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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溪谷,青黑色的石壁环抱,在头顶上方合拢,仅留一线青天,一条冰封的河流为大雪所覆盖,白茫茫伸向远方。
穿越雪野,我们缓缓上山,一点点向上走着。
现在似乎是早上,很冷,群山死寂,阳光在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无法直视。
世德在前面闷声不响地走着,高海拔迫使他发出沉重喘息,在静谧的溪谷中清晰可闻。我默默跟在后面,一面保持着均匀呼吸,一面左顾右盼欣赏着壮丽的风景。从我们的高度看过去,不远处耸立的几座雪峰聚拢在一起,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世德,你看。”我叫住世德,指给他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
小房子需要一点仰视才能望见,伫立在我们左边的峭壁上,若非我左顾右盼,也就不会被发现,任由我们从它身旁和脚下经过了。黑色的墙若非漆着黄边,就会与青黑的山壁融为一体。四四方方,削平的房顶,非常小,看上去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
“这样孤寂无人的山谷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建筑。”我讶然说。
“可能是修行人住的。”世德却不假思索。
我不由点头,同意他的看法。这样简陋的小房子,仿佛是被抛弃在这溪谷深处,除了隐居避世者,谁会居住在这里。如若不是修行人,谁又会在这可怕的寂静、寒冷的冰雪和怒吼的冷风夹击下不被压垮。
世德不再走了,停在原地,深思地望着那房子。我心里一阵恐慌,开始催促他向前,同时不断指给他看别的景色,那几座洁白莲花般的雪峰、黑色峭壁、风雪之上的苍穹。但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站着,望着那修行人的隐居地,可怕的寂静包围了他。
“世德——”我轻轻摇晃他。
他突然推开我,然后,那座房子在我眼中幻化成一座圣殿,圣殿的阴影降下,笼罩在世德身上。
世德被圣殿吞噬了。
天黑下来,蓝色的夜影笼罩了一切,大雪纷飞而下,我独自在雪野里跋涉。一面感到穷途末路,别无出路,一面受着一种奇特欲望的驱使,一心想要去攀登一座白色的峭壁,于是不顾一切地不断向前。世德的消隐使我焦灼不安,他仿佛遁入无限,而我则竭尽全力去追逐他。风雪灌进我的眼耳口鼻,像锐利的小刀在切割五官。
终于,那座白色峭壁已在近前,我在峭壁脚下向上仰望,纷飞的雪片阻隔了视野,只能望见被铺天盖地的鹅毛遮掩的一点朦胧轮廓,依稀仿佛,似乎我置身的,正是之前那莲花般的群山之间。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攀上这绝壁,就能抵达被冰雪覆盖的神秘世界的中心。那是封闭、永恒的中心,尽善尽美,一切都融为一体。在那神秘的世界中心,我能够寻获所有答案,能够重新见到世德。
我开始攀爬。同时有一种如同死亡的恐惧,似乎只要进入那神秘世界的中心,我就会全然没入黑暗,再无思想,化作无限的寂静、永恒的沉睡……但我继续攀爬……
醒来凌晨四点。努力想要再睡,接续上梦境,但已完全失去困意,于是只得躺在床上琢磨——这个梦预示、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很明显的,世德被圣殿吞噬,应该对应着他要开悟这件事。但我的所作所为呢?是我指给他那间后来变作圣殿的小房子,是意指因为我的缘故才造成他幻灭、要开悟吗。但是似乎——我没有放弃,似乎,只要我有某种“攀登峭壁”的行为,就可以重新赢回世德。但,这条路无疑很难走,别说峭壁,想想梦中的冰雪寒风吧。而且,那似乎是一种如同死亡的感觉。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我不知道。
能够确知的是,我不想放手。可是也不想和世德保持目前这样的暧昧不明。
但是,如果他非要这样暧昧不明呢,如果这是他和我保持来往的条件呢?
我下了决心:如果不能够好好在一起,那么无论多不舍,也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只得分开。谁说开悟就不要生活了呢?开悟和爱情也并无冲突,甚至我可以和他一起,共同去寻求。
这样做了决定,心便安定下来。
在晨曦中给世德发了短信:“我需要和你谈一谈,今天收工后我们见个面?”
从短信发出到起床,做早餐及至吃完去工作室,煮咖啡再到开始工作,等待回复的功夫,我试图用各种事物来填满时间。等待仿佛强效褪色剂,使得平时令我振作的所有东西——阳光、咖啡、摄影、都市的喧嚣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气。但是直到下午,始终都没有收到世德的回复。
四五点时,我从影棚抽个空隙再发一条短信给他。“是没收到我早上的信息吗?”
大约过了十分钟,收到回复,只有三个字:“谈什么。”
“我们。”我直截了当回。
“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想一个人。”
我感到难以置信,不,是完全不能置信。他说的“现在”是什么意思,单指此刻、今天,还是一直、永远?他之前也是这样说,但先是发信息给我,后来又邀请我过去,我们还过了那样炽烈一夜……而现在他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质问,新一轮拍摄准备好可以开始了,我收起手机,重新抓起单反。端起相机的一刻,便自动隔绝了七情六欲,进入真空,没有情绪这种多余的东西。多亏练就了这本领,工作才能一再挽救我于爱情的水深火热与生灵涂炭。
及至收工,也并未再收到世德任何消息,看样子真是觉得没什么好谈。
翻脸真快啊,前两天还恋恋不舍要我下班过去,还说要来接我……
我想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决定到家以后打电话向他问个清楚。
然而梦露在我刚刚一只脚迈进家门的时候打视频通话来,不给我说话机会,说10分钟到。但是没有10分钟她就到了,进门重重坐在沙发上,伸手向我要酒。然后两杯红酒下肚,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才说,新认识一个男人,四十大几,形象虽然一般,但是身家还可以,约会两次,出手也还大方。今晚是第三次约会,在我家附近的食街吃完饭,结果他要带她去教堂……我抱一个靠枕,窝在沙发另一头,打起精神听她讲。
“我倒是不介意去教堂举行婚礼。”梦露当时说。
男人笑起来。“也许有一天……怎么,现在你不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
“可以听听讲经布道。”
“我听讲经布道,那你呢?”
“我做弥撒。事实上,我忘了日期,今天要做弥撒。”
“你信教?”
“嗯。”
“家族遗传?”
“不,他们都是无神论,只有我信。事实上,我也才皈依不久。”
“不久是多久?”
“小半年吧。”
梦露心里拉起了警报,“怎么突然就信耶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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