话和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偏见,要怎么讲给这个被我害得下场落魄的公主听?

    我羞愧得快要闭过气去。

    我在她的床边发现了一个暖水袋,我去厨房灌起热水来,让她的手腕枕在上面。又帮她把她乱七八糟的发型重新梳理了一遍。

    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真的差一点就把真相说出来。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一个字。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自以为是了,只有让我自始至终都在臆想的独角戏彻底落幕,才算对得起所有观众。

    走出医院的门口,段柏文正站在路边等我,他竟然咧着嘴开心的微笑,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场械斗。

    他只是问我:“你说那家伙是不是该打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他:“如果我和斯嘉丽掉在水里,你会先救谁?”

    他叹息说:“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整天问我一些傻里傻气的问题呢?你能不能稍微对你的朋友有一点点起码的信任呢?”

    “谁?谁是我的朋友?”我问。

    “斯嘉丽,还有我。”他说,“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吗?”

    喔,这个答案,离我心里真正的答案,原来真的有距离。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恋人未满”,或者“半糖主义”,没想到,只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命运的安排,并且,第一次没有想去奋起反击。

    所以,我竟然也可以笑着对段柏文说:“其实,你和斯嘉丽也不是不可以谈恋爱的,但是,要把她的病治好的,不然会影响将来的哦。”

    “又找抽了!”他恶狠狠地对我说,“以后再跟那个垃圾有来往,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我很想很想说:“他不是垃圾。”但我又因为没有勇气而放弃,因为如果我这样说了,那我就会在他的心目中成为一个“垃圾”,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情愿的呀。

    我总算发现了,原来我一点也不勇敢。

    和病成那样也不肯接受同情的斯嘉丽比,和敢为了朋友讨一个公道而打架的段柏文比,和站在舞台上大声喊出“我喜欢你”的横刀比,甚至和爱一个人三十二年也不肯说出口的妈妈相比,我简直胆小得不如一只小蚂蚁。

    如果回忆会说话,它也许真的会开口骂我傻×。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我妈问我:“柏文呢,你不是说约他逛街去的么?”

    “妈。”我说,“要是我和柏文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真是傻!”她重重敲一下我的头说,“妈妈老了,应该是你们一起救我才对。”

    “你在逃避,”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一定会救他的对不对,在你的心目中,他一直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又犯病了。”我妈生气地说,“停止胡说,去吃饭吧。”

    “你喜欢段伯伯,所以喜欢他的儿子,我可以理解,可是妈妈,爱情难道真的是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么?你这么拼命工作,甚至生病住院,就是为了替他们家还债,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说完这些话,我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我妈敲开我的门,抱着她的几个本子,对我说道:“池子,妈妈想和你聊一聊。”

    我侧身让她进来。

    她大病初愈,脸色还不是很好,我又因为我的任性伤害了她,我的心里好难过。接过那些本子,我低声而苍白地对她说:“对不起。”

    “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她说完,拉我在她身边坐下,开始了她漫长的讲述:

    “很小的时候,我和你罗阿姨就是好朋友,我们一起在军区大院长大。你罗阿姨从小就是个美女,唱歌,跳舞,样样都行。我跟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就好像她是玫瑰,而我就是一朵狗尾巴草。但好在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情。我们相依相伴地长大了。

    直到十八岁的那一年,我们遇到了你爸爸,他谈吐幽默,帅气大方,于是我们都爱上了他。所不同的是,你罗阿姨把对他的仰慕和喜欢统统告诉了我,而我却因为自卑,把这份爱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后来,你罗阿姨和你爸顺理成章地恋爱了,我常常躲起来一个人流泪,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有希望。但是,段伯伯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疯狂地爱上了你罗阿姨。疯狂地追求她。和你爸比起来,段伯伯家庭条件好得多,对罗阿姨也百依百顺。相比之下你爸爸脾气很坏,大男子主义很重。那些日子,你罗阿姨多少有些犹豫。出于私心,我不停地劝说罗阿姨跟段伯伯好,还偷偷给你段伯伯出主意,教他如何讨得罗阿姨的欢心。甚至在罗阿姨在前编造了一些莫须有的事实,说你爸是如何花心,如何不安全等等。

