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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砌起和煦笑意:“我哪里输不起,我是说我父亲活该被骂。”板起脸来看向徐珉,“爹,你也太不知轻重了。”
“我……”徐珉看他儿子的神情,知道是他儿子干的,心里也觉得他不知轻重,但面上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认了下来。
“原来是你!”段冲倒是想起来了,看向擂台下为首的那个西洋人。
此人一年前曾也是岛上的商户,因与一个浙闽商人起了争执,将其打伤,且还辱骂大梁人,被段冲修理一顿,驱逐出岛。
估摸着气不过,特意回西洋出高价请了个能打的拳师,回来找麻烦。
然而已经上了麻风岛黑名单之人,想潜入并不容易,定是徐珉偷偷带上来的。
段冲的神情赫然冷沉。
然而没等他说话,西洋拳师的拳头又已逼近他胸口。
先前不防,段冲挡那一下,手臂肌肉直到此刻还撕裂般的剧痛。再躲,脚下生风,移动至兵器台,想拿柄长兵。
听米尔又叽里咕噜说一串后,翻译冷笑道:“冲爷,米尔大人问您躲什么,大梁的拳术不是刚猛无匹的么,怎么瞧着软绵绵无力,跟棉花拳似的呢?”
这是逼着段冲只用拳。
段冲的手都已经摸到刀柄了,闻言一咬牙,拳头一攥,回身准备和他硬碰硬。
“慢着!”
见状不妙,寇凛拔了楚谣身畔一名护卫腰间的刀,脚尖点地,跳上擂台,落在段冲与那西洋拳师正中,挥臂做出砍下的动作。
“铮”,刀锋摩擦空气发出声音,逼停了两人。
不等台下的米尔说话,他眼波扫过去,眸子深如寒潭,“我段冲大哥先前中了毒,刚才又与徐淼打了一场,你们乘人之危,自己觉得公平吗?”
“滚!”段冲怒视他。
“别逞强,你余毒未清,这样连番使用内力,毒素会再次溶于血液。”寇凛亲手下的毒,自然清楚有多毒。
“还不是拜你所赐,少在这里假惺惺!”段冲即使认了错,也不会谅解寇凛,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你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别坏了我岳父的大事。”寇凛压低声音,冷冷瞥他,“若你没有必胜把握,就给我闭嘴。”
段冲沉默,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面对眼前的西洋拳师,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寇凛继续望向台下的米尔:“而且,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打败段冲,还是想以你们的西洋拳与我们的拳术分个高下?若是想要打败段冲,我建议十日后再比。若你们想比谁的拳头硬,那将段冲撤下,我们换个人与你们比,我段冲大哥强在样样出类拔萃,但单论拳术,他并非我们麻风岛上最最顶尖的,即使输给你们,也证明不了什么。”
翻译道:“我家米尔大人问,你们麻风岛拳术最顶尖之人是谁?”
寇凛似有顾虑,并未立刻回答。
台下的楚谣从他抽刀上去,心里就如玉碎般咯噔一声。
再听见他这样说,连心都沉底了。
“楚二,大人怕也不是对手。”虞清走到她身边来。
“他还受着伤,不比段冲好到哪里去。”楚谣虽紧张,却不像先前,没有责备寇凛的意思。
先前他是为了赚金鸩的钱,现在却是不得不上。
在场的高手里,除了段冲和寇凛这两个伤病号,也就徐珉父子,以及陈七能与这西洋拳师过过招了。
徐珉父子指望不上,而陈七似乎并不擅长拳法。
虞清挥了下手,让寇凛看到他,用口型道:我上吧?
寇凛也想到了虞清,她会拳术,她的黏衣打法最擅长以柔克刚,很适合与此人对阵。
但虞清的黏衣打法是自创的,徐珉和陈七不会不知,即使她穿着女装,一旦动手,也会被认出来。
“不行!”段冲否决,“两人力量悬殊过大,想要以柔克刚,容不得一点儿错误,不然对方一拳便能震断她的心脉。”
“你还懂得关心妹妹?”寇凛好笑。
“我是怕她输了,丢的不是虞家的脸,而是我麻风岛的脸。”段冲眼底流露出一抹郁结,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你若没伤,你的太极倒是可以。”
说了等于没说,自己若没中毒,打败此人何须旁人。
“但我的状况比你好些。”寇凛反手将刀扔回兵器台上,活动手腕,拼到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已经结痂的伤口崩裂,重头再来就是了,“正好让我夫人瞧瞧,我可不是只会动脑子和嘴皮子。”
“那你来吧。”段冲想不出岛上还有谁比寇凛更有胜算,转身利落的跳下擂台,落在楚谣和虞清身边。
稳住重心之后,先警告虞清:“我麻风岛的事情不需要姓虞的帮忙,你不准上去。”
虞清眼眸一暗,没说话。
寇凛整了整衣襟,集中全部精力,准备打一场不掺杂任何水分的硬仗。
却见一抹身影带着风落在自己眼前,如被捏住嗓子,不是真声:“你也下去。”
寇凛认识衣裳,是虞康安。
虞康安来岛之前脱了平素的干练装扮,换了一袭淡青色的宽松长袍,为了遮掩身形。
如今怕被认出,发髻也解了,拿绳子松垮垮绑在脑后,带着半边面具,像极了闲云野鹤般的隐士。
见寇凛站着不动,虞康安又道:“下去,长辈在此,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辈出头?”