    终于有一次,罗阿姨瞒着你爸去和段伯伯见面,而我却装作无心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爸爸,最终导致了他们吵架,并分手。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你爸爸娶了我。而你罗阿姨,则失望地嫁给了一直追求他的段伯伯。我们两家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来往。你两岁的时候,你爸爸得病死了,为了给他看病,我们欠了很多债,我一个女人,拉扯着才两岁的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报应,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真的不想活了,就在我准备把你送到孤儿院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你罗阿姨出现了。那些天她几乎天天陪着我,做饭给我吃,给我讲笑话,鼓励我为了你勇敢活下去。那一年中秋,下很大的雨,她还冒着雨来给我送粽子,结果被车撞了,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天。即便她已经查出患了血癌,怕我担心,她还一直瞒着我,就怕我花钱给她买药买保健品什么的。

    她对我的这份友情,是妈妈一辈子的财富。而妈妈对她所做的事情,是妈妈一辈子的愧疚。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我必须去照顾好她的家人,她的儿子,包括她的丈夫,这是妈妈的责任。池子,你长大了,一定能理解妈妈了,对吧?一个人活在世上,最紧要的就是不做亏心事,要活得坦坦荡荡,活得明明白白。只可惜,妈妈懂得太晚了,是在彻底失去了你爸爸这个爱人,你罗阿姨这个知已后才明白这一切,代价太大了。”

    听完妈妈这一席话,我恍然大悟。我这才知道,原来妈妈日记里所写的“我们爱的同一个人”并不是段伯伯,而是我爸爸。我这才知道,原来妈妈在和我一样大的时候,也曾经干过那么多傻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自以为了解的每一个真相,其实都不是真正的真相。原来我对这个世界的偏见,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想;原来真相并不一定是真相,谎言却永远是谎言;原来我以为记忆可以删除,性格可以双面,却不知道,真正的爱,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能够刻骨铭心地懂得。

    那晚,妈妈把那些本子一起交给我,对我说:“池子,你长大了,既然你已经看到过我这些日记了,我就把她送给你好了。希望你不要犯和妈妈一样的错误,平安快乐地长大,无论如何,你都是妈妈的心头肉,最重要的那一个。因为,你是妈妈和爸爸爱的结晶和证明啊,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我哭着投入妈妈的怀抱,她紧紧地回抱我。回忆起来,从我十岁以后,我们母女很少有这样的拥抱,眼泪终于冲破那些内心的小禁锢,让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密和幸福。

    那夜,我抱着妈妈的日记入睡。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起我想要自杀的那个晚上,出现在天空的那可以许愿的风筝和那对幸福的夫妻。

    如果真的可以许愿,我希望我妈妈还有时间和机会好好地再爱一次。

    也许是哭得太久了的缘故,第二天早晨睁开眼,我的脸又过敏了,忽然肿成一个馒头。我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窗外的阳光,迎接阳光的沐浴――忽然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定,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诉段柏文,告诉斯嘉丽,告诉横刀。

    我要对段柏文说:“对不起。你冤枉横刀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错了。”

    我要对斯嘉丽说:“对不起。段柏文不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就是举报你的那个混蛋。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我要对横刀说:“对不起。我根本不喜欢你,还利用你,让你受伤,又让你担心。祝你考上复旦。忘掉我,我不值得你留恋。”

    从此,我要捏碎那些谎言的泡沫,捏碎那个不愿爱自己的自己,卸下所有的秘密轻装上路。我要敲碎成长的围栏,勇敢地放自己去向无边的大海,哪怕从此以后,鱼池子里再也没有鱼,只有微风卷起寂寞的涟漪,只有细雨打湿孤单的回忆,但只要你还记得我来过的温度,在你耳边的叹息低语,相遇时溅起的那粒水珠,我也曾那么近地靠近过幸福。

    段柏文,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将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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