寇凛根本没想过他会出手,因为沿海认识“大老爷”人实在太多,即使没见过虞康安本人,也绝对见过石像和画像。
以他的身份,众目睽睽站出来,需要冒的风险实在过大。
寇凛朝他来的方向望去,在围观人群后方看到了楚箫和楚修宁。
楚修宁似乎对他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寇凛也不操心了,朝着虞康安抱了下拳,低声道:“小心他手臂和腿上缠着的东西。”
“我知道。”虞康安道。
“他左拳善打面门,右拳则突击心脏。”寇凛又将自己判断告知。
“恩。”
“那前辈小心。”寇凛跳了下去。
段冲双目似寒星,盯着擂台。
在他冲上去前,寇凛及时道:“是麻风岛重要,还是你的憎恶重要?”
段冲脚步一滞。
“来。”虞康安对拳师做出“请”的手势。
“等下。”翻译道,“我家米尔大人问,您是何人?和麻风岛有什么关系?”
虞康安淡淡道:“我与金鸩乃是八拜之交,虚长他将近十岁,是他的义兄。”
围观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陈七和徐珉面面相觑,认识金鸩十几年了,从未听他提过有什么义兄。
徐淼暗暗对米尔摇摇头。
翻译:“我家米尔大人对此表示怀疑。”
虞康安笑了笑:“那就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大梁百姓,你们要见识的是大梁拳术,又不是金鸩的亲戚。”
翻译:“那好,就你了,不能再换。”
虞康安点头,双掌流动,猛地攥成拳头,摆出起手式。
对面的西洋拳师却原地高高跳了两下,又扭了扭脖子,说了一连串的洋文。
大致是说虞康安的年纪比他父亲还要大,自己不忍心欺负,麻风岛还有别人没?
实在没人替换,他决定先让虞康安二十拳。
言语尊重,表情却极为戏谑。
翻译正要解释,虞康安哈哈笑起来:“果然不分国界,初生牛犊总是不怕虎啊。小子,比武时敢说让我的,你还是头一个,待会儿被打趴下了,可不许回家找你父亲哭鼻子啊。”
他听得懂洋文,西洋拳师却听不懂他的话,看向翻译。
听罢翻译的解释,他目光陡然一厉,拳头比挥向段冲时更狠更快。
而虞康安没用任何技巧的招式,站着不动,以拳头直接迎上对方的拳头。
这真是再比谁的拳头硬,众人都提了口气。
寇凛就知道他会这样打,最不容易暴露自己,却也容易受伤。
“有胜算么?”楚谣看的眼花缭乱,看上去虞康安像是一堵墙,那西洋拳师想要找到薄弱点,打碎这堵墙。
但又觉得虞康安更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对手则是一条鱼,在网里挣扎求生,横冲直撞。
她不是很懂武学,不知自己判断的对不对。
“哎。”寇凛站累了,在她椅子边蹲下来。
“怎么?”楚谣听他叹气,捏了把汗。
寇凛语气无奈:“我不想动手时,总被逼着不得不动手,今儿我难得想在你面前显摆一回,当次英雄,竟没机会。”
“受着伤,逞什么英雄。”楚谣从椅子上坐直,认为他这个想法很危险,必须纠正,“你想在我面前显摆什么?我岂会不知你武功不弱?可就算你天下第一,我也看不得你去与人以命相搏。”
过去楚谣慕武将,听到那些夸赞谢从琰或者虞清的声音,她就会觉得与有荣焉,骄傲无比。起初会被寇凛吸引,也是认为他能力出众,骨子里是个英雄人物,但现在……“比起来被夸,我更喜欢听人骂你。”
“可通常我做了什么挨骂的事情,第一个骂我的也是你。”寇凛嘴上抱怨了一句,心里却漫过一丝甜意。
……
此时,擂台下到处弥漫着对虞康安的惊叹声。
“这究竟是什么人?好生厉害!”
“不知和没受伤的冲爷对上,两人谁会更胜一筹啊。”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他出拳的姿势和冲爷,似乎有些像?”
“他自称金爷的义兄,冲爷又是金爷的义子,莫非……”
段冲听着这些声音,攥紧了拳头。
楚修宁说的果然没错,他果然最像虞康安,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
而在这些声音中,虞康安已扼住了那西洋拳师的手腕,将他踹倒在地,笑着道:“小子,要不要我再让你二十拳?”
他手一用力,西洋拳师满头大汗,高喊认输。
虞康安松开了他:“回西洋练两年再来吧。”
西洋拳师脱离他的钳制后,指着他狠狠道:“你等着!”
“我这年纪不好等,别让我等到进棺材。”虞康安淡淡一笑,“也不怕,即使我进了棺材,你何时来,我大梁国都会有人等着。”
西洋拳师没有再说话,跳下擂台。
虞康安一刻也不多待,足下一踏,施展轻功跃出了人群,朝金鸩的山上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来人!”段冲指着米尔一行西洋人,“请他们离岛!”
随后他冷冷看向徐淼,“咱们的比试还没完!”
徐淼脊背一僵。
最终徐淼又被他撅断了剑,他处理完了擂台的事儿,就去了惩戒堂,领取鞭罚。
用行动来向金鸩认错。
*
夜晚,楚谣喝着安胎药,已经准备睡下了,却被她父亲派了个侍女来请。
离得虽近,寇凛也不放心她大半夜的出门,扶着她一起过去。
进屋后,瞧见楚箫也在,楚谣蹙了蹙眉。
都快子时了,父亲忽然喊他们兄妹来,定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且还是突然决定的,或者是犹犹豫豫许久最终拿定了主意。
“爹。”她在楚箫身边坐下。
寇凛则在她身边坐下:“爹和金爷谈妥了没有?”
“他答应我考虑,不过依我看,应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楚修宁道,“他一旦点头,就预示着东南海即将进入战乱,应也是大梁立国以来,海域之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四省被指派参与行动的高阶文官与将领,正纷纷赶至芽里堡,我和虞康安明日就得回去。”
“我也一起去芽里堡。”楚箫看向楚谣,却问寇凛,“大人呢?”
寇凛笑答:“打仗的事儿我就不掺合了,原本留下是为了谣谣的腿,如今她有孕,即使找到那神医,一时也不能治,趁着她怀的日子不久,我准备尽快带着《山河万里图》回京复命,走海路,直接从麻风岛出发,小江几个过两日就会上岛。”
楚箫忽然想起来:“对了大人,老师呢,我这次上岛,怎么没见着他?”
寇凛搪塞过去:“我请他去做件事。”
楚修宁眼睫微垂,心中颇多疑惑,但先前说好两人分头行事,也不好过问。
楚谣也不知柳言白去哪了,但寇凛向她保证过他没有危险,见楚箫还要追问,她岔开话题:“爹,您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儿交代么?”
楚修宁点头:“恩,有件家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征得你们的同意才好。”
楚谣心里有些忐忑:“何事?”
楚修宁看向寇凛:“你先出去。”
家庭会议竟然让他出去?
寇凛眉头一皱:“爹这是不将我当做家人?”
楚修宁稍稍沉默:“你在这里,我难以启齿。”
话说到这份上,寇凛遂起身出了门:“那好,你们聊,我去外面守着。”
看着门被寇凛从外关上,楚箫和楚谣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的父亲为何这般郑重其事。
楚修宁抬起手臂,摸了下案台上装着信笺的盒子。
楚箫两人立刻了悟,是与他们的母亲有关。
那盒子里母亲的笔迹,他们兄妹这几日都已经看过了。
楚修宁缓缓道:“我原本来麻风岛与金鸩谈交易,并不是想拿段冲说服他,是想借用你们的母亲……”
两人都不觉得意外,更没什么抵触情绪。
凡事都需要对比,相较父亲遭受沉重打击,与金鸩之间不死不休这种结局,他们宁愿父亲像现在这样坚守理智,将变故转为机遇,利用母亲和金鸩的感情来牟利。
但让两人表达赞同也是不可能的,幸好段冲挡了一刀,才没利用上他们的母亲。
不然嘴上不说出来,心里有疙瘩是一定的。
两人悻悻然坐着,不吭声。
楚修宁也不说话了。
山风将窗子刮的“哐当”几声,还是楚谣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爹,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为何还要提出来?您是怕金爷反悔?”
楚箫接过话:“金爷不会的,他是个极重承诺之人。”
楚修宁颔首:“我明白,所以如今才有底气与你们商讨此事。”
“您是想……”楚谣禁不住想起母亲出嫁那日早上写在信中最后的一句话——“鸩哥,稍后出了这道门,再进一道门,我便成了楚夫人,这个‘楚’字,将伴我至死……此生我身不由己,但我心永不负你,愿你我来世再不相离。”
楚谣隐隐猜出了父亲的心思,许是因有孕,情绪起伏较大,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想将你们母亲的尸骨留在麻风岛,不带她回京了,而且,我会写一封放妻书……”烛火明灭间,楚修宁深深一个呼吸,终于说出口,“碍着我与楚家的名声,这封放妻书不能宣扬出去,只我们知道。楚家的族谱上,外人的口中,她依然是楚夫人,我依然没能彻底给她自由,但我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